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很为南烟着想,补充道:“我年轻,倒还可以等一等,但你年纪到了,不好再拖下去。”
南烟一直觉得自己仍旧是十八岁的女子,貌美如花,青春尚在。
周时生却将事实讲了出来,不仅如此,他还时刻提醒南烟的黑户身份,“你既不入南家,便成了黑户,在盛和村这个偏远地带,身为黑户倒是没什么影响,但回了长安总归是不方便。”
“我与长安城俞相相交甚笃……”
他凝视着南烟,一字一句道:“你应当是记得的,北燕丞相俞沉,当初你替我传信之人,亦是你往日同窗俞宗衍的父亲。我可让他认你作远亲,届时你也好借此身份嫁给我。”
“只如今父皇膝下只我和大哥两名子嗣,因此成年后依旧未封王搬出皇宫,仍旧住在皇宫。”
“你不用说了。”
这一刻,南烟觉得周时生与幼时的南安实在是像,情绪变来变去,方才还乖顺的不行,南烟说什么便是什么,如今脸沉的紧,语气强势,逼的人步步后退。
周时生适时收嘴,但脸色仍旧不好,他眼睛微微垂着,明明没什么神色,南烟却总觉得他在控诉自己。
两人双目一对,再次僵持下来。
“你昨夜不累,但我却是有些累了,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会,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对车夫说一声便可。”
周时生嘱咐完,果断的合眼睡觉。
约莫一个时辰有余,一行人在一处城镇落脚,季仲先行命人寻了一高档客栈包场,自以为是的给周时生同南烟开了一间上上房。
南烟带着面纱,同周时生在客栈老板的带领下上得二楼,到得房门前,南烟有些迟疑。
一夜情,又不是夜夜情,何须安排到一间屋去?
南烟看向周时生,那意思很明显,你是男的,你去解释!
周时生解释的意味很明显,他先行一步进屋,径直朝里走去。
房外,客栈老板殷勤的对南烟道:“这是本栈最好的客房,夫人若有什么需求,叫一声便是,我们就在楼下大厅候着。”
这是一间套房,正对着门的是一间格局不大的前厅,如今周时生正坐在对面的木椅之上,神色阴沉的看着迟迟不进屋的南烟。
南烟上前一步,半只脚踏入房内,周时生神色稍有和缓,却见南烟伸手拉住木门环锁将木门缓缓阖上退了出去。
隔着紧闭的房门,他听见南烟对老板解释道:“你别唤我夫人,我未婚嫁,与他是旧友。”
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似乎随着客栈老板走远了。
周时生沉默片刻,手肘微曲,支着脑袋看着紧闭的房门。
屋外,季仲听得南烟对客栈老板的解释,神色变化莫测。
周时生是什么人,季仲此前安排房间时既未出声阻止,便是默认。
要知道,这些年能入周时生房的女人,可是一个也没有,如今却被这女子……给婉拒了?
第51章
客栈外,季仲神情忐忑,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周时生的客房。
昨夜与周时生汇合之际,他便要禀报近来事宜,那时周时生似乎有些气恼,令他将躲在暗处的席秀抓住看管,着一行人等在破庙外翌日再论便负手离去。
此后,他观周时生从破庙出来后神色有异,一路上便未贸然打扰,如今总算是等着他一个人的时候了。
季仲谨慎起见,垂下头去未看周时生神色,精简的将近来的事宜一一告之。
当日与周时生分离后,季仲按照计划行事,令人带上周时生的人皮面具假作与他汇合,其后如往常一般分为几路出发,最终查出两名泄露消息之人。
其中一人是冯希白,但冯希白泄露消息是因着他暗中与俞家小姐俞宛清通信,并非刻意为之,他也自知有亏,得知自己因与俞宛清通信而泄露周时生的行踪,主动承担责罚。
季仲未曾责罚他,反是令专人护送他回长安城。
冯希白无奈,只得灰溜溜离去,离去之际,他还想着俞宛清,只道自己喜欢俞宛清,是一厢情愿写信给她,此事与她无关,言辞间恳请季仲将此事瞒下,毕竟俞宛清未婚嫁,这事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
那时,季仲仗着年长取笑他,“她既未婚嫁,若是通信之事传出去,你们不正好可以在一起。”
冯希白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急道:“季大人莫要这般做,若是她知晓了,必定会恼我的。”
见冯希白如此卑微,季仲再未打趣,直言他兄长本便不欲他在七皇子手下做事,此次回城还是听兄长的话乖乖到翰林院去报道。
冯希白只得灰头土脸的离去,这般态势,倒与初醒时雄心壮志要杀上长安城,随后又被周时生捏在手中的南烟有稍许相似。
季仲将调查结果禀明,无需多想,另外一名内应则是大皇子周承毅安插的。
三年前,薛海叛乱,周承毅主动南下绞杀薛海,借此在南方收揽军权。
此后,他行事再无顾忌,近来竟想沾染长安城一带的军防。
周时生少时蛰伏乾西五所,年长入仕后敛其锋芒,行事温吞,一直避免与周承毅敌对,且他不仅不主动出手对付周承毅,竟还多次暗中包庇这人行径。
季仲一直不解周时生行事,如今见他隐忍多年,终有动作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再次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南台国的君主已在南浔镇等待多时,殿下何时相见?”
南台国是北燕南方相邻的小国,十分弱小,国域还没有禹州一半大,同南台国类似的还有诸如月氏等小国,这些小国都依附于北燕,与北燕领土相接。
如今大陆上,真正与北燕有交战之力的是相隔较远的齐国。
齐国近年动作不断,一直在吞并周围的弱小国家,若是按照这个趋势,再有一年,战事便会殃及南台国。
北燕除去十年前武王领兵南下那两年有过较大规模的征战,此后只得三年前薛海作乱有战事发生。
但武王称帝后却未削减军力,即便是在建朝之初的那一年,国库空虚,财政也是先紧着军事上。
周时生一直认为,虽然他父皇因夺皇名声不好,但确实是北燕建朝以来最厉害的君王。
他父皇一直在为征战做着准备,而在这种野心的趋势下,他必定不会让周承毅在国内生出霍乱来。
这也让周时生肯定,周承毅手中的实际兵权或许没有周承毅想象的大,他一直在父皇的掌控下。
周承毅既醉心军事,又要防备他在北燕内部生出霍乱,不若届时顺着父皇的意推他一把,令他带兵南伐!
北燕南伐势态已生,南台国紧临北燕,知晓若是北燕出战必定是第一个祸及的国家,因此主动投诚。
但两国势力悬殊,北燕不屑南台国的投诚,这位年老自私的君主便私下与北燕皇族接触,以此求生。
周承毅名声暴虐,这位君主早有耳闻,而周时生年少,传言个性温和,又极得北燕皇帝宠爱,南台国的君主便主动找上了周时生。
周时生亦要借他的手行事,早便想着暗中接触。
此次周承毅路上刺杀之事其实正好不过,周时生可借此偏离既定路线晚去禹州,亦不让父皇起疑。
“不急,让他多候一日。”
他思虑一瞬,伸手轻扣着桌面,道:“你带人先行离去,到禹州处理于广善一事。于广善这人不杀,你放他回长安城,随后在我至禹州处理水患前,暗中施力引禹州的证人至长安城击鼓喊冤。”
“嗯,南易不是大理市寺卿吗?你可让人闹到他面前,他估计会设法将此事压下,这时,你再护着余下的证人当街拦下冯希臣。”
周时生一直想让他父皇承认冯希臣,但他父皇隐忍不发,反是在朝堂之中尽力捧冯希臣上位,这实在是有些恼恨啊!
他轻声嗤笑,这些年,他被周承毅明里暗里针对,冯希臣却是一路顺遂。
季仲颔首称是,周时生却是立即想到当年七夕夜在冯希臣书房中看见的南烟画像,他眼睑微垂,道:“算了,这事还是暂不要牵扯到他,你设法让那证人将南易拉下水便是。”
周时生担心做的太过,让父皇对他的提防增加,影响之后的行事。
且冯希臣如今既非皇子,他亦好借此行事,有的事毕竟讲究个先下手为强!
商议完毕,季仲正待离去,忽然听见隔壁屋传来的动静。
南烟简单洗漱后推门来到走廊上,她在周时生房前站定片刻,最终却是转身离去,听那动静似乎朝楼下走去了?
季仲眼睑上挑,迟疑的看向对面安坐的周时生。
周时生双眸微垂,察觉季仲的窥视,目光凉凉的扫视了他一眼,声音沉沉,透着不悦,“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出去。”
这声音似乎穿越了漫长的寒冬,打在季仲心上,让他生出阵阵寒意。
他立即反应过来,转身来到走廊朝下看去,见那名女子正越过蹲守在大堂的几名守卫离去,连忙将她叫住。
“这位姑娘等一下。”
那几名守卫未得周时生吩咐,见南烟离去也未阻拦,季仲却是隐约摸清了周时生的心思。他见南烟回头朝他看来,脸上覆着一层厚实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看他,连忙朝她走去。
他语气恭敬,又十分热络,道:“如今外面日头正高,姑娘外出可是有何事?是否需要属下派人同行。”
“无事。”
南烟见着季仲便很是心虚,害怕被这人认出来,毕竟昨夜的事情太过尴尬。
她转过身去,避开季仲的目光,刻意提高了声量道:“与你家主子有缘相见,同行一路已得了颇多照顾,心中十分感激。如今这处离家近,恐家中老人担忧,便就此告别。”
要走?
季仲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惊讶,他一会看南烟,一会看向二楼紧闭的客房门,心里拿不定主意。
他心下复杂,不想不明不白的插在这二人中,于是立即道:“小姐与我家主子告别,那无需与我说,主子在楼上,你若离去,不妨上楼亲自相告。”
南烟神色复杂的看着季仲,心里想的却是你若知晓昨夜我给你家主子下了春药可还会让我亲自与他道别?
上去干嘛,见面了徒增尴尬!
南烟深觉老脸无光,伸手压了压面上的纱巾,道:“你家主子在休息罢,我不宜打扰,若实在要说,那你便替我传信,就说是我对不住他。”
下春药、老牛吃嫩草、不说周时生如何作想,南烟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南烟离去后,季仲愣在原地一时未反应过来。
对不住他家主子?
昨夜难道是……这女子霸王硬上弓,可不对啊?周时生功力深厚,他是知晓的,再若果真如此,周时生早便令他们将这女子擒杀。
那若不是这回事,一夜过去,留下的却只有对不起,那只得一个原因,那便是他家殿下被始乱终弃了!
季仲突然打了个寒颤,一抬头,只见周时生不知何时出了来,正站在走廊安静的瞧着他。
季仲还在犹豫要不要将南烟的离别之话传给周时生,他却已主动问起,他声音微有些沉闷,一双眼睛沉郁的盯着季仲,问道:“她方才同你说了什么?”
季仲左顾右盼,周围的守卫虽同属殿下心腹,值得信任,但到底人甚多啊!
“说。”
周时生沉声逼问。
季仲被他这语气吓的一个寒颤,强行稳住心神,主动将头压低,认命道:“她说对不起主子,妄主子莫要怪罪。”
最后一句是他多加的。
‘砰!’
有什么东西从楼上跌落,季仲偷偷看去,只见是客栈走廊的围栏,被周时生硬生生踢落下来。
这般看来,他家殿下确实被始乱终弃了,季仲深觉遗憾,早知道果真如此,他便要想尽办法看一看那女子面纱后的面容。
他是真的好奇,这些年他一直候在周时生左右,未见他对何人动心,如今在这偏远地带,与周时生分离不过短短三日,却是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妙人来。
第52章
癞子来长安城已有一日,他第一次到繁华城市,颇有些被长安城的浮华迷了眼,只是心中到底记挂着南烟的吩咐。
如今冯希臣已是从二品朝官,不比五年前初入仕的翰林学士,癞子无法将信亲自交至他手中而不被怀疑,因此徘徊一日,退而求其次,托付一小孩将信笺亲自交到冯府管事的手中,令其转交给冯希臣。
管事心中有疑,但那小孩言之凿凿,说是他家大人故友所书,让他家大人亲启,他犹疑许久,转身朝府内走去,只是离去时,总归是多了一个心眼,让仆人跟在那小孩身后。
冯希臣收到南烟信笺的前一天已收到季仲飞鸽传书,其上言明冯希白随周时生一路南下,途中与俞宛清通信,信笺被贼人截获,一路获取周时生南下路径而暗中埋伏追杀。
季仲刻意将此事说的极其严重,却未严惩冯希白,只是令人护送他回长安城,将人交给他这个做兄长的,让他看着办。
因此,在收到南烟亲笔所书时,他心中不疑有他,只道是冯希白回城路上被人截获。
只是待看到落款‘炳南烟’三字时,他突的脸色发白,手死死捏住短笺。
管事见他面色不对,忙靠近道:“大人,可是发生了何事?”
冯希臣缓缓摇头,低沉着声音问道:“这是何人送来的?”
“一个孩子,只是奴才已经让人跟在那孩子身后,看暗中送信者到底是谁?”
“嗯,将人捉住,我要亲自审问这人。”
亲自审问?看来这信是有古怪了。
冯希臣脸色青白,管家心中不安,“大人,可是这信上写了什么?”
“无它。”
冯希臣将信笺折叠放进怀中收好,只道:“前日得到的消息,二公子如今返城应当已至邺城,你派人去接。”
“是。”
管家一路急行,命人前去接应冯希白。
这一整日,冯希臣都再未露面,管事不安,去书房寻他,方才发现他已背靠躺椅入睡,他不想惊扰大人美梦,正待悄声退出书房,冯希臣却在这时突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