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再度叹气,对她说:“那你要知道,若是你九哥哥当不成未来的皇帝,以后待姨祖母庇佑不了你时,你的地位会一落千丈,到时候可不会有这么多人宠着你让着你了。你将不再是北漠最尊贵的郡主,而只是众多王妃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蕉蕉不在乎!”傅亭蕉坚定道。
太后顿了片刻,终是释然:“既如此,哀家也不再勉强你了。”
然后她便慈爱地笑起来:“那咱们蕉蕉可知道,你九哥哥对你……也是有意的?”
傅亭蕉羞怯地低下头,小小声道:“就、就在今天,蕉蕉已经知道了……”
太后略想了片刻,眼底浮出笑意:“看来,应是托了这假婚事的福。你们啊,应当谢谢你皇舅舅。”
傅亭蕉满脸疑惑:“皇舅舅?”
“这法子是他提出来的。”太后站了起来,拍了拍因为疑惑而显得有几分傻气的傅亭蕉,“临近午时,肚子饿坏了吧?走吧,陪姨祖母用膳去。”
“是。”傅亭蕉终于消化掉了太后说的话,连忙跟上太后的步子,挽着她的手。
太后抚着她的手背,笑道:“咱们蕉蕉可别急,待你及笄之后,姨祖母就为你做主。”
傅亭蕉被说得羞赧,心虚驳道:“蕉蕉可没急……”
太后笑而不语。
之后,两人便吃了午膳。
午膳后,傅亭蕉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其实她还在想左夺熙当时到底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但是她这会儿哪里好去问,只能兀自愁肠百结,在床上翻来滚去,熬到了晚上也没有跨出清心宫一步,而左夺熙也没有来找她。
第二日,因前一晚想得太多入睡得晚,傅亭蕉睡得极沉,太后想她昨日又是落水又是坦诚了小姑娘心思,必定累极了,因此也由着她睡,还吩咐人不许吵她。
所以,傅亭蕉起床时,已日上三竿了,而太后也不在,说是去了皇上那儿。
她独自吃了午膳,又开始思忖着要不要去钟秀宫找左夺熙,原本只隔了两道墙的两座宫殿,此时却好似有千里远。
这时,小肃子匆匆忙忙赶来,前言不搭后语地禀道:“郡主,殿下要走了!”
“走?!”傅亭蕉一惊,马上站了起来,“什么意思啊?”
九哥哥要去哪里?
还好小肃子是个嘴皮子灵活的,知道自己第一句说得太急了没说明白,忙顺了口气,向傅亭蕉道:“皇上今日突然任命九殿下去遗州上任州官,殿下下朝后就在收拾东西了,还不许奴才过来通禀郡主。现在殿下已经带着行李出宫去了,奴才不能跟去,被派留守钟秀宫,这才有了时间赶紧过来向郡主报信!”
“他、他往哪条路出去的?”
“往西边过月桂宫的那条路!”
*****
“九哥哥!”在过了月桂宫,往前庭去的甬路上,傅亭蕉终于看到了左夺熙的背影。
她一路追得气喘吁吁,此时大叫了他一声,便停下来抚胸口。
只要追上了,她就不担心左夺熙会继续往前走。听到她的声音,他一定会停下的。
果不其然,那个背影在听到她呼唤自己名字时,顿时停住了步伐。
左夺熙转过头来,眼底看不清情绪。
两人隔了百米左右。
傅亭蕉缓过劲儿来,便一步步慢慢地朝他走过去。
左夺熙眼神微变,似也想迎上前去,却又不知何故迈不开腿。
“九哥哥果然是笨蛋……”傅亭蕉终于走到他面前,扑闪着眼睛,眸子波光潋滟,脸色粉中透红,“你非要蕉蕉也说出那几个字吗?蕉蕉害羞嘛……”
左夺熙眼眸深处蓦地升腾起火苗,哑声道:“什么?”
傅亭蕉豁出去了:“其实……蕉蕉、蕉蕉也喜欢九哥哥!”
说完,便赶紧闭上眼睛捂住了脸,一阵羞赧席卷全身,脸都红到了耳后根。
一阵冗长的安静。
傅亭蕉心跳如雷,忍不住从指缝间偷看左夺熙的反应,没想到才刚睁开眼,左夺熙便拉下了她的手,同时将她拉入了自己的怀抱。
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
傅亭蕉听到左夺熙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那……你要不要嫁给我。”
傅亭蕉脸蛋更加发烫得厉害,害羞得声音都嗫嚅了起来:“当、当然……”
而后她便听到左夺熙笑了,是那种轻快的愉悦。
于是她便也笑了。
一种尘埃落定的幸福感笼罩在她周身。
若是此刻便能永恒,那就好了……
可是,傅亭蕉马上便想到左夺熙要去遗州这件事,顿时黯然失落,耷拉着脑袋靠在他肩头,声音低落:“九哥哥一定要去遗州吗?蕉蕉去求皇舅舅收回成命好不好?”
傅亭蕉永远这般天真,左夺熙却知道自己非去不可。
遗州沉疴宿疾颇多,一直是让父皇非常头疼的地方,此次父皇派他前去上任,是重视他的一个信号,也是给他的一个历练机会,叫他通晓底层的样子,学习更多的治理手段,而不是将眼界只放在皇宫内和高位上。
若他能在遗州做出成绩来,必定能让父皇更加重视,也能建立更大的声望。
所以,他不但要去,而且一定要做好。
不过,这些复杂的事他向来不跟傅亭蕉说,只道:“不,我一定要去。”
傅亭蕉心底浮出一股失落来,但是她知道九哥哥既然这么坚定地要去,自然有他的道理,于是压下酸涩,昂首看向他:“那九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说不准。”左夺熙摇头,忽然又立起脸,“但是,我一定会回来的。所以你必须等我。”
傅亭蕉愣怔了一瞬。
左夺熙目光像定在她脸上:“在你答应我那一刻,我就不会放过你了。”
傅亭蕉眉心微动,脸上的神色从方才的不解怔忪,慢慢地化作了一个浅浅的、充满了喜悦与坚定的笑:“九哥哥笨蛋,蕉蕉当然会等你。蕉蕉……也不会放过九哥哥了。”
两人视线交汇在一处,风吹起落叶的声音都变得绵长起来。
“那九哥哥今年的生辰会回来吗?”风吹落叶的声音提醒了傅亭蕉,很快就要入冬了,冬末便是左夺熙十九岁的生辰。
左夺熙算了算日子,离他生辰也就四五个月了,他才去遗州上任这么点时间,肯定还不能调回铎都,而为了一个生辰去向父皇特许回来一次,便又显得太小题大做了。
“今年的生辰肯定不能回来了。”
他坦诚地告诉傅亭蕉,免得她有所期待反而落空。
又道:“不过是一个生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傅亭蕉抿唇噘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对于她来说,九哥哥的生辰比她自己的生辰都重要呢。
不过,既然是没办法的事,她也不想九哥哥为难,便立刻又笑了起来:“那九哥哥一定要记得吃长寿面。今年蕉蕉不在你身边监督你,你可不要忘了。”
左夺熙心头忽地一揪,重重点头。
傅亭蕉眨巴着眼睛,又道:“蕉蕉也会陪你吃长寿面的。”
左夺熙心里暖意融融,嘴角弯了起来:“好。”
他瞧着拼命掩盖失落的傅亭蕉这般乖巧的样子,情不自禁许诺道:“但是我会回来参加你的及笄礼,我早就答应过你的。”
而且,他也会平安回来的。
左晟此举对他的器重之意,朝中上下看得一清二楚,那么感受到他的威胁的那些人、一直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那些人,必定会趁着天高皇帝远,派人来除掉他,所以此去必定危机四伏、凶险万分。
不过,这些都不必叫她知道。
而什么都不知道的傅亭蕉已经娇笑地伸出手,扬起天真的笑:“那我们拉钩!”
左夺熙眼底滑过一丝宠意,也伸出手去,陪她幼稚地手指勾手指,像是将两人缠结在了一起。
拉钩之后,左夺熙便不得不走了,方才已经耽误不少工夫了。
傅亭蕉心里再不舍,也不能任性地阻挠。
“我走了。”
“嗯。”
“我会早日回来的。”
“嗯。”
“你等我。”
“嗯。”
最后,傅亭蕉忍着眼泪红着眼圈看着左夺熙的背影渐渐变小,然后消失在甬路尽头。
等送别左夺熙后,她慢吞吞地回了清心宫,太后已经从左晟那里回来了。
太后自然知道左夺熙已经去遗州了,也知道傅亭蕉刚刚跑去送别了,这会儿见傅亭蕉恹恹不乐,脸上一看就哭过,也是心疼得紧。
才刚情意相通便分离了,换谁不难受呢。
太后将傅亭蕉搂进怀里好一顿宽慰,左一句“历练”右一句“器重”,还说如果两年内皇帝还不把老九调回铎都,她就亲自去请旨。
傅亭蕉默默一算,两年可是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啊……当下差点晕过去。
不过,她终究要开始习惯左夺熙不在身边的日子了。
*****
四个多月后,她已经很习惯了,从浓浓的想念变成了静静的挂念,从最初追着皇舅舅问有关左夺熙在遗州的事变成从他嘴里知道只言片语便足矣。
左夺熙十九岁的生辰也到了。
这是他们头一次没在一块儿吃长寿面。
但是傅亭蕉记得她跟左夺熙说了,叫他不要忘了吃,而自己也会陪他吃。
于是,在生辰夜,她还是在老时间去了钟秀宫,叫小肃子端了一碗面。
她知道这个时候千里之外的遗州,九哥哥定也端起了长寿面。
于是她心满意足地吃完了半碗面。
另外半碗,依旧是留给左夺熙的。
到了过年,左夺熙依旧没回来。
左晟既没有召他回来过年,他也没有向左晟求特许。
其实像过年这种日子,他只要向左晟上个折子请求回来过年,于情于理都能回来的。
但是他没有。
左晟反而很满意。
傅亭蕉也懂了,这是皇舅舅对九哥哥的考验,考验他的定力和耐力。
过完年,就离她的及笄日越来越近了。
她的期待也与日俱增,开始默默盼望起来。
因为九哥哥说过,会来参加她的及笄礼……
这次他必定会回来。
*****
永安二十一年三月初三,傅亭蕉的及笄宴在清心宫热热闹闹地大办。
这一天,连傅横都赶回来了。
其实对于父亲,因为父女俩相处的时间不多,傅亭蕉对他的感情终究没那么深,所以没那么想念。不过到底是及笄礼,意义是不一样的,早在一个月前太后便让她给父亲写了书信,问傅横及笄礼是否能够赶回来参加,但那时傅横的回信却是不能确定是否有闲暇。
如今真的赶来了,傅亭蕉还是很欢喜的。
父女俩在一块说了一会儿话,傅横便进了暖阁,与皇上、太后商谈去了。
今年蜂拥前来祝贺的人比往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去年还特意给她私下送礼的左孟东今年可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自秋猎后左孟东便一直在养伤,手上的事务都暂时交给别人了,偶尔进宫见皇上和皇后也是绕着清心宫走,后来听闻左晟将左夺熙调去了遗州,更是气得伤口又裂开了。
现在肩膀上的伤已经养好了,表妹的及笄礼他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不参加,但是经过秋猎,便是左夺熙此时不在,他也不敢随意招惹傅亭蕉了,所以他早早地来了,在太后面前将贺礼送上之后便悄悄地离开了,至宴会开席,他便推说身体不适因而不去,从头到尾没跟傅亭蕉碰面。
彼时,江仪已嫁给了大司农家的二公子,武芫与四表哥也已经完婚,他们携手前来贺喜傅亭蕉及笄,傅亭蕉一边替他们高兴,一边想到自己,禁不住有些惆怅。
武芫与江仪撇下各自的夫君,跟傅亭蕉来到她闺房说悄悄话。两个闺友心里也替她着急,九皇子这一去就是大半年,也不知道哪一天能调回来。也亏得她是个痴心傻子,若换成旁人,这大半年早就另寻良人了。
傅亭蕉倒是不在乎等,横竖她等得起,她只是想念九哥哥罢了。
九哥哥怎么还没来?
正在她心焦之际,门外突然一阵骚动,随即阿固欣喜的声音便响起在门口:“郡主,九皇子殿下回来了!”
什么!
她脑子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已先一步飞奔到了门口。
一把拉开了门。
左夺熙的身影便蓦地出现在她眼前,如同披着金光,高大挺拔、熠熠生辉。
傅亭蕉顿觉天亮霎亮,口内生甜。
两人四目相对。
周围尽是嘈杂之声,有看热闹的阿固、秋夷等人笑语祝贺,有江仪、武芫等人笑着打趣儿,不过都没有影响到傅亭蕉。
那些嘈杂之声被摒弃在脑海之外,像是遥远在天边传来的。
而她目之所及、心之所想只有眼前这一人。
左夺熙亦然,深邃的目光只盯着傅亭蕉而已。
余下的众人打趣之后,知道他们现在定然心中没有旁人,只想独自待一会儿,于是江仪和武芫绕过左夺熙出了房门,与阿固等人一道散去了。
左夺熙往前一跨,跨进了房门,反手将门关上。
周围真正地静下来了。
“生辰快乐。”左夺熙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目光却一直黏在她脸上,看不够似的。
傅亭蕉莞尔,每年九哥哥好像都只会说这最简单的四个字……她噙着满满笑意接过木盒,打开了它。
里面是一个银制的镯子。
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傅亭蕉反复端详了一番,猛地抬头:“六辫镯?”
六辫镯是以前的贵族女子的传统及笄礼物,不过由于制作工艺比较复杂,如今已经鲜少作为及笄礼物了,更少有人佩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