“又要上山?”宁娘问了声,“总是闲不住。”
莫三郎抬头对着两人笑笑,眉眼弯弯,相貌俊秀,“雪后能看见兔子的脚印,正好找到它们路,去下上几个套子。”
蹲在一旁的大峪嚷嚷着要跟三叔一起上山,宁娘只嘱咐小心点儿路。
宁娘端出一个簸箕,里面盛着一些花生,和洛瑾坐在西厢屋的正间剥。
“老三虽说爱乱跑,做事倒是麻利。”宁娘瞅了眼角落里拍好的木板,“你晚上好好洗洗,头发乱糟糟的,看上去不精神。”
洛瑾低头,将花生仁放在碗里,“等我哪天跟嫂子上山,拾些柴回来再说。”
宁娘觉得洛瑾是怕了婆婆,什么都不敢做,“今晚爹和二叔应该不会回来,路上不好走。”
“不回来,住哪儿?”洛瑾问道。
“粮铺的东家在铺子后头有间小屋,天不好的话,爹和二叔就宿在那里。”宁娘看看外面的天色,冬日天短,很快就暗了下来,地上的雪只化了一半。
晚饭时候,莫三郎带着大峪回来了。孩子喜欢东窜西跑,永远不知道累,硬说明早要跟着去捡兔子。
洛瑾烧的火,手里将一颗白菜剥的干净。看了眼在院子里闹的莫三郎和大峪,她想家,她不信母亲就这样将自己卖了,她想回去。
这时院门开了,莫振邦牵着驴子走了进来,看见莫三郎,脸上没有好气。只是大峪跑过去的时候,他不管多累,还是抱起了孙子。
后面跟进来的是莫恩庭,他将书夹在腋下,转身将院门关好。
洛瑾记得宁娘说过,莫振邦和莫恩庭天不好是不会回来的。而对于这两个人她不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一个是把她买回来的人,一个是给她安排的男人,她心里是抵触的。
莫家父子走进正屋,洛瑾忙站起来,低着头,一只手攥着火棍。
“坐着吧。”莫振邦说了声,随后进了里屋。
莫恩庭只是看了眼洛瑾,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进了里屋,叫了张婆子一声“娘”。
锅里的饭已经做熟,洛瑾用手指学着宁娘的样子,用力掀开了盖帘,可是太用力,盖帘又倒了下来,盖着一半的锅,呼呼的热气往外冒着。
“我来吧!”莫三郎领着大峪进来,说了声,伸手将盖帘掀起。
“谢谢你。”洛瑾轻声道谢。
莫三郎笑了笑,带着侄子走进里屋。
里屋的一家人围着炕头吃饭,正间的洛瑾只是默默地打扫着。
“老二媳妇儿怎么不进来?”莫振邦看了一圈人,最后停留在张婆子身上。
“我可没说不让她进来,是她自己不愿意。”张婆子并不抬头,给自己的孙子夹着菜。
“老二,去把人叫进来。”莫振邦放下筷子。
莫恩庭走到正间,看着正在扫地的洛瑾,眉头皱了皱,“进屋吧。”
声音清冽,没有情绪,洛瑾看向莫恩庭,他站在门帘前,身姿颀长,一身素袍简单,透着读书人的清高。
“我不饿。”这句话洛瑾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她也不想进去,那里不是她的家人。
“进去。”莫恩庭吐出两个字,不待洛瑾回答,已经转身进了里屋。
放下笤帚,洛瑾洗了洗手,终是掀开了门帘。整个屋子的人看了过来,她低下了头。
“过来这儿。”宁娘招呼了声,指了指自己身旁。
洛瑾走过去。男人是坐在炕上的,女人只能站在地上。她接过了宁娘给的饼子。
一顿饭,洛瑾吃的艰难。她能感受到张婆子时不时投来的不善眼神,所以她吃的并不多。
饭后,媳妇儿们是要收拾碗筷的。锅底做饭剩下的热水正好用来洗刷。
洛瑾弯着腰,在锅里刷着碗,一双细嫩的手被温热的水浸泡,露出了原先的秀美,就如根根水葱一般。
一旁的宁娘看着那双手和细细的手腕,心里感叹,这双手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变粗糙。
“行了,快回去吧。”宁娘吹熄了正间的油灯,带着洛瑾到里屋说了声,出了正屋。
宁娘带着大峪回了后面的老屋。洛瑾站在西厢屋外,窗户传出灯光,她知道那是莫恩庭在看书。
抬头看着清冷的夜空,满天星斗,像是嵌在幕布上的金砂,遥远,静谧。
外间没有灯火,只能靠着布帘透出的微弱火光。洛瑾小心的走到角落坐下,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过去了。
眼皮很沉,可是洛瑾就是睡不着,这里冷的像冰窖,身下铺着的麻片子根本不管用。她还在想一件事,想那件莫恩庭答应她的事。
外间轻微的动静,莫恩庭知道是洛瑾回来了。本来他并不想回来,却是爹硬把他拉回来的,爹的想法他是知道的,无非就是为那个脏女人。
没多久,西厢屋的门就被从外面锁上了。里间和外间的人同时叹息着。
“莫公子。”洛瑾站在门帘外,叫了一声,声音很小。
莫恩庭转头看着门帘,“有事?”
“恩。”洛瑾两只手攥着袄子的边,“我要还多少银子?”
莫恩庭突然想笑,在他看来,这脏女人根本没什么能力还银子,却还是回道:“三十两。”
三十两,洛瑾心里既有对父亲苦涩的恨,又有对这笔银子的茫然。她该如何凑够这笔钱?
“能写个凭证吗?”洛瑾又问,有些事还是得白纸黑字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肯定是美美的。
第6章 凭证
里间,莫恩庭翻书的手停下了,“凭证?”他突然觉得这个脏女人或许并不笨。
洛瑾有些紧张,怕莫恩庭不答应,“就像那种借据……”
门帘豁然掀开,眼前出现光亮,出现的还有一身素袍的莫恩庭,洛瑾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嘴里的话再没说出口。
“怎么写?”莫恩庭问,背光站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而他一贯说话也是清清淡淡,让人猜不出情绪。
“就是还清银子,放人离开。”洛瑾的声音细弱蚊蝇,有丝不确定。
黑暗中,莫恩庭轻笑了一声,转身进了里间。门帘放下,将内外隔开来。
洛瑾有些失望,□□了肩膀,回身往自己的小角落走去。刚坐下,里间传出一声“进来”。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洛瑾犹豫了一下,站起来,再次来到门帘前,“您叫我?”
“凭证。”莫恩庭轻轻巧巧两个字。
手有些抖的掀开帘子,洛瑾进了里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火的原因,里间比外间暖和不少。
炕上的旧矮桌上躺着一张纸,上面的字迹未干,洛瑾只一眼就看见了“凭证”二字。她试探的看向莫恩庭。
那张脸比昨日刚见的时候更加邋遢,乱发几乎将脸完全遮住。莫恩庭收回眼神,看着手中的书。
轻轻拿起那张单薄的却关系着她命运的纸,洛瑾抿了抿嘴唇,抬手拨开额前的乱发,认真的看了起来。
纸上写着,带银子还清之日人就可以离开。洛瑾想了片刻,抬头小声道:“烦请公子填上具体数目。”
是的,上面只写了还清,却不曾写还多少。洛瑾拿起支在砚台上的毛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下欠条。就如普通欠条一样,某人某日欠下多少银钱。
握着毛笔的手细嫩莹润,纤纤玉指柔若无骨,一手小楷灵动秀气。
莫恩庭由那双手再次看向那张脏兮兮的脸,却发现那一对眼睛在灯火的映耀中如一对闪亮的黑曜石。
洛瑾写完欠条,推到莫恩庭面前,然后看着凭证的那张,“是三十两吗?”
这是在催他将凭证写完整。莫恩庭不是个随意让人拿捏的,当下放下手中的书,直视洛瑾,“你说得对,要写就写明白。”
洛瑾一愣,不明白莫恩庭的意思,两只手轻轻抠着。
“三十两说起来不少,先不说你怎么还。”莫恩庭说的不疾不徐,“但凡还钱总是要订个期限的。”说着,拿起凭证那张,在上面添了几笔,随后甩到洛瑾面前。
“一年?”洛瑾不可思议的看向莫恩庭,这么多的银子,他给她一年时间,怎么凑得齐?
“短了吗?”莫恩庭却是将洛瑾写的那张借据叠好,放在一旁,“你觉得要多久?”
能拿到凭证已经很不错了,洛瑾知道再说下去有可能惹得莫恩庭不悦,便将那凭证收起,“就一年。”
两人一人一张,事情办妥了,洛瑾掀开帘子准备到外面。
“若是你一年内还不清,该怎么办?”莫恩庭问。
这个洛瑾不是没想到,可是她一无所有,“公子说呢?”
莫恩庭沉思片刻,“我还没想到,我想到了就告诉你。”
洛瑾放下门帘,回到了自己的角落,彻骨的寒冷在黑暗中源源不断。她将那张凭证小心的收好。
夜静了下来,偶尔村里的狗叫几声。洛瑾瑟缩在墙角,去了一件心事,加之两日的劳累,她睡了过去。太冷了,就算睡着,她依然弓着身子,身上是厚厚的麻片子。
大半夜过去,世界仿佛冷得失去了活力。突然村子里的狗叫了起来,又急又狠,生生撕碎了那份宁静。
莫家院子的那扇旧木门传来砰砰的敲拍声,便随着女子的哭叫声。
这下,整家人都惊醒了,包括洛瑾。她迷蒙的睁开眼,眼皮都冷的发凉。院子里是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不一会儿,院子里热闹了起来,一堆人你一句我一句。洛瑾看向里间,一点动静都没有,就算莫恩庭睡得沉,可是外面的声音太大,他不会听不见。
“啪啪啪”,西厢屋的门拍响了,传来莫大郎有些粗犷的声音,“老二,起来,大哥家有事,你跟我去看看。”
里间的灯亮了,莫恩庭穿戴好,走了出来,无意间就看见了黑暗中的小身影,随即走了出去。
外面的女人越哭越伤心,能听见宁娘的劝说。
没一会儿,宁娘就扶着一个女人进了西厢屋。洛瑾此时不能装没看见,连忙站起来,叫了一声嫂子。
宁娘嗯了声,扶着哭的悲痛的女人坐在小板凳上,“这是咱大伯父家的嫂子,素萍。”
“素萍嫂子。”洛瑾叫了声,见里间的灯没熄就拿到了外间,放在摞好的筐子上。
黑暗的外间瞬间被照亮,叫做素萍的女人衣衫凌乱,头发实在比洛瑾好不了多少,一看她的脸更是让洛瑾吓了一跳。一张脸满是伤痕,眼窝都是青的。
“他这是想打死我。”素萍捂上了脸,“一不顺心就拿我撒气,就让二叔行行好,让他休了我吧。”
“大哥他不就是喝了点酒吗?”宁娘在一旁劝道,“别老说什么休不休的,真走到那步,你自己怎么活?”
“总归能挣口饭吃,也比被他活活打死强。”素萍抹了一把眼泪,“有本事,他就跟那个半斤粉过,让她做饭洗衣服。”
“又说胡话了不是?半斤粉那个不正经的怎么能和你比?”宁娘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洛瑾,来西厢屋当然是有想法的,现在家里乱,来这里也是看着,别让人趁乱炮了。
洛瑾看着素萍,矮矮的身材,长得敦实,不算好看。膝盖上的棉裤都已经磕破了,打她的男人下手想来极狠,十根手指头没有一根是完整的。
不免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整日里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仰望着自己的男人,就算打狠骂狠也不敢回手。
掏出自己身上唯一干净的帕子,洛瑾递到素萍眼前,“素萍嫂子,擦擦吧。”
素萍伸手接过,就捂上了自己鼻子,哭得越发伤心。“我不想生孩子吗?我也想,可是老天爷不给啊!”
“这样,公公和大峪爹都过去了,肯定是帮你说话……”。
宁娘的话还没有说完,院子里传来男人粗暴的喊声:“臭娘们儿,给老子滚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快过年了,还要大扫除,
加油。
第7章 白面
宁静的夜晚彻底打断,冰冷的空气填上了几分紧张。
西厢屋的素萍自听到那一声喊之后,身子就开始发抖,眼神染上恐惧。
洛瑾熟悉这种表情,就如母亲听到赌输后父亲的怒吼一样,就连她也下意识的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外面是莫三郎的劝阻声,可是那粗暴的声音似乎一定要达到目的,一直骂骂咧咧。
素萍抹干了眼泪,站起来推门出去,“你到底想怎样?家里闹腾不够,还跑来二叔这里。”
声音委屈中带着畏惧,素萍的气势显然压不住莫钟。来人上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就往院门处脱去。
“给老子滚回去。”莫钟身材高壮,比起莫恩席宽出一些。此刻他浑身酒气,就如同拎着一只小鸡似得,丝毫不把手里的女人当人看。
女子的哭声凄凉无助,伸出双手无力地捶打着。
莫三郎见状,上前阻拦。奈何莫钟那只手丝丝攥住,就是不松。见有人上前,更是发怒的将素萍一把摔倒雪地里。
眼前这架势,宁娘不敢上前,环顾了一下院子,没见到自己男人,心想可能和公公还留在那边照顾大伯母。
洛瑾把在门框上,看着莫钟指着倒在地上的素萍辱骂。女人就这般没有地位,男人一不顺眼,想打就打。
莫三郎站在莫钟身边,不停地劝说着。不远处的莫恩庭只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眼前的闹剧与他无关。
莫钟从一旁的柴堆上抄起一根棍子,朝着素萍就打……
黑暗中,一个单薄的身影跑过去,将高大的莫钟推倒在地。
洛瑾站在那里,双臂就那样伸着,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刚才所做的。
咒骂了一声,莫钟踉跄的站起来,手里依旧攥着棍子,现在确实对着洛瑾。“妈的,敢推老子!”
莫三郎上前想夺过莫钟的棍子,可惜人太瘦,被直接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