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什么迎,你主子身上乏着呢!睡了一夜,这胳膊腿儿才正经难受起来了。”方云嗤之以鼻,还“迎一迎”,不可能!
话音刚落,陈有生大步进来,刘三娘早打好了帘子迎进来。
陈有生听见刚才半句话,便关心地问,“夫人身上难受便不用起了,早饭用得还好?”
灵香连忙招呼,“老爷吃过了吗?要不陪着夫人吃些?”
“不了,在七姨娘那里吃过了。”陈有生在桌边坐下,看见夫人正喝粥,都没抬眼看他,也习惯了夫人的冷淡。
其实,他心里知道,以往夫人常常在他来了后,爱答不理,不是真的不待见丈夫,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中,也或者是因为女人的矫情,不肯讨好。妾室进门,到底是伤了夫妻情分,陈有生心里暗叹。
不过,他也无法,妻子这几年身体不好,衰老得快,再看姨娘们个个环肥燕瘦,各有其美,都正值花信年华,惹人垂怜,难免就往那些年轻女子的房里走动的脚步多了些。他觉得,这是人之常情。
而且,夫人心有醋意,可到底嘴上不说。他这做丈夫的也就装不明白罢了。
这样一想,陈有生也就多放些耐心陪着夫人。
“昨晚睡得还好吗?”男主人也是无话找话。
方云听了这话,才放下碗筷,终于抬眼看看原身的虚伪丈夫,这人,说无情,还有点情,同时也四处留情。说绝情,也没有彻底绝情,这样的人最可恶!
“没睡好。做了一夜的梦,还梦到了爹娘。”方云做个伤怀的表情,拽着个帕子出来,捧着心,扮一回西施。
听妻子提到岳父家里,陈有生也尴尬了,只得勉强劝上一回,“人死不可复生,几年了,娘子也该放下了。”
“道理确实是如此,可是,我梦里,爹娘却怪罪我,妾身也是有苦难言啊!”方云执起帕子往眼角抹去,低着头,似在垂泪。
陈有生不明所以,不禁追问,“这是为何?”
“我梦见爹娘,哭诉说我徐家绝了后,我哥哥也怪我,只知道向着夫家,不知道顾着娘家,如今徐家连个传承香火的人都没有。这几年,妾身只知道悲痛,却误了大事!”
方云偷眼看对面的男人,那人突然坐直了,脸上神色变化莫测。
方云明白这人爱财,怕是想到徐家的产业了,人啊,就怕到手的东西被拿走。如果这产业没有交给过他也就罢了,问题是,交给人家的东西,如今要往出要,哪里那么容易。只怕这那人早就把徐家的东西当作自己的了,让他交出来,大约如同割肉一般吧。
好在,方云也没打算一步到位,那太刺激眼前人了。
她只是在对方沉默中,提出了第一步的想法,“夫君,当初我父亲看重你,本想招赘,奈何夫君是个有本事的,徐宅岂能困住你。而且,当时我兄长在,招赘,很不必要。可是,如今不同了,我徐家没有子弟,就要绝后了。我不得不厚着脸皮求一件事。”
陈有生面无表情地答道,“不知娘子所求何事?”
“夫君,这院子里的姨娘来来去去,如今还有八位,生下的儿子的也有五个,女儿也有一个了。夫君是个多子多福的。不知可否过继个庶子给我,让他跟我徐家的姓,由我来养育,将来我父母坟头也有个祭扫的,徐家的家门也有个香火传递的。不知,相公意下如何?”
陈有生听到这里,送了口气,面色缓和了些,“原来是这事,好说,娘子便不提,为夫也正有此意。本想等娘子身子好些,好好合计合计,娘子既然说起,那就依了娘子。岳父对我有恩,我从不曾忘记。只是,不知娘子要挑哪个孩子?”
这人答应得如此痛快,倒是方云没想到的,不过方云也不信他的鬼话,如果真想过继,前世怎么到原身死的时候,都没有提过呢?虚伪!
方云想了想,只怕这人一开始是以为妻子要索要徐家财物,毕竟那也是一笔想当可观的财富,他只怕肉疼得紧。等听到娘子不是要财物,而是要过继个庶子,相比之下,损失就小多了。
毕竟,陈有生有五个儿子呢,而且,徐家其实没了,就算过继,也还是养在这个院子里,除了改了姓,也不差多少,还是自己的孩子,对外还能落个美名,这买卖也还划算。
“三娘,去告诉姨娘们,今日请安把孩子们带过来,我这做母亲的也该跟孩子们说说话,亲近亲近。”方云怕陈有生变卦,刻不容缓吩咐下去。
陈有生还有生意上的事,不多时,便走了。
再说几个姨娘听了消息,多少有些惶恐。林氏刚进门,没有子嗣,而且,也还在装病,不来请安。其他七个姨娘却是各怀心思。有儿子的,就生怕被抢走,有女儿的,倒是愿意让女儿多跟嫡母亲近,日后出嫁好说人家。
有人想学林氏称病不来,但是,想一想这几日老爷往夫人房里走的脚步多了,虽然不曾留宿,却是吩咐过谁都不许不敬夫人。最后,除了林氏外,其他七个姨娘都来了,这一次,还带了孩子过来。
往常,都是逢年过节,孩子们才来请安。原身自己无子,心情不好,也没要求姨娘们带孩子过来,姨娘们也怕原身久病,病气过给孩子,所以,嫡母和庶子女们很少相见。
今天,五子一女都来请安,最大的十岁,最小的还在襁褓中。
几个孩子吃得好、穿得好,倒是都清秀白嫩,看着养眼。只是他们很少见嫡母,除了大的两个孩子进了学,礼仪大方,其他几个,要么被生母怀抱着,要么躲在生母身后,怯生生的。
方云让拿了稀罕点心果子出来,自己先拿了一个吃,还边吃边说“好香”,引得几个小孩子口水淋淋的,她再亲自拿了吃的诱着几个孩子上前,等人吃东西的时候,就和颜悦色问起话来。
两个大的孩子,方云也问了学业,勉励了一番。
一时间,母慈子孝,气氛和缓,其乐融融。
胆子大些的四姨娘就问起来,“不知夫人今日……突然叫孩子们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方云随意答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我要过继个儿子到我跟前,做嫡子。看看哪个合适,……哪个跟我亲,就选哪个吧。小事儿,不算什么,你们不用害怕。”
小事儿?过继嫡子啊!这还是小事儿!?
姨娘们面面相觑,两个大孩子也多少明白些,惊得张大了嘴。
姨娘们也是无言以对,夫人这风轻云淡,张张嘴就说什么过继,什么嫡子,这还是小事儿?那什么是大事儿。
虽然不吭气儿,但是几个姨娘都飞快地转起了心思。
过了一会儿,无子的七姨娘就笑了,“夫人这主意好,只是不知道哪个有这福气,一下子就从庶子变成嫡子,成了继承家业的金贵人!”她未生育,过继谁都跟她没关系。
不过,想想林氏作为“二夫人”的嚣张,七姨娘就觉得,正妻有了嫡子,底气足了,这院子里的风向说不定又变一变。前些日子正头夫人打压妾室,七姨娘本来心存怨恨,但是,林氏嚣张更让七姨娘不满,一样是妾,凭什么,她就是“二夫人”!
如果大夫人和二夫人斗起来,她倒是乐意看看热闹。
反应过来的四姨娘立刻推荐自己的孩子,“我家三郎就好,大郎二郎都大了,养不亲了。我家三宝四岁,还不大记事,给夫人养,正好!”
大姨娘、二姨娘其实也不是反应慢,而是舍不得,毕竟养了孩子好几年,如今也入了学,读了书,还指望孩子有出息,给自己争光长脸,如何舍得给了人。可就这迟疑的工夫,就被四姨娘抢了先。
五姨娘也把儿子一把推到夫人跟前,推了孩子一个趔趄,方云赶紧伸手扶住,五姨娘顾不得哄自家孩子,只是陪着笑脸,卖力推荐,“我家四郎才三岁,尚未记事,给夫人正好。”
六姨娘看看怀中抱着的几个月的孩儿,实在是舍不得,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这么小的孩子,很容易夭折,这夫人久病,又不见得会养,还是不要给人了。
倒是三姨娘过来凑热闹,把自家七岁的女儿推搡几下,让往夫人跟前凑,嘴里也说着讨好的话,“不知夫人养嫡女不?我家大妞乖觉得很,很会讨人欢欣。在夫人跟前,也学些大大户人家小姐的规矩,强过跟着我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娘。”
方云倒是无所谓,只要人家自愿,哪个都行,而且,过继孩子只是起个头,真正对付负心汉的,还有后招呢。
第6章 下嫁的千金5
方云倒也不急,就让姨娘和孩子们回去再想想,而且,这事儿,总得经过男主人。
待得晚上回来,陈有生先来了夫人的房里。他也关心过继之事,毕竟事关孩子们的前程。方云趁机把五个庶子和他们的姨娘都叫了来。
“老爷,三郎、四郎的姨娘早上都说过愿意把孩子送过来让我养。其他几个姨娘只怕还有些犹豫,不如老爷给定下来吧。”
方云说完,陈有生就把几个孩子打量一番,“五郎太小了,离不得亲娘。三郎四郎不记事,倒是能养得亲,要不,就三郎吧,他听话些。”
五姨娘本来不服,还想再争一争,可是,接下来方云说出来的话却让她闭嘴了。
方云一拍手掌,高兴地说,“我徐家可算有后了,多谢老爷!”
“徐家?”四姨娘一听,傻眼了,“不是,不是咱家陈家的嫡子吗?”
方云假装愣了下,“我没说清楚吗?是我徐家的嫡子啊!我徐家后继无人,老爷答应我,过继个孩子给我,改姓徐,传承我徐家的香火。”
大姨娘、二姨娘本还有点犹豫,这下却庆幸了,“原来要改姓啊。”“夫人没说清楚啊。”
方云轻笑一声,“是我的不是。早上没说清楚,我要的是姓徐的嫡子。”
这下四姨娘不干了,急忙把孩子搂紧了,“夫人啊,您可是要害死奴婢了!奴婢要是知道改姓,说什么也不敢应啊!好端端的,怎么就改姓啊!”
五姨娘也心有戚戚,“这说话间,孩子就不是咱家的了,谁能乐意啊!”
六姨娘也抱紧孩儿,这回一点心思都没有了。
方云做出惊愕的样子,把姨娘和庶子们来回看了一圈,迟疑着问,“难道,做我徐家嫡子,如此不堪吗?”
四姨娘急哭了,“夫人,徐家都没人了。孩子过继了,孤苦伶仃的,无依无靠,又没有产业可以傍身,将来如何过活啊!”
她本指望着自己的孩子过给夫人,成了嫡子,将来就是家业的继承人,都做了一天的白日梦了。
想着自家孩儿就算养在夫人跟前,那也是自己所出,待到老爷下世,就继了家业,其他的都是庶子,略微分些产业,让他们离开,带着各自的生母出去过活。而自己就住在这大宅子里,继续风光。一想到偌大的家业落在自己孩儿手上,如何不得意。
可是,到了晚间,才弄明白,是要做徐家一家短命鬼的子嗣,不嚎啕已经是克制了。
方云听了姨娘的话,转头惊讶地看着陈有生,后者脸上也露出尴尬,他训斥四姨娘,“徐家也是大户人家,便是家主都去了,家门名声也是不差的。就算改姓,我这生父也总有份产业与他,不会让他光身出去的!”
四姨娘却是不依的,若是寻常小事,她也就认了,一个姨娘有什么说话的份儿呢。可是,这次不同,这是孩子的前程!
况且,做了一白天的美梦,本以为一份大家业到手了,将来也做个体面的老夫人。可是,现在,竟然是过继到徐家。自己能沾什么光,孩子又有多少产业可拿,成了外姓人,绝对比不了姓陈的几个兄弟的!
这姨娘想到这里,也顾不得主子的脸色,搂着孩子就“噗通”跪下,“老爷开恩啊!我家三郎不能改姓啊!做徐家的子弟能有什么财物可拿呀!”
方云站起来,做出气得发抖的样子,“好啊!你竟如此小觑我徐家!是,我徐家男丁是没了,可是还有我呢!我的嫁妆自不用说,定是留给孩子的。还有我徐家的产业,也有良田千亩,铺面好几家,另有银两……,当初连上变卖宅子的钱,少也有七八千两,咱家老爷又擅长经营,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也有上万两了!哪里值得你嫌弃了!”
几位姨娘知道徐家产业不少,但是亲耳听到,还是咋舌。四姨娘也听得大眼圆睁,只是,才动了些心思,就又迟疑了,四姨娘瞄一眼陈有生,讪讪地说,“那不是……那不是成了咱陈家的了吗?徐家没了,这产业自然归了夫人,夫人的,还不就是老爷的,那是陈家的,如何能给了我儿子?”
“你放肆!”不等陈有生说什么,方云先发作了,她气得摔了个茶杯,指着四姨娘大骂,“我平日里对你们太宽纵,才让你们什么都敢在主子跟前说了!我夫君多的是赚钱的本事,便白手起家,不用靠谁也赚下偌大家业!让你这贱人说的……老爷成了贪墨岳家东西起家的贪财小人了!还不与我掌嘴!”
四姨娘说了句实话,陈有生确实是这么看待岳家财物的。但是,陈有生却恼她直接说出来。这做女婿的一开始也还把岳家的财物分别保管,只是经营了两年后,他用自己的经商之才把几个商铺都做大了,徐家的产业也翻了倍。这时,他的心情就变了。
妻子整日病着,也不过问娘家财物,时间久了,陈有生自然也就把这些东西当作自家的了。他想,反正妻子开支用度都在陈家,那把徐家的东西并进来自家账户,也没什么。他还特意吩咐了管家,夫人用钱,只要不是太过分,只管支取。
陈有生想,这样也算对得起夫人了,毕竟钱财还是给活人用的。只是方云跟着陈有生过过穷苦日子,即便富裕起来,也还崇尚节俭,再加上很少出门,根本没有多少开支。至于请医抓药,也没花什么大钱。毕竟,方云的病,起初多半是心病,也不适合用什么特别的药。
但是,陈有生也觉问心无愧,他不曾限制夫人花费,至于夫人自己不爱花钱,那是另外一回事。
可是私下里的自以为是,是不好公开说出来的,哪怕都是自家人。如今,在姨娘、庶子,尤其是夫人面前,陈有生是断然不能承认,自己会贪图岳家的财产。因此,看着四姨娘的眼光就有些不善,只是后者低着头,也倒没看见。
方云是假装气坏了,她转身扯住陈有生的袖子,红了眼睛,声音颤抖着说,“这个奴婢误会我徐家没有家产也就罢了,她嫌弃看不起我徐家,我也不计较了。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却不该误会老爷的好心!老爷一片好意替我管理徐家的产业,却被这贱婢说成了损人利己!这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