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心里忍不住开始问候裴明榛,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心理路程,才把枕边女人娇惯成这个样子?
阮苓苓净过手,焚过香,还重新挽了一下头发,最后静静坐到桌边,纤纤素指执起毛笔:“这信要怎么写?都指挥想要什么样的风格?”
好不容易熬过这么久,这女人终于要开始了,竟然还问他怎么写?
范武脸色立刻狰狞起来:“你不想干?”
难道以前都是装的?
阮苓苓正色:“当然不是。这遭遇危机,妻子给丈夫写信,不一样的口气,呈现效果全然不同。”
范武沉吟。
阮苓苓十分耐心的解释:“比如都指挥你,正在干一件青史留名的大事,周围还有一派小弟围绕拱卫,突然你老婆被对手抓了,写信回来哭诉臭骂说你这男人真没用,老娘因你落在别人手里,受够了委屈,你赶紧给我爬过来,不惜一切代价救老娘回去,否则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必要把你所有丑事抖落出来,让你十八辈祖宗跟着蒙羞——你会怎么想?”
范武:“当然是……”
“当然是心情不太好,对不对?”阮苓苓叹着气摇头,“这女人也太不懂事了,嚷嚷的这么凶,还骂人,可不去救又没面子,你必然是要走一趟的,但心里有了抵触,做这件事时有多少是表面功夫,有多少真心,只你最清楚。”
范武凝眉,觉得很有道理。
阮苓苓又道:“若这封信半点不提自己委屈,只切切安慰你说妾没事,你不用管妾,妾愿为你赴汤蹈火生死置之度外,妾不怕死,只怕你不好做,在妾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你会怎样?”
范武表情更加凝重。
阮苓苓:“男儿生来有豪情,接到这样的信自然会心疼,一腔热血燃起,怎么都要救妻子出来。就算平日里感情寻常,一日夫妻百日恩,没情也得讲义么。”
“所以都指挥的诉求是什么?是只想裴明榛那边生乱,好助你势,还是裴明榛真心牵挂我?两种方向,可能造成的矛盾结果不同,都指挥仔细考虑哟。”
范武皱眉沉思。
第一种,他这边可以骂人很痛快,还可以侮辱裴明榛,这个瞬间倒是爽了,但裴明榛顶多脸皮难看片刻,理智不会丧失,该搞事还是会搞事,过来救人也可能三心二意,所有举止仍然是为了大局。
第二种,阮苓苓形象正面,裴明榛心疼,必会过来全力营救,但他身边的人不一定会同意,毕竟大局比女人重要,媳妇死了可以再娶,外头什么样鲜嫩的小姑娘没有?大局要是势败,这辈子就别想起来了。那边没准会有内讧啊!
范武立刻做下决定:“要第二种!”
“好。”
阮苓苓乖乖低头写字。
不多时写好,她吹了吹纸上的字,递给范武:“都指挥看这样写可行?”
范武拿过来看,纸上字不多,只有三行——
妾近来时常思念君。
梅蕊初绽的凛冽冷香,怕是不能再与君共赏了。
世事无常,妾在此拜别,前路漫漫,唯愿君安好。
范武看着,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是不是有点太敷衍了?”
阮苓苓摊手:“没办法,我一内宅女子,哪有什么文采,做不了诗也写不出赋文,要不——都指挥构思一篇,让我抄上一抄?”
范武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阮苓苓:“你丈夫可是状元出身,翰林院里打过滚的,就没教你点东西?”
阮苓苓笑:“我懒嘛。”
范武知道自己的水平,认得字就不错了,还写诗?是他疯了还是祖坟被人踩歪了?想想自己手下都是兵油子,没一个肚子里有墨水了,范武就放弃了。
他煞有其事的将纸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你写梅花干什么?”
阮苓苓捧着茶,笑得眉眼甜甜:“我同夫君定情时,一起赏过梅,记忆深刻,非常难忘。”
原来是这样……
范武想了想,觉得这几句话没什么文采,感情倒也朴实,还算过的去。本来他还担心这女人太精明,往信里夹带什么信息,让他看不懂,结果一看,这女人一点才华都没有,想搞小动作也没办法啊!
多看两遍,越来越顺眼,感觉这字虽不多,口气也淡淡的,实则透着死别的哀伤,不错,很戳心了。
“行吧,你也就这水平了,”范武装模作样的点评,“就是太少了,你多写几句。”
阮苓苓半点没反驳,把纸接回去,笑眯眯道:“好。”
写了一阵,她再次将纸递过来:“这样呢?”
范武根本没怎么看:“行,就它了。”站起来就要走。
没走两步,他停步,恶狠狠转身,眼神凶残:“你最好老实点,敢搞事,即刻杀了你!”
阮苓苓意思意思抖了下:“我怎么敢?你看我都这么配合了,等你做掉我夫君,能不能放我走?”
范武皱眉:“你真不要裴明榛了?”
阮苓苓摆摆手:“要是救不了我,就是他没本事么,我跟个没本事的男人干什么?”
范武嫌恶的瞪了她一眼,无情的女人!
不可救药!
得,他也别瞎他娘操心了,这女人就是个又懒又馋,一心只想过好日子的,大难来临恨不得有多远跑多远,不可能会想尽办法出去和夫君团圆,外头刀光剑影的,哪有这里待着舒服?
派到这里负责看守的人手,可以酌量减个半……
阮苓苓眼睁睁看着范武带着她的亲笔信离开,真的没有半点情绪吗?并不。最危险的时刻远远不是现在,为了那时能好好应对,现在她必须得好好保护自己,一切以自身安全为上。
也不枉她费心忽悠,各种观察思考,琢磨出了这个路线,果然一切都照着她的想法前进,范武对她不再生疑,应该也不会重点看押,裴明榛……定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担心肯定会有,但这样已经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他一定会懂。
……
范武既然之前看到过裴明榛,就知道在哪里找他,裴明榛于是很快收到了血书。
纸页一打开,看到上面的字,裴明榛登时指节攥紧,狭长眼眸微眯,内里寒气如霜,杀意凛冽。
这是一封诉情信,也是威胁信!
随信而来的当然不只阮苓苓的字,还有范武的:阻我大事,你媳妇死,你也要死;助我一臂之力,你媳妇活,你也能活。姓裴的,好好想想,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此时太子就在裴明榛身侧,裴明榛看到的,他也都看到了,登时一股怒气涌起,连思索都没思索:“先救人,其它事可稍后斡旋!”
裴明榛嘴唇微动,话音说的很艰难:“多谢殿下。”
太子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声提醒:“莫因着急失了分寸理智,这信写的浅,孤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在报平安,你会不知?”
每一句话的首字,连起来就是八个字:我没事,宝宝也没事。
“能顺利送至你手,尊夫人怕是费了很多心思,你莫要辜负才是。”
范武再读书少,也是爬到都指挥位置的人,能让他戒心低到这程度,是本事。
裴明榛指腹轻轻滑过纸上的字,血已经干了,颜色略深,效果更为触目惊心:“她是故意的。”
看透了范武的斤两,用最朴实最粗浅的法子在人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最省力也最合宜……
他的小姑娘,一向是聪明的。
范武是吧,敢动他心尖上的人?
裴明榛眼皮微垂,遮住眸底寒光。
太子却看到了。
他第一次看到裴明榛如此形于外的情绪变化,冷冽,冰寒,锋锐如剑芒,像草原冰川上的孤狼,本来独行独往,逍遥从容,你动了他最在意的东西,就要付出想不到的代价。
太子沉吟片刻:“可要将他们引至此处?”
“不,”裴明榛摇了摇头,“她会受不住,还是我过去接。”
太子点头:“也可,孤派一队鹰卫助你。你当注意安全,你好,夫人才会安好。”
“多谢殿下。”
裴明榛想好思路,略整理了东西就往外走:“前方计划不必更改,殿下可照常行事,臣下去去便归。”
太子微笑:“你的本事,孤向来信得过,去吧,有任何事皆可使人回报。”
这是一国储君的承诺,他在说,他会是最坚强的后盾,任何事都不如人重要,任何时候他都不会放弃身边的人。
裴明榛这才转身,催马而去。
风声过耳,视野快速变化,裴明榛眯着眼,一道道指令迅速发了下去。
他在心里发誓,永远永远,他都不要让她不要这样的危机……
阮阮别怕,我马上就来救你!
……
战场形势很快再次发生了变化。
赵英感觉尤为明显。
明明势头越来越好,看起来所有一切都很顺利,可莫名其妙的,他就是有一种局促感,好像这一切不是他打下来的,而是别人引导?
前进的方向……也有些偏离,看起来像意外发生,不得不如此转折,他却有一种被驱赶的感觉,像是冥冥中有一只大手,左右着今日所有变化。
可放开这个莫名其妙的预感,计划就进行的很顺利,好几个难点都被攻克,只要拿下最后这一波,就是禁军面前的皇城了!届时父王带大军进城,内外配合,禁军根本不算事,皇城即刻便可拿下!
“报——”
赵英见到传令兵,眉锋顿时凛冽:“怎么了?”
“报告世子,因之前路线稍有偏差,前面和五城兵马司都指挥范武撞上了!”
赵英眯眼:“撞上就撞上,怕什么?让他退开就是!”
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他不可能退,范武是什么东西,也配跟他叫板?
范武这边,也很快发现赵英杀过来了。对面派了个人过来传话,叫他退开,他动都没动,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不是我不想退,这是我的地界,我负责的盘子啊,退开出了事怎么办?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传令兵把话带回去,赵英不可能高兴:“你再去一趟,告诉范武,眼下京城全是我的地界,我让他退,他就必须得退!”
语气十分强硬。
范武向来吃软不吃硬,本来今天事事不顺脾气就不好,心说我还没搞你你倒来搞我,好啊,今天就看看到底谁厉害!
他懒散的坐在马上,伸出小手指挖耳朵:“对不住,劳烦你再回去传个话,我范武听令,立刻就退,可这路太窄,你也看到了,我这家什多,收拾收拾怎么都得需要时间,世子要是急,不如绕个道?”
赵英听到后冷笑一声,行啊,今儿个日子不顺,什么魑魅魍魉都碰到了!
行,本世子不动,就等着你!
当然等也不是干等着,赵英本也想着差不多是时候休息片刻,拢一拢外边的消息,他这命令队伍暂歇,传令兵可没闲着,里里外外的忙活,传信。
传令小兵骑着马,身上插着旗子,动作十分灵活,各处穿梭机灵的很,很快,各处消息聚拢了过来。
全部都是好消息!
朝廷这不行了那不行了,不堪一击,我方士气大振,势如破竹,眼看着要攻克了,完全不需要发愁!
范武这边也没闲着,传令小兵同样跑来跑去,收获的是和赵英一模一样的消息,总之就是各种胜利,城外大军也开始动了,大事将成,根本不必再担心!
这样的消息相当振奋人心,赵英和范武一样,信心登时爆棚,想着既然如此,不如先收拾了眼前这个!
因陇家和阮苓苓的事,赵英本就对范武不满,早想着小小教训一下,教教此人规矩,结果这人一直不服气,总是拱火,不教训趴下,以后怎么用?
“给本世子上!教训教训这不听话的奴才!”
范武琢磨着大局已定,不管他怎么着都坏不了大事,目光也慢慢狰狞起来,赵英是吧,今天老子就是要搞你,你死在这里才好!
“兄弟们,给老子抄家伙,干他娘的!”
第121章 内讧可还行
赵英和范武打起来了。
战况激烈,甚至有点不死不休的意思。
阮苓苓看的直接傻眼,又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就该是这样……
她一直被关在宅子里,不知道范武怎么想的,一直没带着她动,或者说还不到动的时候,她安静的都有些无聊,听到动静,她提着裙子爬上了二楼,打开临街窗子,看戏看的那叫一个爽。
因为距离和窗子设计,她能看到远处,别人却很难算计她,箭也不可能射的进来,她斟酌片刻,就没有下楼,甚至让人拿了茶水干果点心,坐在桌边了。
自从被抓,阮苓苓就一直很配合,除了懒点馋点爱指挥人没什么缺点,并没有强烈逃跑的欲望,甚至主动给丈夫写了威胁信,范武都放弃了对她严家看管,下面人当然也跟着松懈,只要人在宅子里,随便她怎么跑,只要不作妖就好。
现在喝着茶水,吃着瓜子,也不要别的东西,应该是饱了吃不下……
下面人恨不得多轻松一会儿,谁也没多过去问,否则万一这女人继续作要这要那怎么办?只让一个青衣女婢过去看着。
阮苓苓就开始不着痕迹的观察四外环境,慢慢的,觉得这宅子位置很微妙。
这里对面是一条街,后头是一大片空地,看起来好像是御马监的地盘,范武没有展开最后的行动,或者,这里本就是他选定的地方——进可攻退可守事败还能借马迅速逃跑,多合适?
她也要多长一个心眼才行。
有一搭没一搭的磕着瓜子,她思维开始发散,有没有万无一失的逃跑办法?如果有,什么时机,怎样的情况下动最合适?哪个方向最安全?
还有,二人干架这一幕,跟裴明榛有没有关系?
他……什么时候来?从哪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