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名花——赵百三
时间:2019-09-02 08:21:41

  “殿下未回话?”
  小太监摇头,“未曾。”
  周时生一路疾行回了乾西五所,休息一刻便着手处理近来堆积的政事要务。李常洛虽为宦官,但具才能,且人稳重心细,过往这个时候都是李常洛在一旁协助周时生。
  如今周时生命李常洛候在南烟身旁,这个时候便由替补宦官顶上。只是不知今日周时生心情不好?还是那名新上任的宦官能力不行,只一个时辰,这名宦官已被周时生训斥两回。
  这时,一旁的季仲倒是想起李常洛的好了。
  李常洛此人木讷死板,不擅与人交际,但心细如麻,处理事情很少出错,再则也不知他是真不惧?还是那张脸死板惯了无甚表情。即便遭周时生训斥亦不会如这新上任的宦官一般身子发抖、面色灰白。
  令那名宦官暂且退下,周时生起身离开案桌,临窗而立看着院落的景致出神。
  季仲上前谏言,“殿下用李公公用的顺手了,如今换上新人,不懂殿下心思,何不将李公公召回?”
  “不必,他待在南烟身边挺好。”
  周时生低声道。
  这是什么话?
  李常洛此人心思极细、识文断字且擅暗器、武艺不差,待在南烟身边着实有些屈才了。
  季仲不解其中深意,但他如今知晓此南烟正是当年的南家大小姐,心中颇为感叹,问道:“南烟姑娘既邀殿下至相府一见,殿下为何迟迟不去?”
  观周时生态度,似乎极喜南烟,且北燕不讲究婚嫁前男女双方不可相见的陈规,如今事务未有多繁忙,怎的不至宫外一趟?
  十年,季仲一直候在周时生身旁,亲眼见着他从病弱少年蜕变至如今模样。
  他少时不若寻常少年那般喜爱玩闹,好友不多,除去刻意外出与人交接探查那人性情他并不常外出,多是待在乾西五所习武及暗中与陈大夫讨教医理。
  入仕后,周时生身兼官职,事情便更多了。
  他总是很忙,但忙的有条有理,只这些年,身边几乎没有女人的踪迹。
  季仲有时曾怀疑周时生是否因着十岁前身体过于虚弱伤了根基,因此无法行事,毕竟都是男人,除去如李常洛般净身的没有几个男人能离了女人?
  季仲早年身为暗卫不能成家,后被周时生提拔升为乾西五所的禁军统领,有正经官职。但他一向自由散漫贯了,又不重子嗣传承,因此不曾成家,但在宫外还是有一个相好,那女人不算良家,过往经历不甚清白,季仲偶尔会出宫找她纾解。
  如今周时生对女人来了兴趣,且这姑娘三月后便是自己的妻子,怎的还扭捏起来?姑娘家都主动相邀了,他还矜持的不肯出宫相见。
  周时生听闻季仲问话,凉凉看了他一眼,道:“季统领做好自己本职便罢,此事不劳你操心。”
  季仲十分八卦,加之他看出周时生心情不好并非因自己而起,还想说些什么,只听周时生再次道:“你方才赞李常洛,那为何不学一学他?”
  学李常洛?
  季仲琢磨片刻,突然懂了。
  李常洛万般好,但最好的还是属他不爱说话的个性,通俗来说便是为人木讷死板。
  这般,季仲再未多话,周时生照常行事,处理要务后,接见了一些人,在乾西五所内走动一番,见时日尚早又同季仲过了几招。
  下午时分,秀坊嬷嬷从相府离去回宫面见太后,她将今日与南烟及俞夫人交流得来的意见汇总后尽数告之,太后着心听完,随后……一一驳回!
  秀坊嬷嬷见此,心中想着这一切最终既都由您老人家定夺,那她何必再出宫询问俞夫人及南烟的意见呢?
  离婚礼举办只三月时间,时日本便不多,还要浪费时间做这些无用功。
  再则嬷嬷专管宫廷织物,本只需询问嫁衣、锦帕花纹等分内之事,太后却让她顺道问问俞夫人对当日干果的种类摆放、杯碟的样式等一一询问意见。
  她来回一趟,细心询问,回来后却被一一回绝!
  这是什么事啊!
  皇家婚礼大小事务皆有一定流程及规章制度,由礼部专人办理,最终选定几种方案呈报太后,令太后一一抉择。
  但太后闲的无趣,插手太多,如今听完嬷嬷回禀,她老人家又想起婚礼请帖的样式未定,忙让嬷嬷明日再跑一趟,看看女方家可有什么好的点子?
  嬷嬷愁着一张脸领命退下,她能预想到这场婚礼过后她铁定得老个几岁!
  太后如今六十有八,一念及宫中有喜事要办,便十分开心。她有意令南烟及周时生至慈宁宫相见,但见天色已晚,便只着人去唤了离的较近的周时生。
  周时生去往慈宁宫时,李常洛的又一封短笺已在送往乾西五所的路上,其上内容有二,其一照旧邀周时生尽快至相府相见,其二则是南烟对此次婚事的意见。
  信中言明南烟不喜被婚礼琐碎之事叨扰,让周时生出面设法莫要再让太后每日派人去往相府询问婚礼事仪。
  短笺中,李常洛用他那一手端正死气的小楷写道:‘南烟姑娘觉得烦,甚烦!’
  短笺至时,周时生正陪伴在太后跟前,暂不知其中内容。
  太后拉着周时生问东问西,如同最寻常的妇人,待将周时生与南烟的相识及定情经过摸透,太后颇为感叹,道:“这可真如同民间戏本写的啊,幸而最终你与那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
  周时生一本正经的撒谎,且叙事讲究起承转合,南下短短两月,高潮低谷皆有,当真不逊色民间的传奇话本。
  太后听的入迷,待南烟愈发感兴趣,只如今南烟不在,便只得纠着周时生,“哀家知晓婚嫁之事由礼部一手经办,且有皇祖母把关,你们男人极少插手此事,但你如今既在,那不若与皇祖母挑选一下,看看是哪个花纹更适合作为新娘盖头?”
  一旁的宫人顺势捧着方形浅口木盘上前,其上放着两张秀帕。
  周时生自持记忆力惊人,且细心专注程度不输李常洛,但他敛眉看了许久,还是未瞧出有何迥异。
  两张秀帕上花纹纹路、颜色一模一样,无甚区别。
  周时生不动声色的朝太后看去。
  太后见周时生如此,便知道这个皇孙未看出不同,于是兴致勃勃的解释道:“这是风蔓草纹,是苏绣的一种,这是……”
  说到最后,周时生发现,这两者的差别不过是其中一张秀帕的花纹织线更密,手法不同,但出来的结果并无两样。
  待在慈宁宫用过晚膳回到乾西五所,周时生对身旁的宦官道:“若日后太后再次着人相邀,你便想法推了。”
  “是。”
  “殿下?”
  季仲得知周时生归来,携着那小太监递来的短笺上前,道:“南烟姑娘又有话传来。”
  这是今日的第二封,催的可真急。
  周时生稍稍抿唇,神色有些僵硬,道:“本宫知晓了。”
  季仲恭敬的伸出双手将短笺递上前去,见周时生越过他离去,脑子有些蒙,知晓了,但是不接!
  这可真怪?
  为谨慎起见,季仲跟在周时生身后回了书房,将短笺恭恭敬敬的放在案桌之上。
  那短笺薄薄一张,轻飘飘的,衬的案桌上一本本折子愈发厚重。灯烛晃动,不久已至亥时,宫门已关,周时生在太后那耽搁了太多时间!
  夜深,季仲早已退下,周时生在宦官的侍奉下洗漱准备入睡。
  待众人一一退下,他去了书房将那短笺展开细看。在得知南烟再次催促他出宫相见时,他眉目不动,待看见李常洛写的那句‘南烟姑娘觉得烦,甚烦’时,嘴角不由的向上微微提起,竟是笑了。
  今日周时生被太后拉着闲谈了半日,也觉得烦!甚烦!
  翌日
  周时生设法让太后跟前的红人在太后身前委婉谏言,只道南烟喜好或与宫中不同,且婚嫁乃人生头一回,姑娘家害羞,因此万事还请太后做主便是。
  他将这事处理妥当,下朝后却未至宫外相见。
  季仲觉得他家殿下这两日似乎有些奇怪!宫外来信这般急,他仍是巍然不动,其实也可换一词汇形容,那便是龟缩不动。
  他已年长者的身份看,只觉得周时生这两日多了些小家子气,行事扭捏起来。但他不敢透露分毫,怕周时生压抑久了,将情绪宣泄到他身上。
  这般,下朝回来后,宫外再次来信。
  季仲眉眼不动,不多话,周时生展开看后,静了一瞬,却是立即着人寻来常服,准备出宫。
  季仲眼睑一挑,这是要去见未来皇子妃了?
  他心里发痒,有心探看那新送来的短笺上写了什么,周时生这时却似有所感,朝一脸八卦的他看了来,简短的下令,命他待在乾西五所莫要渎职。
 
 
第82章 
  相府
  南烟闲来无事,让丫鬟端了果盘至庭院石桌上,她与席秀落座后皆取了话本来看。
  这些是昨日俞宗衍命人送来的,皆为他多年收藏,其中多是孤本,市面上千金难求,且这些话本都很新,看着不像是被人翻动过。
  席秀听南烟提及此,神态立马变了。
  她默默起身,先将石桌、石凳擦拭干净,再去净手。这般一整套做下来方才小心翼翼的翻看话本。
  南烟单手支着脑袋,神态懒散,她一边看书,一边看席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席秀看话本的姿势很怪,显得过于认真了些,若不是南烟早先知道她手中是话本,还只道她是在看什么经纶伟策。
  看个话本也要这般做作吗?
  南烟记得过往孟养看话本时,有床便躺在床上看,无床亦要拖来两张椅子,一张用来隔屁股,一张放腿,旁边必定备着时下小儿最喜欢的零嘴。
  且他有时看的入迷了,至饭点也不挪至厅堂用膳,反是蹲在自己的小屋一边吃一边看,经他手的话本多少都沾有油渍。
  如今见着与孟养习惯迥异的席秀,南烟啧啧两声,一手举着话本,一手嗑瓜子。看完一页,她顺手去翻下一页。
  这时,席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的音色紧绷,显出一种紧张的神经质,“别动,我来给你翻!”
  席秀凑近,用干净的指腹轻轻捏住话本一角,再小心翼翼的翻开。
  南烟看着她的慢动作有些紧张,席秀这是魔怔了?
  “席秀。”
  南烟放下话本,无奈的提醒道:“虽我说过这些话本不像是被俞宗衍看过的模样,他应是购入以作收藏,但他既借给你看,又未过多嘱咐什么,你便不用太过紧张,看话本讲究的便是随性、懒散。”
  “再则即便我们真的将话本弄脏弄旧,以宗衍的为人亦不会计较。”
  “南烟你很了解俞公子?”
  席秀偏了头,双眸干净剔透,她问道:“他喜欢你是不是?你能给我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南烟打趣她,“你性子机敏,又是自来熟,连俞宛清院中的下人都成了你的姐妹,难道打听宗衍还不容易?”
  席秀摇摇头,一脸正经,“我不听他们说,我要听你说。”
  南烟于是回忆旧事,客观的讲述了少年时脾性温和、聪慧且心思细致的俞宗衍。随后,她提醒道:“再次见面时隔五年,你时常候在我左右,与他相交的时间不比我少,他如今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说。”
  如今的俞宗衍变化不大,他顺着人生轨迹成长,脾性依旧温和、人依旧聪慧、只是较年少更为沉稳。
  席秀想了想,道:“我觉得他不像二十四岁,看着像是三十多,待俞宛清不像是兄长对妹妹,倒像是老父亲带女儿。”
  南烟噗嗤一笑,想到什么,凑近道:“那我问你,你看周时生他像是多少岁?”
  席秀眉目微动,看了南烟又去偷瞄她身后缓步走近的周时生,这次她脑子反应倒是快,答的俏皮,“我看他比你大。”
  南烟顺着她目光朝后看去,见着周时生。
  今早南烟见周时生依旧不出宫相见,觉得这人似乎心知有亏刻意躲着她?她想到这点后,照旧让李常洛传信,只是换了一种说辞,只道她是想请他出宫吃夏季最后的新鲜莲子。
  这般,离信笺传出约一个时辰,他人已出现在南烟面前。
  席秀起身朝周时生躬身揖了一礼,她如今懂事了,不用候在周时生身后的李常洛来压人,主动的拿了话本准备离开此地,将空间留给这二人。
  南烟见此伸手按住席秀,道:“席秀,你不用走,这里凉快,就在这看话本吧。”
  随后,她看了眼周时生,朝那建在湖上的凉亭走去。前日,就是在这里周时生弹奏了一曲凤求凰赠予南烟。
  小灰本躺在不远处晒太阳,见此,忙起身跟在南烟身后。
  周时生亦缓步跟在南烟身后,两人落座后,有丫鬟从冰窖中取来鲜嫩的莲子来,随后,南烟又命丫鬟带来新洗的茶具及昨日俞夫人赠送的茶叶,待一切准备妥当,南烟让那丫鬟离开。
  自从南烟被天子赐婚后,她所在的院落多了许多丫鬟仆役,皆听从南烟调令。当然这些皆是周时生安排的,并非相府的人。
  周时生安静的看着南烟吩咐一切,问道:“莲子是这湖里的吗?”
  “嗯。”
  南烟点头,“席秀采摘的。”
  闻言,周时生点点头,似乎有些失落。
  南烟起身亲自替周时生沏茶,她未过多讲究古法,只是…简单的洗茶、过一道净水,这茶叶乃俞夫人相赠,是贡品,十分难得,俞夫人只偶有贵友相临,会煮茶待友。
  南烟道:“天热,泡茶便可?”
  “可。”
  周时生颔首。
  南烟却笑了一下,‘嘭’的一声将茶壶放下。
  这声音有些大,显然是南烟故意为之,小灰被惊着了,耳朵高高竖起,神情紧张。
  周时生神情微顿,终于看向南烟,他自知理亏,因此退避乾西五所不出宫相见。但人到了南烟身前,他此前的种种情绪皆被掩饰,复又变得强势而镇定。
  “过了两日,仍在生气吗?”他轻声问道。
  南烟不答,周时生又道:“天子赐婚,即便日后有人知晓你真实身份有心为难,亦不敢拆穿你。”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