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曾经说过,姑父这样的男人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
“我娘好吗?还有睿哥儿。”洛瑾问起母亲和弟弟。
洛玉淑将身上的斗篷拢了拢,低头道了声:“都好。”
“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们了。”洛瑾捏着自己的手指头,心里有些不安,“我爹他……”
“他也好。”洛玉淑忙道,“瑾儿,姑姑渴了,给我倒碗水来。”
洛瑾站起身去了正屋,想问父亲为什么卖了自己,到底还没说出口。
正屋,宁娘已经烧开了水,刚刚冲了茶。她看着洛瑾有些红的眼眶,明白她见了亲人,心里有些感触,“过拿过去吧。”或许这样的姑娘真的不应该留在这山沟里。
“谢谢嫂子。”洛瑾提着茶壶,又到饭橱了取了几个茶碗,便回了西厢屋。
里间,姑父和莫恩庭一直在说着话,洛瑾掀帘进去,在矮桌上摆好茶碗,倒了茶就准备回外间。
纪玄叫住了洛瑾,“瑾儿,你等等。”
“姑父?”洛瑾疑惑的看着姑父。
纪玄脸上有些不忍,只能叹气道,“家里那边有些事,你暂时先别回去。”
洛瑾楞在那里,张了张嘴,最后只是低下了头。
“不叫你回去,是为你好。”纪玄皱眉,“你放心,姑父和姑姑不是不管你,我们现在知道你在这里,会来看你的。下次带着你表弟来。”
“好。”洛瑾低声应道。
“你一直都听姑父的话,姑父也从来没骗过你。”看到侄女儿一副失魂样子,纪玄不忍心,“我以后一定会来接你的,你就先待在这里,千万别回平县。”
听到这里,洛瑾似乎觉察出不对劲,抬头问道:“家里出事了?”
“是你爹犯了事。”纪玄摇头叹息,“等事情过去,我就来接你,好不好?”
“知道了。”姑父是个有分寸的人,也向来说到做到,洛瑾点了点头。
见侄女儿答应了,纪玄舒了口气,“我方才和莫二公子也说了,他说曾和你约定过,一年内还清银子就把契子给你。可见公子也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你也不要担心。”
“您还是叫我恩庭或者二郎吧。”莫恩庭在一旁道了声。
“瑾儿这孩子胆子小,见了生人就不爱说话。”纪玄看着侄女儿,“多少是被他爹吓得,小时候可不这样。”
“马上到晌午了,您留下来吃饭吧?”莫恩庭问道。
“不了,内子的药还留在镇上的客栈,要回去。”纪玄站起来,走到洛瑾面前,“为了让你姑姑安心,跟着我们去一趟镇子。”
洛瑾看向莫恩庭,“二哥,可以吗?”
“去镇上的路我比较熟悉,我跟你们一道吧。”莫恩庭起身,伸手整了下衣袍,“我爹正好在镇上,什么事情,你们长辈之间再说一声。”
纪玄不由得有些赞赏,觉得莫恩庭年纪轻轻却是个明白事理,做事有分寸的。“也好,就一道吧。”
去正屋里跟张婆子道了别,四人启程往镇子去了。
由于洛玉淑的身体不好,纪玄雇了一辆骡车。乡下的土路并不平坦,即使坐在骡车里,也颠簸的有些难受。
洛玉淑和洛瑾坐在车里,这是洛瑾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离开大石村,只是坐在封闭的车里,并不知道现在已经走到哪里。
洛玉淑有些难受,微微蹙着眉,良好的家教让她规矩的跪在毯子上。
洛瑾心里有很多疑问,想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看见姑姑这般模样,不忍心开口,只能将疑问咽了回去。
车后的土路上,纪玄和莫恩庭边走边说着话。冬日萧索,两旁的田地光秃秃的,看不出任何生气。
路上的行人不少,想来都是去镇上赶这年前的最后一个大集。骡车行的不快,这是纪玄吩咐的,怕赶得急,妻子会受不了。
到了镇子上,已经过了晌午。纪玄夫妇住的客栈离市集远一些,倒并不嘈杂。
简单问伙计点了些吃的,纪玄便将洛玉淑扶回房间。
“早就说我一人过去行了,你偏要跟着。”纪玄扶着洛玉淑做到床边,嘴里是关心的埋怨,“你先躺会儿,一会儿饭来了,你和瑾儿先吃。”
“你呢?”洛玉淑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也少了些血色,看起来很疲惫。
“我去见见莫家老先生。”纪玄拉开被子,为妻子搭在腿上,“就让瑾儿先留在这儿。”
“可是……咳咳!”洛玉淑说的有些急,引来一串轻咳,“真的不能带她回去?”
“不是说好了吗?来看看她。”纪玄为妻子顺着背,“你看,她没事儿,虽然是苦了些,可是我见那年轻人也不是什么心肠坏的,倒是通情达理。瑾儿留在那里还是妥当的。”
“怎么会这样?”洛玉淑双手攥着,“我那伤天理的兄长……”
“别多想了。”纪玄安慰了句,“我来处理。”
洛瑾站在门边,看着姑父和姑母说完了话,才走了过去。
莫恩庭一直等在门外,见纪玄出来,便带他去了莫振邦所在的粮铺。
洛玉淑两日来的劳顿,加上原本身体就不行,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疼。在她心里始终放心不下洛瑾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侄女儿。
“姑姑,吃饭了。”洛瑾将菜各夹了两筷子,放进一个小碗儿里,送到床边,“姑父交代,吃了饭之后要把药喝了。”
洛玉淑支撑着起身,“姑姑不饿,瑾儿先吃。”
“走了一路了,怎么会不饿?”洛瑾掰了一块馍馍塞到姑姑手里,“我知道姑姑心事我,我其实挺好的。”
“傻丫头。”洛玉淑说着,眼眶泛了红,“姑父和姑姑不是不想带你回去,是……”
“我知道,姑父都说了,家里有事。”洛瑾低下头,手里的筷子转了转,“他们一家人都对我挺好的,你看我哪像受过委屈的?”
“把筷子给姑姑。”洛玉淑伸手到洛瑾面前,手里的馍馍送到嘴边。
洛玉淑用过饭,喝了药,便躺在床上睡了。洛瑾一直守在旁边,就像小时候一样,赖在姑姑的床上不走。
不知道姑父去和莫振邦商讨什么,又说了什么。不过洛瑾觉得姑父一定是在帮自己,以前那颗始终忐忑不安的心也放松了些。
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纪玄和莫恩庭回到了客栈,见妻子在睡觉,纪玄放轻了脚步。莫恩庭则守礼的站在房间外面的过道上。
走到床边,纪玄伸手试了试妻子的额头,见无异常,轻轻舒了口气。
纪玄将洛瑾叫道一旁,“瑾儿,我跟莫老先生说了,你先留在莫家。你姑姑身体不好,我们不能在这边久留。”
“知道了。”洛瑾点头,“我不会乱跑。”
“还有……”纪玄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提到周家,“你照顾好自己,我见莫家二郎并不像坏人,是个正直的年轻人。”
洛瑾点头,她觉得姑父说的有些道理,若是碰到别的男人,她的现场应该没这么好。
“你回去吧。”纪玄叹口气,“你姑姑醒了,我怕她舍不得你,心里再难受。”
“好。”洛瑾应了声,“姑父,你告诉姑姑我没事儿。我先回去了,你们保重。”
纪玄带着洛瑾出了房门,莫恩庭等在那里,他看了眼表情看似平静的洛瑾,眼眶却有点儿微微泛红。
“二郎,瑾儿年纪小,从小没怎么出过门,有时候会不懂事,往后还请担待。”说着,纪玄弯腰谢了一礼。
莫恩庭连忙还礼,“您这是折煞晚辈,洛瑾在我家也是做活儿的,并未给任何人添麻烦。”
“回去吧!”纪玄摆摆手,“天冷路远,早些回去。”
出了客栈,洛瑾安安静静的跟在莫恩庭身后,心里多少有些不舍。
“他们会回来看你的。”莫恩庭停下脚步说了声,“有亲人来找你,说明他们关心你,总比被人忘却的好。”
洛瑾抬头,清澈的眼睛看着莫恩庭,总觉得他的话有些悲伤,“我知道。”
“也不知道大集散了没有?”莫恩庭转移了话题,“昨日欠了大峪一个泥人,想给他买一个。要不去看看?”
走过两条街,才到了集市,不少摊子已经开始收了,人们也抓紧这最后的时间采买。
一个泥人摊子上,摆着所剩不多的泥人,莫恩庭走过去伸手拿起一个,在指间转了转。
摊主见有生意,忙站起来招呼,说是剩的不多,便宜就卖。还有三天过年,谁都想将自己的货卖干净。
摊子上有一个泥老虎,洛瑾拿起来前后拉碰,发出“咕嘎咕嘎”的声音。
摊主见了,“要买的话,拿一个泥老虎的钱,我送你们一个泥人。天这么冷,我也想早些回去。”
“行。”莫恩庭掏了几个铜板给老板。
洛瑾手里还拿着泥老虎,“大峪应该回很高兴,一下得了两件。”说着,伸手送到莫恩庭眼前。
然而,莫恩庭只拿着泥人走了,“快走,一会儿天黑了,狼就出来了。”
洛瑾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快步跟了上去,“二哥,你是不是骗人?”以前,莫家人也走夜路的,也没听他们碰到过狼。
“没骗你。”莫恩庭嘴角一翘,“我有一次下学,回去的晚,在半路的荒坡那里就碰到了。”
“真的?”洛瑾手里攥着泥老虎,朴素的裙摆扫过地上的青石板路。
“我教你啊!”莫恩庭看着街上那些黏在洛瑾身上的目光,觉得有些烦躁,进而慢了脚步和洛瑾并行,“听过狗怕人蹲狼怕站吗?”
洛瑾摇头,她从小长在后院儿,哪里知道这些?
“就是说你不管是见了狼还是狗,都不能转身跑。”莫恩庭慢慢解释着,“见到狗你就蹲下,它会以为你在捡石头,会吓跑;见到狼,你就要站直身子,让它觉得你有武器,而不敢靠近你。”
好像是很有道理,不过洛瑾希望这种事情还是不要碰上的好,“那你就站着,狼就吓跑了?”
莫恩庭觉得洛瑾有时候有些呆,“狼,生性狡猾多疑,不容易骗到它,所以还是要尽快找机会,如果找到一根棍子的话,它就不会轻易上前,而且千万不能让它知道你在害怕。”
这些事听得洛瑾身上发冷,手拿着泥老虎咕嘎了两声。
“真不明白,孩子怎么会喜欢这东西?”莫恩庭看着手里的泥人。
“小时候不是都玩过吗?”洛瑾道了声,看了眼莫恩庭手里的泥人将军。
“小时候?”莫恩庭的手一顿,“都玩过吗?”
看莫恩庭的样子有些奇怪,洛瑾只道,“二哥没有吗?”
将拿泥人的手垂下,莫恩庭看向前方,“小时候的事,不记得了。”
不想一句话戳到了人家的痛处,洛瑾觉得有些歉意,便低下头没再说话。
出了镇子,路上有不少下了集往家走的人。有的人挑着扁担,有的人推着板车,皆是满满当当,回家准备过个圆满的年节。
“二郎!”不远处的茶棚子里,有人叫了一声。
莫恩庭看过去,脸色变了变,随即笑着道了声,“九哥。”
从茶棚里走出来的正是段九,作为混迹街市的痞子,他每逢大集都会到集市上,每个摊位收上几个铜板。
段九此人善于打斗,虽然人长得干瘦,却十分灵活,下手又狠,在金水镇那是打出了名的。为了平安,摊贩们也只能交出几个铜板,以免惹怒了段九,横来挨上一顿揍。
段九晃晃悠悠的走到莫恩庭面前,瞅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洛瑾,脸上笑开了,“哎呦,你妹子?”
莫恩庭身子挡了挡,“九哥,你兄弟好些了?”
段九有些不悦的看着莫恩庭,“我老琢磨着不对劲儿,上次的事是不是处理的太简单了?”
“您看,你家和钟哥连契子都签好了,从哪方面看都是公平的。”莫恩庭对段九这种无赖泼皮十分反感,“您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去找钟哥谈谈。”
事情办完了,莫钟的人他也给带回去了,算是仁至义尽,没必要为这件事纠缠个没完没了。就算有什么,那也是他们段家和莫钟的之间商讨,与他们家无关。
突然,段九想到了什么,身子往一旁探了探,盯着洛瑾,“她就是那晚的小娘子?”
洛瑾被段九看得有些害怕,往莫恩庭身后躲着。
“那日让九哥见笑了。”莫恩庭眼神一冷,“内子仪容不佳,有失礼之处。”
段九嘿嘿了两声,“原来是你女人?长得真是水灵。”
这种轻薄之语让洛瑾觉得羞愤,绣下的手攥的紧紧地。
“九哥这话说的过了。”莫恩庭鼻子哼了声,“要说是什么赞美之词,也要看对什么人。就好比花街的那些,应该很喜欢听九哥这么说。”
“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段九对莫恩庭的话没怎么琢磨,只听清了花街两个字,“段清也跟你似得,咬文嚼字。改天九哥我就带你和段清去花街看看,保准你们大开眼界。”
莫恩庭的不愿再和段九纠缠,回头对着洛瑾道了声:“走吧。”
段九双手环胸,歪着脑袋对走出去的二人喊了声,“二郎,慢走啊!”
离开了段村,莫恩庭走在前面,回头看着后面跟着的小身影。本该有个安稳生活的,却遇到那样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