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锦淑脸爆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
裴明榛不再看她,转向二老爷裴文信:“我亦不明白,什么时候下人流言,也如狼似虎到我们必须忌惮的程度了?祖父在世之时,有奸人恶意攀污,将我裴家扯进叛国案,当时何等艰难,裴家都扛过去了,而今区区一些流言,竟像要把我裴家逼上绝路,不喊打喊杀大罚跪祠堂过不去了?二叔,我们到底必须要给谁一个交代,东昌伯夫人,还是府里的下人?”
堂上瞬间安静。
良久等不到答案,裴明榛似乎才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我记得今日轮到阁老抽检礼部,二叔应该公务繁忙才是,怎的这时候突然回家?”
阮苓苓恍然大悟。
所以这才是大招!
之前那些所谓的提醒都是小道,这一句才是当头棒喝,男人的正事!仕途官场不好玩,还是上官太温和?时刻盯着家里这点鸡毛蒜皮的事,眼皮子浅不浅?
提醒裴文信注意重点,分清楚主次的同时,还挑出了一个致命漏洞——
这时机,为什么这么恰到好处?
裴文信终于察觉出不对了,是啊,为什么这么巧?想想当时突然冒出来的小厮……他看向邵锦淑的眼神立刻变暗。
是有人故意指使?
气氛太过紧张,安静很久的方氏终于说话开口了:“怪我怪我,也是急糊涂了,都没问一声,老爷外头可是正忙?公务要紧,这里交给我就好,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这般操心。”
说完转向邵锦淑,叹了口气:“我知你初来乍到,心里有压力,想要帮些忙,心是好的,可有时为人做事不是好心就足够的,还要多思量。”
裴明榛在堂,邵锦淑不敢再随意发挥了,眼红红带着哭腔:“姨母教训的是。”
方氏:“替人受罚这种话不要再说了,天理自公正,谁的错就是谁的错,你也替不了。犯口舌的下人我会找出来重罚,你们两个姑娘都受了委屈,我亦自有补偿,外头闲言碎语不必关注,咱们行得正立得直,不怕那些。”
简简单单交代完对这件事的处置,她声音柔下来:“阿阮乖乖在家里坐着,生受好一场无妄之灾,却是可怜,但锦淑,姨母不得不多说你两句,我就问一问妹妹,连重话都没有说,更没说要罚,你怎么就那么大反应,哭成这样来拦,在你心里姨母就是个不讲人情的人?”
邵锦淑面色羞愧:“是我错了……”
“是,你错了,”方氏表情严肃,“错在不把自己当成一家人,看错了我,也看错了老爷,大少爷,疼爱妹妹是好的,但错了还是要罚,我罚你今日起禁足抄书一个月,好好反省,你认不认?”
锦淑恭敬磕头:“锦淑莫敢不从,谢姨母教导。”
自此,场面融融,好似之前剑拔弩张都是假的一样。
阮苓苓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任何事,不受罚也是应该,这个结果相当公正了,可方氏柔软的话语定调,邵锦淑的乖巧顺从,这感觉……
就像自己占了便宜,对方吃了亏一样。
她心里很不舒服。
正想着,那边裴明榛已经和裴文信说完话,熟悉的低音炮传至近前,耳边:“还不走?”
阮苓苓应了一声,向裴文信和方氏行了个礼,和裴明榛一起告辞出来。
许是久不见面带来了一些陌生感,许是突然在一块话题不知道从哪拉,又或是纯粹的心情不好,二人一前一后,非常安静的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裴明榛本来想如之前一般悄无声息离开,但今天的小姑娘很不对劲,太沉闷,太安静,让他……放心不下。
“想什么呢?”他状若无意的问。
阮苓苓在裴明榛面前一向不会遮掩,她遮掩了大佬也一定能看得出来,只是他想,所以她根本就没挣扎:“就觉得……明明邵锦淑应该受罚,我一点错没有,可结果好像她吃了亏,我任性跋扈似的。”
裴明榛挑眉:“你也想被罚?”
“当然不!”阮苓苓斩钉截铁握拳,杏眸水亮又坚定,“我又没有做错事!”
裴明榛唇角微扬:“还不算太笨。”
阮苓苓有些怔忡。
太久太久没见到裴明榛了,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笑。
大佬就是瘦了,也还是那么好看!
正跑神,对方微微倾身,如潮汐一般的眼神压过来,漫漫似海,芒芒如月:“阮苓苓,你记住,不遭人妒是庸才,总有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试图恶心你,但任何旁门左道,都抵不过自己站得住。强大,你就能无视一切,碾压一切。”
声音也坚定锋锐,仿佛带着能锲进灵魂的力度。
对着这样的眼睛,这样的声音,阮苓苓有些虚:“可是我不……”
不强大呀。
一句话说没完,裴明榛就笑了:“不是有我?”
阮苓苓心头一跳。
裴明榛:“我不倒,你就能永远强大,不需要害怕,也不用忌惮任何人。”
阮苓苓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可你又不会永远……”
永远在我身边。
裴明榛却似乎误会了:“我怎么可能倒?”他眉锋飞扬,眸凝暗色,一身傲色几乎能溢出来,“阮苓苓,你这是瞧不起我,还是瞧不起你自己?”
这个瞬间,似电闪雷鸣山洪齐发,阮苓苓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自信与耀眼,张扬与恣意,桀骜与不屈。
那是裴明榛的野心,他深藏心底,从未敞开给任何人看过的东西。
第51章 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四月的风太暖,阳光太耀眼,裙角也不听话,跟着风手拉手玩,时时牵起这边飘起那边,总得分心神留意。
是的,心思之所以杂乱,就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
阮苓苓低头慌乱的整理压襟,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那快如擂鼓的心跳不是她的,大佬眼底那些可怕的东西……她没看到,全部没看到!
裴明榛很不满意小姑娘的反应,以为这些紧张慌张,低头避开的表现,是拒绝。
“阮苓苓,我是你表哥,永远会站在你身后。”他不允许她拒绝。
阮苓苓心中大骇。
大佬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这是承诺,跟耍心机用谋略方法不一样,这是郑重允诺,不能说谎,答应了就要做到的!这人在书里虽各种狡猾深沉,但他很守信,绝不会轻易许诺,只要许诺,必会做到,这也是他能走到最终,身后人脉联盟坚不可摧的原因……
“为什么……”阮苓苓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强权面前,任何手段都没用,这样的道理她怎会不懂?就是因为在这个时代女子立世太过艰难,她才没有,也不敢有那么多信心。
可现在他说做她的靠山,永远。
内心动容以外,她也不免想起,裴明榛的日子其实并非一帆风顺,幼年生父失踪在它国,母亲柔弱,又早早去世,他吃过多少苦,又遇到过多少类似的事……这些话,是经验之谈,还是逆境里捏拳发狠做下的决心?
辛辛苦苦打拼出一切,那么多难捱那么多血泪,为什么说送出就能送出?他就不会舍不得吗?
轻易就允给了她,她……凭什么?
阮苓苓说不出自己心中滋味,就觉得五味杂陈,这东西太重,她受不住,也担心接了这么重的东西,日后会被逼着用自己更重的东西来还……
她还不起。
着急又羞恼,不知怎么的,眼泪唰一下就掉下来了。
这个人真的好讨厌,明明不在乎她,明明已经离的那么远,为什么又要靠过来!总见面总让你烦恼让你发愁,不见面又让你各种担心各种焦虑,上一刻能把你气到哭,下一秒又哄的你的想大笑……
神经病啊!
大佬是,和大佬在一起,她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正常了!
“怎么又哭了?”裴明榛皱眉,修长手指伸出,想要替小姑娘擦泪,伸到半截,想起什么,硬生生收住,手指握拳负到身后,“以后我不在身边,你倒是长点心。”
这个大骗子!
阮苓苓哭得更凶了。
所以刚才的话全是放——吗!什么永远给她当靠山,永远站在她身后,这不是已经准备转身离开了!要她长点心,他倒是别来啊,冷眼旁观啊!
果然所有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没什么用,还是得靠自己才能站得住!
阮苓苓凶巴巴抹了把泪,提起裙子跑了,一句话都不想跟大猪蹄子说。
裴明榛看着小姑娘身影风一样的消失,闭上眼,良久,叹了口气。
小姑娘越来越难哄,真是太娇了。
阮苓苓一口气跑回院子,自己关在房间里,咬着指甲反省。
大佬不理她,她有点介意,大佬护她,她就很开心,大佬要成亲,态度疏远,她觉得应该,负责任的好男人就应该这样,可过了这么久,还是不舒服……就不应该了。
她这是怎么了,被人护过一两回,生活□□逸,就得了依赖病吗?
想起最纸墨铺子里那场护短,她心里就痛痛的,早早有过预兆的,她对自己说要提防,再这样下去会忍不住依赖他,为什么没重视!
她叫阮苓苓,是荒地的草根,无依无靠野蛮生长,她不配得这种病,也得不起的!
握拳深呼吸,她看着穿上摇曳的树影,告诉自己,必须要调整心态了……
接下来裴家难得的平静,日子如水,缓缓划过。
再然后,外头动静就热闹了。
邵锦淑自来了裴家,就一直很高调,陪方氏参加各种小宴,陪裴素兰和手帕交聚会,连诗社都去过好几趟,大方开朗又懂的圆场,只要她在的地方从来不会冷场,这样一个人,突然在京城交际圈里大展头角,又突然失去踪影,传闻是被家里给罚了,禁足不准外出——再加前些日子的各种传闻,大家怎能不好奇?
尤其东昌伯夫人,各种眼神暗语,只差没直接骂阮苓苓不要脸了。
四月底,各种帖子雪花一样飞进裴家,以东昌伯夫人为首,亲自点名邀请邵锦淑参与小宴。
方氏郑重和二老爷商量过,还能怎么办,只能把邵锦淑提前放出来。眼看近端午,家家户户忙着过节,各家内宅女眷也操起小宴各种热闹,帖子都递到跟前了,怎么好拒?
邵锦淑这一次出来也与以往大有不同,她清减了一圈,脸上还是有笑,人也还是很温柔,却不再那么有底气那么活泼,低调了很多。
再一次,她到阮苓苓的院子拜访,真诚道歉。
“对不住,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本以为自己能多担点责任的,结果到头什么都控制不住……妹妹不会生我的气吧?”
邵锦淑话音里有自嘲也有自卑,眼睛不安的看着阮苓苓,小心翼翼不敢得罪的神情不要太认真。
再加上带来亲手做的小点心……
同样的套路,熟悉的味道。
阮苓苓要真是这年纪的温柔小姑娘,肯定就被哄住了,可惜她不是。她本就不信邵锦淑一下能改好,现在一看果然,还是那么假。不过没关系,虚于委蛇么,成年人都会。
“当时是有点生气的,觉得被冤枉很不高兴,后来见姐姐受罚,又觉得自己有点不对,你护了我,我却没护你,还是太小气了。”阮苓苓哄人可有心得,说一点都不生气谁信?这样话说得真诚又诚恳,才叫别人放心么。
果然,邵锦淑眼睛立刻亮了:“妹妹可不能这么说,你不生我的气我都要美死了!妹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品貌,本该就被大家宠着护着,哪里小气了?谁要敢这么说你,你同姐姐说,看姐姐帮你骂哭她!”
阮苓苓‘害羞’的垂下了头,‘不好意思’说话。
“不过我也不能任性随便了,要是像这次一样就坏啦,”邵锦淑有意无意提起裴明榛,“这次我可把大表哥得罪惨了,不知道怎么挽回呢。”
阮苓苓跟着她,长长叹了口气,小手托腮,十分的发愁:“唉,大表哥就是那个样子,天天冷着一张脸,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他,好好的就能被他骂一顿。你看我给他送菜,也是之前做错了事,被他逼的,别人都说我们关系好,实际可不是,我当初被罚跪祠堂的时候,他可是连句好话都不肯帮忙说呢。”
她表情过于真实,邵锦淑惊讶捂嘴:“真的?”
阮苓苓重重点头,摊开自己小手:“瞧见上面的疤没有?现在都还没好呢,我这手被他折磨的不知道上了多少回药,好可怜的!”
把路都堵死,看你怎么往下说!
邵锦淑果然没办法说请她帮忙圆缓和大表哥关系的话,讪讪道:“那么可怕啊……”
阮苓苓严肃下结论:“所以咱们最好躲远点,礼数到了就好,管他讨厌不讨厌,少接触就不会被骂啦!”
邵锦淑只好点头:“妹妹说的是,他现在也讨厌我了,做多错多,我可不敢随意再试。”
阮苓苓笑弯了眼:“这样就对啦。”
“咦,那是小郡主的字?”也不知邵锦淑怎么那么眼尖,视线下意识扫过房间时,看到了柜头上的信纸,“好漂亮啊!”
阮苓苓:……
行,你厉害。
现在后悔东西没藏起来也晚了,阮苓苓大大方方坐着:“嗯,小郡主比我厉害多啦。”
屁股连起来的意思都没有,牢牢粘在椅子上,她就不信,她坐着不动,做客人的好意思走过去拿起来细看!
邵锦淑当然不会在这种礼节上出问题,只是坐在原处微笑:“听说小郡主擅武,能百步穿杨,人也长得很漂亮,很护短,要是我也能有好运气认识就好了。”
一般没心眼的遇到这种不像暗示的暗示,下一句就会说这算什么,我介绍你们认识,可惜阮苓苓小心眼贼多,当下就明白了,哦,果然人家的目的不是字,而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