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儿媳听见动静进来,赶紧把她扶起来,谁知道王夫人看见儿媳,想到都是因为这不中用的儿媳才惹出事,便又发起火来,追打媳妇,“都是你个没用的东西,给我生不下孙子。才让老娘这样为你们操心!如今倒都成了我的不是。”
儿媳四处躲避,儿子也赶紧护着,“母亲,方大夫说了,是你逼我们太紧了,所以,我们才没孩子。大夫说,要是让娘子放开心怀,不再郁结于心,自然就有孩子了。”
“放你娘的屁!”王夫人气得破口大骂,“倒怨到你老娘身上!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王家子嗣!叫你纳妾你不纳!她生不出你还护着!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怕老婆面糊糊!”
王老爷被她这一通闹,气得七窍生烟,他又不好去跟女人撕扯在一起,只得对儿子狂吼,“把你娘拉回去,拉回去!让她禁足!”
撵走了老婆,王老爷后知后觉地想到,把老婆关起来了,谁去道歉呢?总不能自己去吧?抹不开面子的王老爷就打发儿子去道歉。
可是,王公子带着两个下人,挑着厚礼去道歉的时候,却发现,医馆大门紧闭。
他只好带着下人绕到后门去,好在,方云夫妻倒没有为难他,还客气地请他喝茶,这让他忐忑的心情多少放下些。
可是,这夫妻却婉拒了他家的礼物,还说没让王少夫人怀上孩子,对不住他,礼物是不敢收的。
王夫人是个泼辣货,可她儿子确实个老实孩子。程家夫妻再三说不收礼物,他就只好让下人又挑回去。
当然,回去后,就挨了他爹的骂,嫌他不中用。
第二天,王公子再去送礼的时候,医馆已经彻底关闭了。周围的街坊告诉他,程家夫妻带着孩子一大早就走了。
这下王公子傻眼了,这可怎么办?这礼物算是送不出去了。
想问这夫妻俩去了哪里,可谁都不知道。
就在王公子转身要走的时候,一个男人叫住了他,“王公子,这是方大夫退还你的诊金,她说没帮到你们夫妻,实在对不住。”
王公子拿着一袋子银钱,只觉得分外沉重,这样一来,他们一家成了什么人了。
那个男人又对他说,“王公子,大夫还说,你妻子身体没什么问题,是被婆婆逼迫太紧,有些郁结之症。你回去告诉父亲,若是真想抱孙子,不妨试试,让你母亲出去走走亲戚,说不定过上几个月,你妻子心情放松了,就有了孩子了。”
王公子再没想到,女大夫还有话留给他,只是,让她母亲出去走亲戚,就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
王公子就这样塌着肩膀回家去了,见到父亲,把钱一交,把话一传,人就蔫了一样地站在当地。
王老爷阴沉着脸,看看放在桌上的钱袋子,再看看无精打采的儿子,就发愁其来。
他就一个儿子,却因为母亲强横,把这孩子弄成个太过顺从的性子,好在儿子还知道讲道理比顺着母亲重要,也知道护着自己媳妇,还能掰过来。
想了一夜后,王老爷进了自己母亲的院子。当天,老太太传出生病的消息,王老爷去了一趟附近的庙里,求了签,带回消息,说解签的说了,要孝子、孝媳去为母亲到佛前祈福一年,才能让老太太好起来。
王老爷是家里的顶梁柱,自然走不开,所以他就去拜托媳妇,代自己尽孝。
王夫人大吃一惊,瞠目结舌,等反应过来,自然不干,又要撒泼。王老爷就让下人押着她出了城,到城外的尼姑庵里去祈福,说一年后接她回来。
王老爷到底念着夫妻情分,给了庵堂足足的用度银子,还派了两个婆子伺候,顺便监督。可是比起在家的日子,就难过多了。
王夫人起初想逃跑,结果发现就是逃不掉,人家庵堂时不时会接待这种大户人家犯错的女眷,所以经验丰富。而且,王夫人还有两个拖后腿的自家下人。
虽然她多次恫吓要把她们卖了,可是婆子们不为所动,还求她说,“我的夫人啊,您安分吧。我们的家人都在老爷手上,不敢不听命于老爷的。”
王夫人恨极,就开始打骂婆子,但是她是个养尊处优的夫人,两个婆子都是粗使婆子,力气大着呢,一人一个捉住她手臂,叫她动弹不得。
后来,王夫人开始大骂丈夫、儿子、儿媳,甚至还有老夫人——她的婆婆。
她闹了几天,庵主就开始让人安排她出早课,教她念经,还告诉她,“这是让你亲近佛祖,聆听佛音,化去戾气。也为你家人祈福。你相公可是说了,你若是做得好,他就早点接你回去。若是做得不好,还是满身骄纵之气,他就让你再多住两年。”
一个月后,王夫人终于适应了尼姑庵的生活,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痛苦,她开始整日的念佛经。
……
此时的方云和家人已经回到了青牛山,和师傅师娘重聚。
师傅师娘很是欢喜,孩子们也乐得满山跑。有几个师弟已经出师了,山上多了几个新面孔,这是新的师弟。
一个月的重逢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师傅告诉他俩,“你们冯师兄在崁州城里开了个医馆,如果你们愿意,他想请你们去坐馆。”
方云和程平立刻答应了,开始收拾行李。
其实,他们离开越州城并非因为被人砸了匾。此前,他们就想离开了,方云的“活观音”名头太大,已经成了负累。
而事实上,医者不是神仙,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可是,方云那被病人们过度夸大的名头,却越来越让她尴尬了。每次有女人多次治疗还怀不上孩子的时候,她和家人就会深深失望,“你不是‘活观音’吗?你不是帮了很多人吗?怎么轮到我家就不尽心了呢?”
程平也多次为妻子鸣不平,“这‘活观音’是外界误传,并非我家自己传出去的。我们是大夫,是人,不是神佛。自古以来,这不孕之事,就最难治。哪个名医也不能保证一定让女人能怀上孩子。”
不仅是这些,还有些人,不是不会生,是生不出儿子,非要来找方云,让她保证一定让她们生出儿子来。她们用的是同样的理由,“你是‘活观音啊’!其他大夫没办法,你得有法子啊!不然,我还能找谁?”
有个女人生了三个女儿了,婆婆和丈夫经常骂她,女儿们也活得小心翼翼,很可怜。她歇斯底里地恳求方云的时候,已经不当她是个大夫,而是当作最后的希望,她要儿子,一定要儿子。
可后来,她还是生下了第四个女儿,家里养不起,前三个女儿被婆婆和丈夫狠心卖了,卖到外地去了,不知道买家是谁。
女人跑来找方云,崩溃大哭,“你知道我的女儿卖到哪里了?我也不知道!我整天想着,希望卖到好人家去了。可我就怕是卖到那种脏地方去了!他们好狠心啊!”
方云听了心有戚戚,可也帮不上其他的忙,就拿了些银钱出来,“你去把孩子们赎回来吧。”
那女人虽然震惊了一下,她没想到女大夫这么好心,给她一个元宝让她赎回女儿。可是,很快,这个女人又摇头了,凄惨地笑着,“不用了,我不知道女儿们被卖到哪里,我只知道,就算赎回来,也会再被卖掉。你不要给我钱,我身上存不住钱的,哪怕是一个铜板,我婆婆总能搜出来,还打骂一顿,说我偷钱。”
女人走了,方云心里难受了一天,程平也跟着叹息,“你帮不了天下人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把什么都扛在自己身上。”
第55章 女大夫10
十年后,崁州城。
城里的“集草堂”进来了一个病人,是个苍白瘦弱的美人。还未入冬,就披着贵重的毛皮大氅,显然是怕冷。
美人指名要找女大夫。可是医馆的学徒却告诉她,“每天找方大夫的病人太多了,今天晚了,号都发出去了,轮不上了。明天再来吧。”
那穿着华丽的美人很失望,娇声说道,“特意赶来的,只有这里有女大夫。”说罢,带着些不满跟扶着她的男人撒娇,“老爷,你说我这病还能治好吗?都见不到大夫,可怎么办?”
旁边的男人大约四十多岁,五官端正,人高马大,看着很威风的样子,像个富贵人。他看着美人的病容很心疼,就问学徒,“你家大夫治病救人,多看一个又如何,我们来都来了,总不能让病人跑了一趟又一趟吧。”
小学徒一幅没办法的样子,“真的不行,是个女眷就要找方大夫,我们医馆还有两个男大夫的,都会看病的,而且看得更好,你们要不找男大夫?冯大夫、程大夫都还有时间。”
美人不高兴,歪在男人身上腻歪,“老爷,奴家身上不舒服,好不容易才寻到这里,只想找方大夫。人家都说,方大夫很会治女人的病呢。老爷,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美人这样问,男人就更要想办法了,不然会让美人觉得他无能了。于是男人从怀里摸出一个五两的小银锭,要给那小学徒,“小哥,通融一下。”
那小学徒立刻跳开了,“这位老爷,千万不要。让我家师傅知道,会撵我走的!”
“嚯,还有不要钱的小伙计?倒是稀罕。”男人有点惊奇。
那小学徒就生气了,“什么伙计!我们这是医馆!不是商铺!我是学徒,不是伙计!我将来是要当名医的,岂能为了点银钱折腰!对不住了,你们请回吧。”
小学徒转身就走了,背影很是骄傲。
美人跺脚,转头看着男人,“老爷!人家不依!他欺负我!”
男人只好哄着女人,劝她找其他两个男大夫看病,但是女人就是不乐意。这时候,旁边一个中年妇人走过来,殷勤地问道,“老爷、夫人,是不是要排方大夫的号啊?我这儿有。我不急,可以让给你们,而且,我就快排到了,不用你们等很久。”
美人眼前一亮,高兴极了,立刻把中年妇人手上的木牌抢了过来。中年妇人对着男人笑,手心向上,“老爷,这个……”
男人立刻心领神会,“应该,应该。”就取出五两银子给那妇人。妇人点头哈腰地感谢过就走了。
美人高兴了,叫小丫头拿着号牌替她排队去,自己坐在外面的长凳上歇会儿。男人陪着她坐,问道,“高兴了?念叨了好几天的女大夫了,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
美人庆幸地说,“多亏遇见好人,那个大嫂自己不看病,都让给我了。虽说多给了银子,可也总算是能看上病了。你不知道,我刚听说的,每天一大早,医馆还没有开门,就有人排队,想让方大夫给看病。”
男人打趣道,“我也告诉你个,你不知道的,刚才那个妇人,她没病,她一大早排了号,然后找个出价高的,转手卖给别人。她刚才看见我给小学徒,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就卖给我了。这生意不错。”
美人吃惊得长大了嘴,脱口而出,“真的?”
这样子取悦了男人,男人低笑一声,“我猜的。”
“切!”美人有些不高兴了。
男人倒是没再哄她,而是自言自语说道,“这女大夫,真有意思,这么多人等着她看,明明可以多收些钱的,也把自己的身价抬起来。可是她的诊金却只有区区100文,……其实她就是收个几两银子,也有人出得起的。”
过一会儿,该美人进去看病了,她让小丫头扶着进去。女大夫看病在后堂,与前堂分开,是为了保护女子**。前堂、后堂隔着一个厚重的门帘,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
男人觉得,这家医馆倒是贴心,很为女子考虑。
不过这女大夫不出诊,想找她给自己的爱妾看病,真是不方便。
过了一阵,美人拿着药方子出来,脸色的表情好多了,她见了男人高兴地说,“大夫说了,我没有大碍,就是风寒,多休息,多喝水,再抓点药吃就好了。”
男人正要扶她出门,突然僵住,美人顺着他的目光朝后看去,原来男人是在看女大夫。
……
方云掀开门帘出来,对学徒说,“阿喜,让后面的婆子送一桶热水进来,我有用。”
话说完,刚要转身回去,就觉得眼前一花,冲过来一个高大的黑影,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肩膀一阵疼痛,一个男人抓着她,拼命地摇,“玉芬,玉芬,你没死,你没死,太好了!玉芬!我就知道!”
说完,那激动的男人就把她一把抱在怀里,哈哈大笑,跟疯子似的。
方云到底练过些功夫,不是寻常弱女子,她虽然没有男人力气大,但是会使巧劲。方云伸手抓住男人握着她肩膀的手上的一根手指,然后用力往反方向拧,男人吃痛,就送了手。
方云趁机脱身,此刻,前堂问诊的程平也发现不好,赶了过来,把方云扯到自己身后,对那男人怒目相向!
那男人正要上前,他的爱妾着急地跑过来扯住他,“你干什么呀?这是人家女大夫,是这个医馆的大夫,你怎么……如此失礼啊?”
男人终于冷静下来了,他的表情若有所思,但是依然执着地看着方云,“玉芬,是不是你?”
“玉芬?谁啊?”方云皱眉问道,脸上有些厌烦。
男人有些失望,但还是不死心,“我是郑衡啊,我是你丈夫啊!当年出了事,我一直不确定是不是你是不是真的死了,这十多年里,我一直未曾娶妻,也一直在找你。”
“郑衡?”方云有些迷茫。
郑衡看女大夫的样子是真的不认识他,不似作伪,他顿时失望极了,“不是啊。”
这边出了状况,好多人都朝这边看,冯大夫也过来了,皱眉问道,“这位客人,我们医馆的女大夫只给女人看病的。”
郑衡恢复了理智,便作了个揖,“实在对不住,在下的妻子十多年前出了事,这位,大夫,很像我妻子,我认错了。抱歉得很。”
他这么一说,众人就不怪怨他了。
郑衡扶着爱妾出门了,随从奴婢也赶紧跟上。
众人看见没事了,也就散了。
只是,郑衡走到医馆门口,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就回头向后看去。他看见那个很像妻子的女大夫正看着他,眼神冰冷。
郑衡心里咯噔一下,待他再要分辨,女大夫已经转身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