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树乔窘迫的避开南烟的视线,随意答道:“没谁,就是往日在书院中得罪的一个同门,今日借机生事罢了。”
他嘴角及右眼皆带了伤,看来那人下手极重。
南烟忧心道:“你这是不是很疼?”
马树乔见南烟担心他,立即眉开眼笑起来,拍着胸膛道:“不疼,我没手软,他也受了伤。”
两人一路说着一路朝巷道外走去,孟养落后一步,他发现不远处那颗槐树下似乎躲着一个人,他好奇上前,借着槐树下灯笼的亮光看去,发现这人是冯希臣。
冯希臣着一袭粗布麻衣,身上沾上不少灰尘,看着有些狼狈,他嘴角破了皮,像是被猫给抓的,见孟养发现他,立即沉下脸来,在孟养出声前一把握住他胸膛衣襟,恶狠狠的威胁道:“你若是将在此处看见我的消息告诉你主子,我就杀了你。”
他眼神凶狠,孟养向来胆小,立即吓的连连点头,道:“我不会说的,你快松手,快松手。”
冯希臣这才松开手来,越过他沉默的朝巷道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身讥讽的看着孟养道:“你主子穿的衣裙是俞宗衍亲自设计着人赶制而成的吧,既是这般,怎的又于深夜与马树乔相约出游,不怕宗衍看见心伤?”
孟养理所当然道:“为何会心伤,既是送给南烟的贺礼,她什么时候穿,何时穿都看她心情。”
“是吗?”
冯希臣低笑。
孟养又问,“你既前来南府,那可是来恭贺南烟及笄之喜的?”
他想了想,好意提醒道:“南烟如今记恨上你了,你若趁此机会送礼致歉,她性子好定会原谅你的。”
“原谅?”
冯希臣摸了摸被马树乔抓破的唇角,讥讽道:“我出生低微,恐是配不上给你主子送礼。”
孟养不懂,这送礼还讲究配不配得上?
只冯希臣再未多话,径直从巷道另一头离去,孟养便再未多想,朝南烟与马树乔离去的方向追去。
马树乔与南烟去了长安城最热闹的一条街,随后……便遇见了俞宗衍。
俞宗衍见南烟穿上他送去的衣裙,脸上带上笑容。南烟伸手招他前来,又转身去寻挤在人堆里的马树乔,道:“俞兄,今日你既前来恭贺我及笄,怎么不见一见我便走了。”
俞宗衍哑然,“那时……”
那时是得知冯希臣与马树乔打架,他心中担忧便去寻他。
只话未落,便看见听着声音从人群中挤出来的马树乔同孟养,他略显无措道:“你…今夜是同马兄在一处游玩啊?”
南烟颔首,“我们要去望楼喝酒听曲,俞兄去吗?”
俞宗衍迟疑一番,点头道:“去。”
在进入望楼时,马树乔忽然感叹,“我此前邀你们来望楼嘴皮都快说干了,不想如今南烟从书院退学后我们却是一道来了这,怎么样,这望楼不错吧?”
“你们第一次来,不知点什么,我便做主替你们点菜。”
“不是第一次来。”
南烟道:“此前来过一次,这里的膳食确实美味,难怪名声如此大。”
马树乔好奇,“你来过,和谁来的?”
俞宗衍亦好奇的看着她。
“是以往认识的少年,偶然见着便一道来了这吃饭。”
“男的啊。”
马树乔酸的不行,偷摸看了眼坐在一旁神色颓唐的俞宗衍,道:“不想南烟除去我们这些往日同门,还有其它相识的少年,朋友真挺多的。既是与你相识,那他是哪家的公子啊,多大了?”
马树乔开始打探臆想中的情敌,南烟犹疑一瞬,应道:“十一岁左右,长安城人士。”
她怕马树乔继续追问,立即道:“其实不太熟,只是偶然认识。”
十一岁?小屁孩一个,马树乔放下心来,开始同南烟说笑。
夜深
一行人分离,俞宗衍与马树乔皆有相送之意,但南烟是偷摸溜出来的,回去时也得小心翼翼,便未让两人相送。
这般,半路上却是碰见了周时生与季仲。
见着周时生时,南烟有些恍惚,她总觉得周时生这人一天一个样,长的实在是快。
她眯着眼睛,摇摇晃晃的在孟养的搀扶下凑近周时生,低喃道:“周时生?我方才一时又没认出你来,你长的真是快啊。”
她比了比周时生的身高,道:“怎么看着比两月前又高了点?不像我……我今年便没怎么长过个头。”
南烟眉头轻轻皱着,脸色绯红,身上带着酒气,她离周时生近,若不是孟养搀扶着,那张脸都快贴到周时生脸上了。
这人似乎醉的不清?
周时生皱眉嫌弃的退后两步,不想南烟却是一伸手紧紧抓住他双肩,将下颌靠在他黑乎乎的头顶上,得意道:“但你长的再快,我也还是比你高。”
闻言,周时生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伸手抓着南烟下颌挪到一旁,斥道:“你醉了。”
“我没醉。”
南烟双手负在身后,低头认真的看向周时生,竟是开始讨起生辰贺礼来了,“今日我生辰,收到了许多礼物,很是开心。你呢?可有准备贺礼给我。”
她满嘴的酒气喷在周时生脸上,周时生抬头看着这个日后不是做他母亲便是做他嫂子的少女,眉头再次紧紧皱了起来。
周时生不应,南烟竟是开始耍起酒疯来了,只她醉酒闹事也没什么力度,只是一味的捏着周时生宽大的袖口不让他走。
季仲见此上前一步欲拉开南烟,今夜周时生有要事做可不能陪着这醉鬼浪费时间。
正逢此时,夜空突然绽开大片灿烂夺目的烟花,很是耀眼。
南烟便松开手,在孟养的搀扶下仰头呆呆的看着夜空中的烟火。
周时生负手于后,他上前一步走道南烟身旁与她并肩而立,看了痴呆的南烟一眼,平铺直叙道:“这便是我准备给你的生辰贺礼。”
季仲听了噗嗤一笑,周时生这是在捉弄南烟呢,他一直伴在周时生左右,何曾见过他吩咐人去准备烟火。
南烟依旧痴痴的望着烟火未回过神来,周时生却是听得季仲的笑声回头阴郁的看了他一眼。
季仲心下一凛,忙收整好脸上表情。
南烟突然一瘪嘴,毫不留情道:“我不喜欢这个礼物。”
烟火虽是灿烂,但亦消逝,她不喜欢,很不喜欢。
周时生面上神色十分平淡,只嘴唇紧紧抿住,似乎有些置气,“那你想要什么礼物?我日后寻来送你。”
南烟忽然挣脱开孟养的搀扶,倒在周时生身上,周时生脚下用力,稳住身形,便听得南烟口齿不清的哭诉道:“我想要很多爱,我还想要母亲,你能给我吗?”
她今日盛装打扮,很是漂亮,离的这般近,周时生不仅能闻着她身上的酒味还能闻着隐约的熏香味。
只是听得南烟的低喃,他还是忍不住轻嗤出声,“没出息,我说过的话你终是未放在心上。”
在周时生看来,只要手握权势,想要什么便能有什么?
南烟便是太弱,才会在书院被人设计赶离,在南府遭受欺辱,甚至被一只狗给拿捏住。
南烟听见周时生的训斥,勉力支起身,揉了揉太阳穴,不满道:“我怎么便没出息了,我在石鼓书院成绩可是不错,能稳入前三呢,母亲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夸我。”
她似醉非醉,用力握住周时生双肩,沉声发问,“周时生,我让你帮我寻我母亲的消息,你可有何收获?”
周时生沉眉不悦,他令人去打探炳熙,但什么消息都未得到,这个人像是凭空消失了,或许真的死了?
南烟见他这般,吸了吸鼻子,道:“你说我没出息,我看你才是,你不是最受宠的皇子吗?”
周时生似乎被她这话给气着了,一把打开她放在双肩上的手,道:“你醉了,回府休息。”
季仲在一旁见着好奇,周时生这人少年老成,性子十分稳重,不会轻易泄露情绪,不想此时却是被南烟简单几句激的情绪外露。
只是南烟是醉鬼,那孟养又是不成气的,倒也没什么好隐藏压抑的。
“是得回去了。”
南烟伸手去抓孟养的胳膊,借着他的力道支起酸软无力的身子,她凑近周时生,叹气道:“日后若是没有母亲的下落,你便不要来南府寻我了,你说我没出息,我看你才是没出息的……”
“我没来寻你!”
周时生打断她的话道:“今夜你我二人只是偶然在此遇见。”
南烟却未听他的解释,只是一味道:“没有母亲的下落,你就不要来找我了,我日后……日后是不怎么出府的。”
周时生被她这短短几句气的咬牙,斥道:“醉鬼。”
他径直离去,将走几步便听得身后孟养哎呀一声,回身看去,只见南烟跪在地上,附身吐了出来。
季仲一直觉得南烟醉酒后说话也是软软濡濡的,看着十分乖顺,想着应当只是微醺,不想却是醉成这般模样了。
他啧啧两声,只见周时生已回转身大步离去,他再不看热闹,疾步追了上去。
待末过街道转角,离那两人远了,周时生突然转身定定的瞧着季仲,他眉头稍稍压低,眸色阴戾,压迫着季仲道:“你方才笑是认为我在说谎诓南烟?”
季仲只在周时生说那烟火乃他替南烟准备的贺礼时笑了一下,不想周时生却仍旧记得。
他作为下属,是不应当在主子说话时笑,只是这确实不是周时生准备的啊,明显着是诓那醉酒的南烟。
周时生朝他走近两步,突然低声道:“若位及九五之尊,这整个天下都是一人的,何况这小小烟火。”
季仲心下一惊,整个身子发冷。
他向来是知晓周时生心思重的,但从未想过他竟有此种心思,虽说如今皇上只他与大皇子两名子嗣,但他怎么看都是不得利的那一人啊。
周时生却再未多言,转身大步朝前方走去,身量虽还不若南烟高,但步伐已透出坚毅果决之色。
南烟醉酒被孟养偷摸着搀扶回府,他做的小心,这事却还是让南易知晓,痛斥了两人一顿。只南烟吐了一通后便沉沉睡去,这顿骂便是孟养一人担下了。
因南易着意令南烟入宫,怕她再招惹流言蜚语,便让西苑的人看着她些,无事莫要乱出。
翌日
南烟清醒,早将昨日醉酒后偶遇周时生一事忘记,孟养也再未提,只是磨磨蹭蹭的挪到她跟前,道:“南烟,府外你的旧日同窗正候着你,邀你出门游玩,只是昨夜老爷才吩咐过……”
“你出面替我回绝了吧。”
南烟未听尽孟养的话便径直道:“你去告知刘伯,让他对外宣称接下来三年,我都要替母亲守丧,他听了,会知道怎么做的。”
醉酒后,南烟脸色不怎么好,但她目光明亮坚毅,状态与初入石鼓书院一心读书时一模一样。
孟养应了声,点头道:“我这就去办!”
第28章
三年后
盛夏午时,长街上少见行人。
南烟缓步从巷道走出,面色颓唐。
她今日得到消息,有人曾在盛京见过炳熙,便赶了过来寻那人打听,哪知却是误会一场,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未得到。
她不由得轻声叹气,撑开油纸伞径直朝南府赶去,这时,身后一道男声忽然响起,声音低柔,十分熟悉。
“南烟。”
南烟回身朝那人看去,却是许久未见的俞宗衍,也不知他在这大太阳下候了南烟多久,额际一片濡湿。
此时,他微颔着下颌沉默的盯着地面南烟的身影,须臾,又抬头仔细看着身前早已长成的南烟。
三年前,她传话要为母亲守丧三年,从此深居简出,再未与往日同窗接触。如今三年之期已过,半月前,她十八岁生辰,众人携礼上门,皆被她一一婉拒,最终只收下奴仆孟养赠予的一对琉璃耳坠。
南烟见他面色沉默,举着油纸伞朝他走近,替他遮住烈日,柔声问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明日…是…”
“明日是七夕。”
见他舌头一直打结,南烟索性替他说了出来。
孟养这些年一直偷偷藏私房钱,就为有朝一日攒够了钱娶媳妇,他每年七夕节都会打扮的花里胡哨上街,奈何运道不好,至今没人要。
今早他还嚷嚷着要赶在南烟入宫为妃前先成家,就等着明日去街上碰运气,看有没有人美心善的姑娘收了他。
“嗯。”
见南烟说出‘七夕’二字,俞宗衍变得坦然起来,他柔和的笑了一下,鼓起勇气问道:“明日,你出来吗?”
这话问的十分含蓄,南烟却在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她沉默一瞬,抬头认真的看着俞宗衍。
正在俞宗衍被南烟看的窘迫万分时,后方传来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嗤笑声。
‘呵。’
两人闻声齐齐朝后方看去,只见冯希臣从一头雪白的高头大马上下来。
他着一身石青色衣裳,腰间缀着莹白玉坠,见两人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神色坦荡而自持,仿佛方才那声无礼的轻嗤声并非由他发出。
这时,太阳没入厚重的云层,天色瞬间阴了下来。
南烟猛的将油纸伞合拢,伞尖驻地,眉头微微皱起,偏头思索着…方才那声嗤笑,这人是在笑俞宗衍还是笑她?
俞宗衍与冯希臣是多年好友,她同冯希臣却是互相看不顺眼的。
三年前,她被赶出书院后,一气之下‘弃文从武’。待学有所成,她便同孟养去揍了参与拆穿她身份一事的所有人,其中便包括冯希臣。
至此,两人的梁子算是正式结下了。
冯希臣朝两人缓缓走来,俞宗衍不知他将方才谈话听了多少去,有些窘迫,讪讪的朝他打了个招呼,“希臣,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