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真的,她太有经验了,知道一点都不重。
裴明榛很不理解:“这只是件小事,为什么要任性?”
阮苓苓微微垂下头,小手无意识的扯了扯自己的衣襟:“不……不想丢人。”
裴明榛这才明白,原来还是怕丑。
从那么高的地方滑下来身上是不可能好看的,小姑娘衣服脏了,脸也像小花猫,可小姑娘爱美。
“在我面前,丢人就可以?”
他可没记错,小姑娘刚刚还窝在他怀里大哭特哭,完全没害羞。
阮苓苓瞪了他一眼:“我在你面前丢的人还少么?”
明明是不友好的瞪眼,裴明榛却觉得小姑娘鲜活无比,特别特别的漂亮,她以后天天这样瞪他才好呢。
未来首辅大人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清咳了两声,一脸正经:“那我去问问有没有可以擦的药膏,总归是伤,还是要治的。”
阮苓苓这次就没有拒绝。
裴明榛回来的很快,阮苓苓第一时间没看到他手上有没有拿着药膏,只发现他换了衣服。
刚刚穿的是一身浅青长袍,现在换成了玄衣,这是护卫身上的衣服,而那身浅青长袍则被他抱在臂弯里,还有意护好,没沾上雪。
这是……
阮苓苓有点不懂。
裴明榛解释:“外面风雪太大,天色已暗,一路往上崎岖难行,马车和软轿都下不来,你脚又伤了,我担心有意外,今晚怕是要在这里凑和一夜。”
阮苓苓:“在这里过夜?”
她倒不是矫情非得要走,也没想过什么名声不名声的问题,只是很意外。
“你动不了,护卫们能动,稍后会寻些保暖的东西送过来,等明天天亮,视线好一点,我们就能走了。”裴明榛看着小姑娘,目光深邃,“放心,我会守着你。”
阮苓苓:“……哦。”
总之听大佬的安排就对了。
“那你这衣服——”她好奇的指着裴明榛手臂上的衣服,怎么换了下来?
裴明榛:“给你。”
阮苓苓眨眨眼,指了指自己:“我?”
“不是嫌丑?”裴明榛视线很有深意的掠过阮苓苓身上脏污狼狈的衣裙,“护卫们再能干,女人的换洗衣裙也是找不到的。”
阮苓苓明白了:“你让我穿,穿你的衣服?”
裴明榛皱眉,眸色暗了下来:“你想穿护卫的?”
“不不,不想穿护卫的。”阮苓苓疯狂摇头。
实际上她谁的都不想穿啊!一看就老大老宽,干什么都不方便!
裴明榛把衣服放在一边,转身又出去一趟,不知打哪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先洗个脸,把伤处擦一擦,我给你上药。”
说着话,他已经浸透帕子,走了过来。
阮苓苓脸上一热:“我,我自己来。”
“乖乖的,别动。”裴明榛拉住她的手,准备一根根手指擦过去,“手都冻僵了,还逞什么能?”
阮苓苓没有力气和他抗衡,只能弱弱的说:“那……先擦脸。”
裴明榛:……
还挑剔上了,果然娇气又任性。
“好。”
裴明榛笑了一下,轻轻挑起小姑娘的下巴,温柔的,慢慢的给她擦脸。
擦去所有灰尘,拭去所有泪渍,小姑娘就又是漂亮可爱,干净清爽的小姑娘了,就是眼睛有点红,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裴明榛重新投了下帕子,拉起小姑娘的手,一根根手指插过去。
小姑娘的手很好看,白生生,软绵绵,有着少女特有的纤细莹润,每每让他爱不释手,拉住了就不愿意放。可现在这双手,因为救他,受了很多苦,不仅沾了很多灰尘,小巧的骨节边还蹭破了破,露出粉粉红红的伤……
裴明榛顿了一下,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与怜惜,一点点给她擦。
小姑娘爱干净,偏又怕疼,他不愿她再难受。
阮苓苓看着裴明榛,忍不住心酸,鼻子酸,眼泪差点又要掉下来。
她以前是很少哭的,因为哭泣没有任何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有这份丧的时间,不如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以后的情况该怎么面对,麻烦该怎么解决,可在裴明榛面前,她好像经常哭,怎么都忍不住。
她突然想起了在现代时,一起在孤儿院的小姑娘。
小姑娘和她一样,又倔又犟,从不肯哭,打架比男孩子都凶,从不认输,后来小姑娘被一对好心人收养了,回孤儿院再来看她,她发现小姑娘变得又娇又软,只是脚没站稳摔倒了,还姿势不尴尬哪哪都没受伤,她竟然哭了,一声声喊着爸爸妈妈,哭的就像……她们以前瞧不起的那些弱小的孩子们。
从那时候,阮苓苓就明白,会哭,是因为知道有人疼爱,如果哭泣换不来任何怜惜和温柔,就不会白费力气。
她以为自己会永远坚强,永远不需要这些,可她发现她错了。
她其实一直都在渴望有人能暖她,上辈子或这辈子。她一直期待生命里有这样的人出现,可以让她任性依靠,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可以不用担心,不用自己苦苦撑着,可以不讲理的全部怪他,说是他的错。
这个人可以不那么亲切,不那么浪漫,不懂讨女孩子欢心,有些地方甚至可以很笨拙,可每次她需要的时候,他就要变成英雄,像山一样站在她面前,替她扛下所有风浪。
她想要一个,只属于她的英雄。
包容她所有的眼泪和柔软。
而今,她好像有了。
那些不安,那些没有归属感的软弱,那些丧丧的情绪,到了裴明榛面前,全部不堪一击。
只有他,别的谁都不行。
从始至终,她等的都是这个人。
“很疼么?”
小姑娘又哭了,裴明榛皱着眉,看着自己的手,愁的不行,大约男人的手不管怎么都是粗,他再放轻力度,也……
他握着小姑娘的脚:“我再轻一点。”
阮苓苓注意力回来,就发现脚被握住了。
裴明榛微微垂着头,角度和那天一模一样,她能看到他飞扬的眉锋,阔朗的额角,浓密如鸦翅的睫羽。
他微微抿着唇,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的脚,神情严肃,目光专注,仿佛他手里捧着的……是一件天大的事,必须得认真重视,比所有朝廷大使都重要。
阮苓苓的脸慢慢的红了。
他的手很大,掌心很烫,她的脚跟他一比感觉小了很多,也不再怕冷,仿佛外边的风雪是假的一样……
“不用这么轻……”
这么慢得擦到什么时候去?
她的脚心有点痒。
“不准动,”裴明榛声音很硬,不许小姑娘再撒娇躲避,“擦完了就不疼了。”
阮苓苓:“可是我真的不疼……”
裴明榛:“闭嘴。”
给小姑娘擦个药,他紧张的汗都下来了。
阮苓苓被他带的也有些紧张,想哭,心疼自己,更心疼这个笨拙的男人。
好不容易擦完药,两个人都一身汗。
“你……”
“你……”
裴明榛擦完手,端肃表情,转过身,又成了那个优雅强大,一切尽在掌握的大佬:“你现在可以换衣服了。”
阮苓苓:……
好吧。
她拿过放在一边的,裴明榛换下的衣服,等着裴明榛出去。
裴明榛见小姑娘拿着他的衣服,白生生小手没在他最熟悉的青色衣料里,怔了一下,没有动。
阮苓苓只好微恼的提醒:“你出去呀!”
“我出去,你摔倒了怎么办?”裴明榛想起小姑娘的伤脚,下意识拒绝了。
阮苓苓瞪着他:“你,你不出去,我怎么换衣服?”
裴明榛似乎这才意识到面临的场景,拳低唇边清咳两声,转过了身:“我不会看。”
阮苓苓:……
可你的存在感很强啊!
直愣愣戳在这里,让人怎么换衣服!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好吗!
裴明榛:“你快些。”
不然会很冷。
阮苓苓没听出这话下的关心,更恼了,他竟然还催!
可没办法,大佬不肯走,外面天这么寒雪这么大,她也不好赶,而且这山洞深归深,洞口确实没什么遮掩物,把裴明榛赶走,被别的谁……看到了怎么办?
阮苓苓只得屈服。
她走到山洞最深最暗的地方,背对裴明榛,快速脱下自己脏兮兮乱糟糟划的哪都是口子的衣服,当然,最天生的小衣没刮坏不用——迅速换上裴明榛的。
裴明榛的衣服很干净也很整齐,没哪里挂花刮坏,只袍角因赶路赶的急,沾了些灰,并不影响观感。他本人爱干净,衣服每天都要换,这身也是今天才换的,有任何异味,还带着淡淡的松柏香。
是他的味道。
之前偶尔靠近,闻到了还好,现在穿上他的衣服,被他的气息味道包围笼罩,不知怎的,阮苓苓有点慌,心跳越来越快。
而且这男人衣服怎么穿啊!
她来到古代就是个半残,全靠南莲心灵手巧才没有丢人,到现在仍然发式不怎么会梳,衣裙好歹习惯了,可男人衣服她不会啊!
怎么这么多暗扣?这些系带又是怎么回事?系在里面吗?
阮苓苓急得满头大汗。
因为袖子太宽太长,袍子也太长,她手没有办法太灵巧,差点连袖子一块绕进去,脚下不稳摔倒……
裴明榛很君子的控制自己不要转身,不要偷看,尽管这很难。
视野受限的时候,听力出奇清晰,他能听到小姑娘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先是外衫,长裙,再是里衣……小姑娘拿起他的衣服,慢慢穿上身……
裴明榛手握成拳,要很用力,才能保持不回头。
然后他就听到了小姑娘突然手撑上石壁,似乎要摔倒?
他赶紧转身过去:“怎么了?”
阮苓苓紧紧捂住衣领:“你,你转过去!”
裴明榛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根本没忍住笑意。
小姑娘……不会穿他的衣服。
绊扣扣的歪歪扭扭,衣带也没系好。
“笑什么笑!”阮苓苓一张脸羞的通红,“不准笑!”
裴明榛握住小姑娘小手:“我帮你。”
阮苓苓很想说不用,可事实是,她需要。
这男人的衣服,她真的不会穿啊!
唯一庆幸的是,还好里衣她自己穿上了,除了一小截脖子,哪里都没露。
可就一小截光滑白皙的脖颈,也足够配明榛心猿意马,他的手指动作很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碰到阮苓苓的皮肤。碰到其实没什么关系,大不了被恼羞成怒的小姑娘咬一口,可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让小姑娘看到更可怕的东西。
他越慢,心里越急,阮苓苓几乎绷住了呼吸,比他还急。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干这种事,阮苓苓没让男人帮忙穿过衣服,很不习惯,裴明榛给自己穿衣服倒是行,给小姑娘就……磨合得非常不好,非常不熟练。
出问题是必然的。
“不对你这样下去就打结了!”阮苓苓非常着急,因为她刚刚也是这样的!
“看吧,我说了不对!你快松开!”
“这里不是这样的,你手指勾错了,不对不对,要往左边解开,啊疼疼疼你弄疼我了!你倒是轻一点啊!”
真是越帮越忙!
拎着一只兔子走到山洞前不远处的向英陷入了沉默。
这糟糕的对话……
小长随不敢想象里面发生了什么。
兔子……长随怜爱的看着膘肥肉嫩的灰兔子,两位主子看起来好像不太饿,要不晚点再送来?
……
阮苓苓穿着裴明榛的衣服,明显哪哪都大一截,就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偏偏他的衣服都是要上好的料子做成,很滑,哪怕袖子挽了上去,过一会儿也会掉下来。
阮苓苓对此非常沮丧。
裴明榛却觉得小姑娘可爱极了,哪哪都合他的眼,他的小姑娘就该这样,娇娇的美美的,穿着他的衣服,给他一个人看,被他的气息笼罩……
阮苓苓觉得裴明榛的眼神很危险,非常谨慎的不和他靠近,任他进进出出的拿柴,放东西,生火,准备在山洞边烤兔子。
可他做事就做事,时不时就看她一眼是怎么回事!
阮苓苓又羞又窘,不愿吃白食,走过来:“我来烤吧。”
这种事难度不大,还省的她尴尬了。
可万万没想到……
上辈子做惯了,可以说是擅长的事,现在却因为两截不配合的长袖子,屡屡受挫!
男人的衣服太讨厌,为什么袖子这么长!卷上去没两下就要滑下来,再卷再滑,她根本看到自己的手,怎么做事!
裴明榛看得心惊胆战,抢过小姑娘手里的东西:“还是我来吧。”
他怕小姑娘一个不小心,烧了袖子是小事,烧到手怎么办!
阮苓苓委委屈屈的扁了嘴,抱着膝盖坐到一边。
裴明榛长长叹了口气。
总算消停了。
阮苓苓看着看着,意外的发现裴明榛动作很熟练,有些好奇:“你会?”
“当然,”裴明榛唇角轻扬,“不会点东西,怎么养家人?”
他在‘家人’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视线盯着阮苓苓不放,这两个字什么意思,指的是谁,再明显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