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挞——栖见
时间:2019-09-02 08:34:18

  一回头,人主管正站在你身后面无表情看着你。
  真是修罗场到让人呼吸困难。
  早知道林静年要说什么,孟婴宁一定在她一开口提起这人的时候就直接转移话题。
  她跟陈妄的那点儿青梅竹马情谊从“骗炮”两个字响彻天际的那一瞬间开始大概戛然而止灰飞烟灭了。
  虽然本来也没啥情谊。
  孟婴宁觉得陈妄其实还挺惨的,惨到她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点儿想笑,从认识他起这人就始终扮演着反派角色,十几年过去了,至今林静年提起他来依然是“陈妄那个狗东西”。
  但林静年刚刚在电话里说的那些,所谓的肮脏龌龊非分之想图谋不轨应该还是没有的,他走那年,孟婴宁才十四岁,正准备着中考呢。
  对着一小屁孩能有什么弯弯绕绕不应该的想法,陈妄又不是畜生。
  水池子下面的塞子没塞,里面倒是没存着水,但水龙头刚没来得及关,这会儿哗啦啦的水流噼里啪啦一股脑的全砸在了手机上,浇花似的给浇了个劈头盖脸明明白白。
  孟婴宁也没那个闲工夫尴尬了,细小声音哀嚎了一声,手忙脚乱把手机捞上来,跑到旁边抽了几张纸巾,吸掉附着在手机表面的水份。
  那边林静年的声音已经没了,掀开纸巾再一看,屏幕漆黑一片。
  孟婴宁不敢开机,将手里湿透的纸巾丢掉换了几张干燥的重新包起来,皱巴着脸扭过头来,视线寻过去。
  男人已经没影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半点儿声息都没有。
  空气中还存留着未散尽的烟草味道,应该是劲儿挺大的烟,有点呛,孟婴宁抬手捏了一下鼻子,看着孤零零立在那儿的银白色垃圾桶,轻轻眨巴了下眼。
  确实是没什么非分之想的。
  话都懒得跟她说一句。
  她手里捏着手机,充电口朝下边甩边一路往外走,下楼,丝毫没觉得自己忘了点儿什么。
  出了酒吧门的时候陆之桓已经不在门口,早不知道跑到哪里浪去了,好在这片儿车不难打,孟婴宁上了出租报了地名,司机也是个性格挺活泼的大叔,把出租开出了赛车的朋克感,边哼着歌脑袋还打着点儿,伴随着车载音乐一脚油门冲出去。
  孟婴宁瘫在后车座,手里捏着还被纸巾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手机,思考了一下这会儿可不可能还有什么能修手机的地方开着门。
  她身子往前倾了倾,手扶着副驾驶椅背问:“师傅,请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一点了,”司机师傅一边快乐地哼着歌一边抬手看了眼手表,从车镜里看她,“小姑娘以后早点儿回家,这么晚了,一个人不安全。”
  孟婴宁杏眼笑弯,应了,又道了声谢:“谢谢您。”
  小姑娘有礼貌又讨喜,司机师傅这个夜班开的顿时更快乐了起来:“没事儿,你们家那小区让进车不?我直接给你送到楼下。”
  又聊了几句,车内安静下来,孟婴宁重新靠回到后座。
  这会儿还能开门的修手机的地方是不可能有了,就是不知道里面进没进水,回家可以先拿吹风机吹吹再开个机试试。
  她侧头看着车窗外从眼前极速刷过的一盏盏夜灯,脑子有些放空,明明半个小时前还累得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没了多少困意。
  夜色深浓,让人沉醉其中很容易就开始回忆过去。
  ……
  孟婴宁第一次见到陈妄那年七岁,她小的时候长得慢,跟同龄小朋友站一块儿矮人家大半个头,小小矮矮的一只,看着像四五岁的小孩儿。
  那会儿学校放暑假,院里的小孩都去了后山玩,孟婴宁不想去,一个人在院子里铺着小凉席的石床上睡觉,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听见汽车发动机混着说话声,紧接着又是重物拖地的声音,砰砰铛铛了好一阵。
  小姑娘被吵醒,慢吞吞地坐起来,撅着嘴揉眼睛,一边回头抻着脖子往后瞅,也没见着小伙伴儿们回来。
  又揉着眼回过头来,过了好几秒,才看见石床旁边站着个人。
  孟婴宁抬起头来。
  穿着黑色T恤的陌生少年,眉眼都隐在细碎的额发阴影后看不真切,唇瓣抿着,冷冷的,居高临下看着她。
  他整个人戾气很重,在小孟婴宁看来就是超级凶。
  看起来非常吓人。
  孟婴宁想起妈妈天天跟她说的话:“上学和玩的时候一定要跟大家一起,不可以自己一个人单独一个人呆着,知道了吗?比克大魔王最喜欢抓一个人走的小朋友。”
  那会儿电视里动画片《七龙珠》热播,小孩儿都害怕比克大魔王。
  孟婴宁胆子特别小,尤其不喜欢这个角色,每次比克大魔王一出场,她都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头看。
  小姑娘仰着个脑袋,这么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嘴巴一点一点的憋起来,小身子缩成一团,眼圈瞬间就含了一泡泪,害怕地快要哭了。
  她睡得脸蛋红扑扑的,柔软的头发蹭得有些乱,不知是因为静电还是睡觉压的,有一小绺很短的刘海在脑瓜顶弯弯地翘起来,像立着根呆毛,随着她的动作颤巴颤巴,在人眼前一晃一晃的,怒刷存在感。
  少年盯着她那撮毛看了几秒,忽然往前走了两步。
  孟婴宁瑟缩着想往后躲。
  少年抬起手来,捏住她的呆毛,往上揪了揪。
  孟婴宁吓呆了,然后扁着嘴,呜呜地哭了。
  于是林静年他们一回来就看见这么一幕,高瘦的少年手里揪着根呆毛,满脸冷漠的拽着晃来晃去,小姑娘在他手底下被抓着,一手捂着自己的头发一手死死抠住身下的石板床,幅度十分微小的挣扎,哭得特别凄惨,抽抽噎噎气儿都喘不匀了。
  声音细细,含糊地小小声求饶:“别抓我……你别抓我,我乖的,宁宁听话的……呜呜呜呜妈妈救救我……”
  像只被豹爪子死死摁住的奶猫。
  ——从此陈妄成为了孟婴宁童年以及少女时代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也导致了林静年对陈妄的第一印象直接就down到了谷底,再加上后来又被她误会了几次,这个印象分再也没能升起来过一毫米。
  -
  陈妄站在酒吧门口等了四十分钟,期间接了陆之州一个电话。
  “找到阿桓了?”
  “没。”陈妄咬着烟,声音有点含糊。
  “婴宁呢?”
  陈妄顿了顿,瞥了下手里的女包,面不改色:“没。”
  “那他跟我说他带着婴宁在那儿啊,行吧,我再给他打个电话问问,”陆之州说,“你要是看见人了直接帮我逮回来,别让他酒驾啊。”
  陈妄挂了电话,拎着的包往上提了提,借着LED灯光线看了一眼。
  屁大点儿的一个小包,拉链敞着,里面就只放了一个单反,半个镜头还露在外面。
  陈妄觉得小姑娘真是神奇的物种,背个破包啥东西都装不了还非得背,你背就背吧,走哪儿忘哪儿。
  又过了十来分钟,一辆出租车从街头窜过来,停在门口,等了几秒,车门被打开,小姑娘急慌慌地从上面下来。
  陈妄掐了烟,抬起头来。
  酒吧街暧昧的光线给她染了一层薄色,大腿袜向上几寸的裙摆随着小跑的动作翻飞,孟婴宁慌慌张张的跑近,看见他站在门口的时候愣了愣。
  然后看见了他手里拎着的包,刚刚熄灭的尴尬重出江湖势不可挡席卷而来。
  孟婴宁抬手捂住脸,她活了二十几年,没有哪一个瞬间能比此时此刻更丢人。
  她车都到家门口了,准备付钱的时候发现包没在手上,才想起来之前放在了洗手台旁边矮桌上,结果走的时候光顾着手机,把它给忘了。
  好在司机师傅人好,笑呵呵又给她拉回来了。
  孟婴宁再次抬起头来,看向陈妄的方向,男人懒散地靠站在之前她站过的位置,周身肃冷的侵略感把他和周围柔软糜烂的氛围泾渭分明地分割开,巨大的反差对比惹眼又勾人,旁边时不时有女人投来绵长视线,却始终没人敢上来搭讪。
  出租车来回车程也用了一个小时,他就这么一直等着来着么。
  不仅帮她把包找回来了,还等着她回来拿。
  孟婴宁又感激又尴尬又歉疚,像是犯了错的小朋友似的,小步挪了过去,站到他面前。
  小姑娘今天扎了个丸子头,长发束上去,头一低,一截白嫩细腻的后颈暴露在空气中。
  陈妄目光停了两秒,把包递给她。
  孟婴宁接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
  多年不见,比克大魔王像是转了性子,搞得她现在愧疚之中竟然还有些许的恐慌,强忍着撒腿后撤拉开距离的冲动站着没动。
  “给钱了么?”陈妄问。
  孟婴宁茫然抬起头:“什么钱?”
  陈妄下巴往她身后不远处出租车方向扬了扬,声线低缓寡冷:“车费。”
  孟婴宁才想起来,身后可怜的司机师傅还等着她呢。
  她赶紧小跑过去,连道歉带感谢,一边拉开包找现金:“师傅,一共多少钱?”
  司机师傅笑眯眯地:“一百二。”
  孟婴宁从包里翻出钱包来,打开,抽出了里面所有的钱,开始数。
  一张五十、一张二十、两张一块。
  “……”
  孟婴宁的大脑有些凝固。
  她现在花钱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刷手机,导致她其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用过现金了,原本以为皮夹子里应该还有几张一百,结果没想到高估了自己。
  竟然一张也没有。
  孟婴宁顶着来自司机师傅和身后男人双重注视的死亡目光拉开包包,不死心地把各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
  摸了五分钟,最后终于在夹层里摸出来了一个五毛钱的钢镚儿。
  ——加起来一共七十二块五。
  孟婴宁回过头去,隔着满街灯火绝望的看了陈妄一眼。
  不知怎么着,陈妄觉得自己从她这一眼里看出了对命运的挣扎。
 
 
第三章 
  是真的很挣扎。
  当你觉得和相隔十年没联系过的人重逢一见面就把人劈头盖脸一顿叼,结果人家非但懒得计较还帮你捡到了包等着你回来——已经是你人生中最尴尬的高光时刻的时候,生活往往会带领你走向更尴尬的辉煌。
  你好像得跟人借四十七块五的车费。
  关键是,你俩少年时代的关系还不是那么十分的和谐。
  孟婴宁不知道自己混得到底是有多惨,浑身上下就只能摸出七十二块五毛钱。
  司机师傅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从孟婴宁的表情里也看出了端倪,立马从车里拉出来一个付款码的小卡片,正面微信,反面支付宝。
  司机师傅笑眯眯善意提醒道:“小姑娘,支持微信和支付宝。”
  孟婴宁举起自己被卫生纸包着的手机,艰难道:“师傅,我手机进水坏了。”
  司机师傅:“……”
  孟婴宁欲哭无泪:“……要么您再把我送回去,我上楼拿了钱付给您?我打表付,一分钱都不少的,再给您加五十,成吗?”
  司机觉得这小姑娘挺奇怪的,她朋友明明在后面站着呢,俩人刚才又对话又拿包的,互动起来自然又默契,关系看着挺好。
  但她宁愿多花五十块钱,都没叫她那朋友先帮忙垫垫。
  司机师傅也是个脑洞挺大的大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什么诡异又新鲜的诈骗骗局被人套路了,而套路的尽头是不为人知的黑暗。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姑娘,看着又乖又讨喜,漂亮得跟明星似的,觉得不能够。
  怎么看都是个好孩子,可能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他点点头,正想答应:“行……”
  视线一滑,看见身后她那朋友过来了。
  陈妄走过来,垂眸看了一眼一脸快哭出来了的小姑娘,又扫见她手里紧紧捏着的那皱皱巴巴的几张零钱,明白过来。
  陈妄单手撑着车窗框,俯身垂头往车窗里看进去,薄的黑色T恤随着动作勾勒出他背肌到肩线线条,拉伸出来的弧度流畅,充满野性的力量感。
  “师傅,一共多少钱。”
  他直接开口问,嗓音带着沙质冷感。
  “一百二。”司机说。
  陈妄从裤袋里抽出皮夹子,抽了两张一百的出来,递过去。
  司机师傅笑呵呵的找钱递给他,伸头出来,语气莫名有点八卦的味道:“那还用我再给她拉回去不?”
  陈妄笑笑,直起身:“不用,今儿晚上麻烦您了。”
  “为人民服务。”司机师傅很酷的摆了摆手,又是一脚油门冲出去了,来无影去无踪。
  整个过程里,孟婴宁连半个屁都没来得及放,这会儿才找到空隙说话:“你手机号码多少,我手机修好就把钱转你。”
  陈妄转身要走:“不用。”
  “……多少号,你直接说就行了,我能记住。”孟婴宁屁颠屁颠的跟在他后面,坚持道。
  陈妄步子停住,转身垂头扫了她一眼。
  她抿着嘴唇,仰头看着他。
  在不断变幻的此时呈现出一种蓝色调光线下,小姑娘皮肤被衬得冷白,那蜿蜒着一直浸透到耳根的大片绯红就显得非常明显。
  就不好意思了?
  这脸皮儿也太薄了。
  陈妄扬眉,缓声报了个号码,转身继续往前走。
  孟婴宁垂着头,一边小声嘟哝着重复了几遍一边无意识地跟着他往前走,记住以后余光瞥见前面的人停下脚步,抬起头来。
  两人停在一辆黑色SUV前,孟婴宁不会开车,对车牌子也都没什么研究,陈妄掏出车钥匙,拉开驾驶座车门:“上车。”
  孟婴宁也没矫情,麻利开车门爬上了车后座,报地址。
  这一通折腾下来已经凌晨两点了,车子在夜道飞驰驶上高架。
  车内一片安静,气氛沉默到令人窒息。
  时间切割出十年空白,按照人体每七年完成一次完整的新陈代谢的说法,他们俩现在已经完完全全是两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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