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平也确实是加强了守备,特别是粮草一处,他真真切切地让人里里外外守成了铁桶,可便是如此,还是被人得了手!
“愣着干什么!救火!抓人!”抬脚踹了一个慌乱的守兵,甘平也大步往火光处走去。
摇曳的火舌映在他脸上,映出一片明灭地阴影,甘平心中着慌,他知晓单宁不是好相与的人,他如今有了这么大一罪过,等明晨单宁回来,自己怕是讨不了好。
他蓦地想起单宁先前的计策,水淹临水。
如今单宁也在临水城内,若是大河决堤,他……也活不了……
况且,张绪那厮也在城中,若是这两个人都死了,那城外的诸多将领中,就数他威望最高,那这数万的将士,可就是他所属,不管是再度归降燕国,还是投靠南边的卫家,都能谋个好前程……岂不比在单宁那个阎王手底下讨命得强?
甘平想着这些,不觉心中一片火热,但旋即又想起了单宁那令人胆寒的手段,一盆冰水霎时把他浇了个透彻,他心底哆嗦了一下,还是把那想法压了下去,骂骂咧咧地张罗着救火。
单宁也算到这货是个有心没胆的怂包,才敢把他留在城外。
驻地旁就有水源,取水十分方便,不多会儿那人高的火焰就被泼得没了方才的气势,只余下零零散散的火星和呛人的浓烟。
甘平也终于松了口气,随手抹了一把脸,没能把上头的黑灰摸得干净,反倒是脏得更均匀了。
但思及明日要应对单宁那个煞神,他又是一块重石压在心口,怎么都觉得胸闷,觉得四周仍旧闹哄哄地,他不由狠狠地跺了跺脚,怒喝道:“火都灭了,还不快收拾?!”
“甘将军——”有个小兵哆哆嗦嗦地道,“您听……”
“听个……”甘平脱口一句骂,但同时就听见那小兵示意的动静,硬生生地把后半句话给咽下去了。
远处阵阵马蹄声传来,地面都带些震颤,甘平俯下身把耳朵贴在地面上,不觉脸色更差。
三万、五万……十万?
他一时心慌气躁,根本听不出来人又多少——
燕的援军怎么偏挑今夜来?!
听不出来,他索性也不听了,撑起身问旁边的小兵,“多少人?!”
那小兵的声音哆嗦,但回答还算利落,“回禀将军,应当不足两万。”
甘平吊着的那口气登时松了,看那小兵发白的脸,他不由一巴掌呼了过去,“慌什么!才两万人!”
“传令下去,列阵!迎战就是!”
甘平到底没料到一点,这些青州兵最初攻打临水,就惨败而归,之后又围着临水守了一个多月,两军对骂,城内的临水兵尚因为久久等不到援军的消息军心动荡,城外的青州兵又怎么能不担心燕军来包个饺子呢?
听闻援军一到,不少人都丝毫没有战意,只想着逃跑。
甘平到底也是久经战场的人,见状立刻就斩杀了几个急于逃跑的人。杀鸡儆猴,这般利落的手段总算有些震慑,士卒们虽还乱着,但总归不再逃跑。
不过好景不长,黑夜中,也不知谁嚎了一句,“是赵子阳!”
“赵旭!赵旭的虎啸营!”
……
霎时又是一片混乱,甘平命人拦在出口,擅逃着杀无赦。可那守着出口的人,似乎也不是真心拦人,几刀下去都没砍中人,跑出去的人越来越多。
甘平怒极,随手从一个士卒身上抽了个腰刀,大步向前,抬手就砍向那守门的小兵,那小兵下意识闭了眼,慌乱拿刀去挡。
可抵挡的刀刃却没有遇到金属的碰撞,而像是砍中了什么更软的东西中。
周遭一下子静了下来,那小兵缓缓地睁开眼睛,却对上甘平那怒目圆睁、布满红色血丝的目光,他一个激灵,视线下移,手上不由一个哆嗦……
喷溅的鲜血早已染湿了双方的铠甲,甘平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兵,整个人却缓缓地向下倾倒。
那小兵松了握刀的手,一点点地往后蹭,一步、两步……他猛地转身,也随着方才逃跑的那群人,飞也似的逃了。
像是被按下暂停的场景倏又动了起来,比方才更急,青州兵本就没有战意,将军都被杀了,这会儿更是作鸟兽散……
一旁枝叶掩映的阴影中,郑前轻抛了两下手中的小石子,一跃而走,深藏功与名。
……
郑前毕竟没领过军,对此混乱的情形倒不觉得有什么。但旋即赶来的赵旭,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场景,本就沉重的脸色登时更加难看。
纵使主将不在,大军也不该如此容易散摊子,如此……只能说明一点——单宁把精锐都带走了!!
至于带去了哪……
赵旭也无心管这些狼狈逃跑的残兵,狠狠地拍了一下马臀,骏马扬蹄疾驰,将飞扬的尘土甩在了身后。
离着那城墙越发地近了,他看见了城头上依旧没有撤下的白布,还有下面紧闭的城门。
再思及方才从那些逃兵口中审出的消息,赵旭几乎立即就猜到刘五的想法。
——瓮中捉鳖……
一路提着的心登时掉到了谷底……他脸色阴沉的好似下一刻就会滴出水来。
刘五那混球,脑子当真是颗球吗?!也不想想谁才是那只被抓的王八?!
第98章 到来
刘五的脑袋非但不是个球,还是个标标准准、方正的国字脸。
他何尝不知道这个计划凶险,可实在是别无选择——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临水城”变成“水中城”罢?
左右最差的结果是城破身亡,如今这一搏,说不准能有一线生机。
不过,几乎是刚同城里的青州兵交上手,刘五脸上便露出一丝苦笑。
虽说先王对青州兵极尽优厚之待,想要借此腐化其战力,但……青州兵当年也是纵横中原北方,连十路诸侯的联讨都抗过去的。纵使这些年征上来了不少充数的杂兵,其中亦是少不了精锐。
如今他们撞上的……便是这些精锐。
临水的守兵谈不上病残,但也绝不是什么劲旅,刘五可没自家将军那把什么兵都带成虎啸营的本事。
双方只一对阵,他就察觉出不好,当机立断地带着人逃了,攻守两方瞬间掉了个个儿。
所幸临水兵对城内的环境要熟悉得多,分散逃开,一时伤亡也有限。
不过,秦桓显然对这狼狈之态十分愤慨,逃窜中还频频回头。
刘五也分了一丝心神给他,低道:“不甘心?!”
秦桓立刻狠狠点头,“他们人又不多,怕他做甚?!我领人去杀上一个来回!”
刘五点头,轻飘飘地道了句,“你去罢。”
秦桓猛一回头,差点扭了脖子,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刘五,“五哥?!”
看刘五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大喜,立马召集身边几个兄弟,折身就攻了回去。
半刻钟后……
刘五带着人,从青州兵的包围圈里把人给捞了出来,又顺路取了几个青州兵的性命。
经此一遭,刘秦二人身旁的临水兵都带着或大或小的轻伤,因刘五捞人捞得及时,倒没有什么致命伤在。
秦桓左臂上也挨了一刀,不过他这会儿觉得自个儿脸皮更疼一些,死死地闭了嘴,再不吭声了。
*
此刻,城外。
赵旭抬头抬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城楼,嘴唇动了动,干脆利落道:“攻城!”
“将军?!”身边的亲卫不解,在他看来,城外的青州兵都已散逃了,显然是临水之危已解。
如今何不就地扎营,歇息一晚,等明晨城门一开,再收拾城里的残兵。
况且,如今大半夜的,也不好分辨敌我,若是一不小心伤了友军,那乐子可大了?
那亲卫纵使有一肚子的理由,抬眼对上赵旭那含着冰的眼神,登时一句话也没了。
打马转了个方向,高声道:“攻城!”
三千人轻车简行,自然没带什么攻城的器械,不过也不妨事,青州兵大营里,攀墙的云梯、撞门木柱都是齐全的。
城楼上并无士兵值守,刘秦二人袭击城内的青州兵已是孤注一掷了,哪还分得出多余的兵力去守城门。
对赵旭带来的这三千人来说,攻下一扇空城门来,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攻城的动静不小,城内交战的双方皆都听见了。
刘五只觉得嘴里一阵阵地泛着苦,这个时候城外进来的能是什么人?……只能是驻守在外的青州兵了。
这会儿再跑,也没甚意义了。
脚下的步子一下子止了,刘五缓缓地转过身来,腰间的长刀出鞘,正对着身后的青州兵,脸上的苦笑早已隐没,转为带了点血腥气儿的张狂,“老子会会你们!”
话落,已经先一步冲了上去,身后的秦桓和临水兵早就习惯了跟着他,下意识地随着他冲了上去。
身侧的人一个个倒下,有敌有友,身上的伤口愈来愈重,动作渐渐迟钝下来。
一阵整齐的马蹄声渐渐逼近,听声音便知这是只训练有素的队伍。刘五心底一阵阵地泛着凉,手上的动作却有多了几分凌厉——多杀一个,便多够一个本儿。
那支只听见声音的骑兵终于现出了身形,刘五抬头,却是愣住了,手上的刀都差点没拿稳,对面的青州兵一个横劈过来,要不是他那点战场本能,这会儿人都变作了两半。
借着那月色,身后的临水兵也看清了那骑兵的装扮,不知谁先开口,“是援兵!”
“援兵来了!”
……
骑兵对步兵,青州军又无准备,赵旭几乎是砍瓜切菜般解决了那些青州兵,若不是敌我混杂,生恐误伤,这速度还得再快些。
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浮上来,对着自家将军那一张冷脸,刘五登时一阵皮紧,也不必赵旭开口问,当机立断道:“夫人在城南,最显眼的那宅子就是……”
赵旭脸上本来时沉得滴水儿,这会儿都要下冰雹了——
何为最显眼的?自然是最好的那栋宅子,攻下一城,最好的那宅院会落到和人手中,不言而喻!
*
梁玥这会儿到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身上压着重重的一大坨,一动不动。
单宁方才说他事先服了解药,梁玥那会儿神经紧绷,还当真信了,可如今想想,他又不知自己会中什么药,哪儿来得解药——这世上又没有什么能解百毒的解药。
不过单宁当真晕得不是时候,正正压在梁玥身上,她手被绑在床头的柱子上,双腿被他压着夹在中间,当真是挣扎都挣不动。
梁玥勉力试了一下,费劲全身力气,也只能将一侧稍稍撑起一点,也坚持不了片刻,又重新跌了回去。
舌头倒是还能动,梁玥只一点点地把塞在嘴里的那布料往外推,只是还没等她推出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嚷。
梁玥心里一紧,怕又是青州兵来禀报军情,这会儿单宁晕着,可不能再赶一次人了。
吵嚷混杂着兵刃相交的金石之声,梁玥总算松了口气,是刘五他们杀了来。
厮杀声还在继续,梁玥却听到有人疾步赶来的动静,心有提了起来,不知外面是敌是友。她偏着头往外看,似乎想要透过那扇门,看清楚外面的那人。
那身形在门上现出一道模糊的影子,梁玥心底蓦地一颤,只觉眼眶泛酸,在脑中反应过门前那人是谁以前,已经先一步落了泪。
外面的人一脚踹了进来,那木制的门栓受不住力,从中间裂开,露出一块块尖锐的木刺。那门也不能完好,左上的那个门轴最先断裂,那半扇门轰然塌到了地上,在地面上激起丝丝缕缕的烟尘,门后的那人终于露出了真容。
梁玥视线早已被泪蒙得模糊,她使劲儿眨着眼,想让视野再清晰一些,却只惹得泪珠断了线似的掉。
她想张张嘴唤出他的名字,可嘴里被塞的那布还没吐出来,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带着泣音的轻哼。
身上一轻,是压在她上面的单宁被掀了出去,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嘴里的东西被小心地拿了出,旋即便是布帛撕裂的响声,原本牢牢地绑在床头柱上的那几根布条被生生地扯了断,梁玥整个人都被圈进了怀抱里。
赵旭身上还穿着铠甲,梁玥又是衣衫单薄到近似没穿的程度,这么拥起来并不舒服,甚至硌得有些疼了,但梁玥却伸着手臂,紧紧地揽住了眼前这人。
方才缚在那手臂上地布条绑的太紧,她小臂往下都因缺血而失了感觉,这会血液骤然流通,整个小臂都是又麻又痒,但梁玥却舍不得放……只是抓在他身侧的手紧了又紧。
赵旭整个人都在打着颤……他在害怕。
他拥着怀中之人,那一刻他真想把这个人揉碎了,直接摁倒他的骨头里,可当真碰到了她,他却只敢虚虚地环着,生怕弄疼了她。
那带着些微凉的一小只窝在他的怀中,揽着他往他怀里蹭,就像是寻找安全感一般——赵旭那满心的颤抖终于得了些许缓和,右手握拳又松开,一下一下、用着再轻不过的力道拍抚着她的后背,低着声道:“没事儿的,我来了……”
梁玥那骤然涌出的情绪也终于缓和了下,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侧,轻轻地蹭了蹭,用气音应了一声“嗯”。
那急促的呼吸终于缓了下来,两人默默地相拥着。
这沉默的温情却被身后的一声笑打了断——
“哈。”被掀出去的单宁幽幽转醒,看着眼前相拥的这两人,低低笑了一声。
赵旭猛地回头,看着勉力坐起的单宁,眼底的怒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
单宁方才沐浴完,此刻自然是什么都没穿,他倒是全然不觉得有什么,就那么坦坦荡荡地与人对视。
听到声音,梁玥自然也寻着望去,赵旭脸色一青,抬头手就要去挡梁玥的眼睛,忽又记起她怕黑,又忙抱着人转了个身,把挡着的那手拿了下,沉声道:“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