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的那件还挂在衣架上面,徐妧走到客厅来,看了两眼,犹豫片刻,还是过去拿下来挂了手臂上。顾修远看见她穿上大衣了,连忙叫住了她。
“妧妧,楼下这么多客人呢,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吗?”
徐妧点头,没有隐瞒:“嗯,三个哥哥都在,我就不跟着添乱了,我突然想起来我找谢允有点事,去医院一趟。”
顾修远往窗外看了眼:“那让司机送你。”
徐妧谢过,当即下楼。
等她走了,谢云飞这从笑出声来,把烟屁个股按在了烟灰缸里面:“老大哥,看见没有,妧妧和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相处得还不错,要不,趁早定了婚得了。”
顾修远瞪了他一眼,提起茶壶给他又倒了点茶水:“喝你的茶吧,徐老板就这么一个女儿,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她自己这辈子婚事不顺,怎么可能轻易把女儿嫁出去。”
谢云飞呵呵笑着:“你和她说说嘛,说说怕什么。”
顾修远:“别没事给徐老板添堵了,她这两天心情不好,前个让她出军旅经费,因为明细粗略,跟我发了好大脾气,你想说自己跟她说去。”
自己说……已经被人拒绝过一次了,再提再拒绝了,也好没面子的。
谢云飞摸了摸鼻尖,嘿嘿笑笑,可是借着这机会,不说的话,还不甘心,他咕噜咕噜喝了一大碗茶,将茶杯放下了,这才下定了决心。
“好,我等徐老板起来,自己跟她说,为了我儿子,豁出去我这张老脸了!”
徐妧下楼,她身上穿着军大衣,还抱着一件,整个人圆润了一圈,楼下风光交错,此时舞曲悠扬,男男女女正起着哄。
顾则正和谢郡在人群当中跳着舞。
徐妧一眼望去,多半都是年轻人,也多半都是熟人,顾良辰拿着红酒杯,站在边上,看着舞池当中的两个人,他身边站着个年轻的女人,她定睛一看,是陆嘉瑶。
顾云栖和两个商会的朋友一起,餐桌旁边,宾客欢笑,来来回回地说笑着。
第一个发现徐妧下楼的,是那文。
本来是要请那文过来唱戏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取消了,那文以宾客的身份参加的晚宴,她这几年完全长开了,平时还注意妆容,是出了名的多有风情。
此时她穿着大开叉旗袍,站在楼下叫了徐妧一声:“大小姐,怎么才下楼啊!”
她和那让一直叫着徐妧大小姐,徐妧下楼,看见她和一个男一女站在一处,仔细一看,都是熟人,那文身边的,是陆嘉南和萧雅。陆嘉南从国中毕业之后,出国了一阵子,不过据说他吃不惯国外的伙食,没读书就回来了。
他爹把他安在警署当了个队长,萧雅从国中毕业之后,进了报社。
她经常出现在陆嘉南身边,她们在一起不足为奇,只不过,和那文在一起,就有点奇怪了。
徐妧站了一站,对那文笑笑:“我有点事出去一趟,今天就没空陪你们玩了。”
那文亲亲热热地抱住了她一边胳膊,往一边走开两步:“什么时候能回来呀,我还想上楼去看看我干妈,听说她崴了脚,半天没见着人了。”
那文出名了之后,认了徐柔当干妈,徐妧和她说着话:“可别上去,她睡了。”
她们说话还背着人,陆嘉南这就凑上前来了:“说什么呢,还不让我们听见,那文,你说徐妧该不该罚,这么半天了,才看见人影。”
他勾着那文的肩膀,一脸笑意。
那文一巴掌将他手拍落:“陆队长,注意点分寸,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
陆嘉南对于女人的包容性向来都很强,见她三分恼色,他也不恼,光只是笑:“我错了,是我错了……”
那文瞪了他一眼,一旁的萧雅低着眼帘,沉默不语。
徐妧跟她们打了招呼,这就往出走。
刚才因着陆嘉南一嚷嚷,已经不少人注意到了她,大家都穿着礼服,徐妧穿着军大衣,立即吸引了太多目光,顾良辰红酒刚到唇边,抬眸看着她从身边走过。
徐妧和很多人都打了招呼,也包括他。
当然了,和他更熟悉一些,她只是对他笑了笑,就要走过。
还是顾良辰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臂弯上挂着的军大衣衣袖,给人扯得站住了。
“干什么去?”
他把酒杯随手放了餐桌上面,快走两步,拦住了徐妧。
陆嘉瑶站在顾良辰的背后,也对着徐妧笑:“是啊,这么晚了,你穿这么多,干什么去啊!”
徐妧站住,此时穿着大衣,捂着她脸色红润,要说陆家这兄妹,真的是哪里都有他们,她和他们从来玩不到一起去,此时若不是顾良辰拦着,只怕抬腿就走了。
顾良辰上下打量着她:“穿一件,拿一件,要去医院?”
要说他猜得是真准,徐妧点头:“呃……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那边的顾云栖也看见她了,往这边来了,徐妧可不想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地解释,她抱紧了大衣,赶紧从顾良辰身边错步走开了。
走开几步,又转过来倒退着对他摆手:“二哥,今天是你的接风宴,本来应该在家里给你庆祝的,可是我有事得出去一趟,等我回去,给你礼物。”
说着果断转身,不等顾云栖追过来,快步走了出去。
今天晚上,顾良辰是主角,他当然不能走,外面还下着雪,徐妧出了洋楼,特意去寻了司机老陈,让他开车送自己去玛利亚医院。
等顾云栖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坐上车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稍晚点还有更。
第51章 人这一辈子
玛利亚医院的诊厅当中, 徐妧抱着大衣,正和护士打听谢允的去处,护士是个外国姑娘, 听说是找谢允的, 还上下直打量着她。
徐妧只得跟她说, 自己是谢允的朋友,给他送大衣来了。
护士让她在一楼候诊区等着,转身上楼了。
徐妧抱着大衣, 这就在候诊区坐下了。
说是候诊区, 这个时候的候诊区也只是以屏风遮掩几分, 后面放着一排凳子,在这样的寒冬里面,还有不少人在医院里进进出出。
徐妧靠了墙边, 站住了。
强大如徐柔,也有心理崩溃的时候, 人在生老病死面前,真的很脆弱,如果是在现代, 那么感冒还是什么,都是不足为道的小病, 抵抗力也很好, 即使不吃药,过几天就好了。
可现在呢,不小心着了凉, 如果不及时治疗,也会死。
还有徐柔的恐慌,也绝非是胡思乱想,民国时期,很多人都活不过五十,她的一生也不该这么结束,徐妧轻倚在墙边,低着眼帘,看着脚面。
没几分钟,白大褂出现在了眼底,徐妧立即抬头,对上了谢允的笑眼。
谢允脖子上面还挂着听诊器,两手都插在白大褂口袋里面,低眼看着她笑:“这是,给我送大衣来了?”
徐妧点头,也眉眼弯弯,把手臂上的那件递了他的面前。
谢允伸手接过,挂了自己的臂弯上面:“刚才去帅府,其实是有事才去的,可惜我到了那,光记着去看你,把正事忘了。”
他示意让她跟着自己,当即转身。
徐妧上前,与他并肩而行:“哈?什么事忘记了?”
谢允浅浅笑着:“当然是去看顾良辰的,结果忘得一干二净。”
徐妧被他逗笑,脚步轻快:“回去我会转告二哥的,想必他也不会在意的。”
二人上楼,谢允的值班室在二楼,因为是晚上,他这个科室病人不多,值班室里只有刚才那个护士在,看见他们走进来了,还对徐妧笑笑。
徐妧和她打了招呼,谢允挂了大衣,让她坐。
护士很快就出去了,值班室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谢允给徐妧倒了点白开水,递到了她的面前。值班室有点冷,徐妧拢着大衣,捧着水杯,坐了椅子上面。
谢允看着她,也坐了下来:“按说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宴会上面,和他们把酒言欢,怎么来医院了?有事?”
徐妧点头,准备开启倾诉模式 :“我妈这两天心情不好,今天情绪最差,和她聊了会天,听说商会的小吴突然因为破伤风死了,小吴的弟弟年纪更小,好像是拉肚子没的,总之吧,我妈觉得人命贱如蝼蚁,好生没趣。”
在医院,看得最多的,就是生老病死。
谢允低着眼帘,叹了口气:“我一小身子不好,几次都差点夭折,如果不是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面,怕是早就没了,现在的医疗水平,很多人还意识不到菌群的存在,就比如说你说的小吴弟弟,他那么小的年纪,那么有可能就是因为喝了脏水,感染了细菌,当然他们不会意识到危险,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徐妧习惯了喝白开水,捧着水杯,轻晃了晃:“好人家的孩子,多半要喝开水,喝茶水,可是有很多穷苦家庭的孩子呢,平时喝山泉水习惯了,他不知道水里很脏,会得病。还有,你看你们家定期会有人去驱蚊熏香,可不知道多少人到了夏天,看不住蚊子,说句不好听的话,蚊子吸人的血,相互传染病情,也是会死人的。”
是啊,这就是这样个年代,没有办法的事情。
徐妧有点感伤,深切体会到了无力:“谢允,你觉得,有什么办法能改善一下这方面的防护措施呢,如果一点点做起,有没有可能,让医疗事业进步得更快一些?我可以出钱,不管是做点什么,总要做点什么才行。”
谢允想了下:“这件事应该和你爹说,他现在是医学院的医学会长,他也曾提出过,建立北城卫生部门,投入民生,建立公共卫生事务所,普及卫生知识,为医学院招生扩招,只不过由于经费问题,这件事现在是搁浅的状态。”
这样的想法,和徐妧简直不谋而合!
徐妧眸光顿亮:“他说得对,从基本防范到普及,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只不过……”
谢允:“只不过什么?”
徐妧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妈那脾气,她绝对不会和苏医生合作的,这部分经费的确是个问题,我手头也没有那么多的经费支撑,你容我回去想想,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能想办法,那就是有几分把握,这姑娘遇事不慌,就是个稳。
谢允点头:“如果可以合作的话,你爹一定很高兴。”
言归正传,徐妧不得不提醒她一句:“请叫他苏医生,谢谢。”
谢允是苏医生一手带过来的,闻言顿笑:“你不必为了你妈,和他疏远至此,其实他真的很想和你相认的,偶尔遇上,有几分钟的时间,都总要问问你的事。”
徐妧不置可否地笑笑:“一不留神,你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苏医生的阵营去。”
谢允:“想想你出生之前,苏医生才多大年纪,怕是还没有我大,若非真情实意,怎么会把你妈带回北城,他只是无力保护你们,愧疚至今。”
如果说谢允是说客的话,那么他是一个很称职的说客。
徐妧并非十分讨厌苏医生,她只是对他没有什么感情而已,她今天晚上过来的目的有三,其一,是给谢允送大衣,其二,是刚才说出口的医疗建设问题,想要通过谢允说与苏医生听,还有一个目的……
她听了谢允说的话,也没大往心里去:“其实你不用劝我,真的,我和苏医生只是不熟而已,是我妈比较在意当年的事,不是我在意。”
谢允:“既然你不在意,那为什么不能接受他呢?”
徐妧:“打住,不用劝我,尤其在这个时候,我妈最近心情不好,你知道的吧!对了,今天我还问了她检查身体的事,她身体上出现了一点小毛病,你认识比较好一点的中医吗,给她调理调理身体。”
谢允怔住,随即点头:“我帮你问问,明天一早给你信。”
嗯,他去问的话,最合适不过了,徐妧点头,对他道谢,水不那么热了,她低头喝了两口,心肺当中,立即温暖了起来。
这会有人来找值班大夫,谢允连忙出去了。
徐妧把水喝光,水杯随手放了桌子上面,值班室可真冷,她起身跺了跺脚,走了窗边去,窗外还飘着雪,楼下亮着的路灯下,能看见一道道白线。
正是恨不得全身都缩在大衣里面,外面脚步声传了进来。
她以为是谢允去而复返,没有在意。
很快,一道身影打开房门走了进来:“我说谢允,你什么时候能走?”
这声音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过了,徐妧蓦然回眸。
谢云亭穿着一件黑色毛呢大衣,脖子上挂着一个灰色的围巾,正站在门口,四目相对,他似乎也没想到会在医院值班室里遇见徐妧。
“你怎么在这里?”
“我给谢允送点东西。”
“哦,他呢,我那好侄儿干什么去了?”
“……”
他言语之间,总有点小小的不着调,徐妧往回走了几步,谢云亭轻车熟路地,已经坐了谢允的椅子上面。他交叠起双腿,一副惬意姿态。
其实几年前,在他屡次帮助苏医生试探徐妧的时候,她就和他划清了界限。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时还闹得挺不愉快的,因为他误会她喜欢他了,之后他向她道歉,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和顾云栖同谢允走得近一些,反而和顾云亭没有什么交集了。
徐妧走也不是,留下来也不是,走了门口想出去,手从摸到门把手,谢云亭一声轻笑,成功让她回头。
徐妧把房门关上了,转过来坐下了:“你笑什么?”
谢云亭看着她,笑意十足:“这几年没怎么在意,你好像长大了一些。”
平常心,平常心。
不知道为什么,谢云亭总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慵懒模样,和她说话的时候,明明正常的交谈,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能听出些个调侃来。
徐妧平复了下心里波动,试图和他好好交谈:“听说你调到公署去了,还当了主任,恭喜恭喜。”
谢云亭两指在桌上敲了敲,自嘲地笑笑:“有什么好恭喜的,这不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