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净面上淡淡地笑着,眼里却压抑着一股怒火,“怎么会不记得?惹事你有份,后面就躲着不出来了,好啊,你躲啊!有本事一辈子别出来。”
裴净声音很轻,白鼎却无端打了个哆嗦,他马上扑到主人脚边,哭嚎着:“主人冤枉啊!我以前灵智未完全开启,做事全凭直觉,根本不由自己控制,如今托主人的福,我才有幸聚灵,主人我生是你的器灵,死是你是器魂,你别不要我啊!”
裴净心头一顿,直觉有哪里不对劲。
她没去理会白鼎抱着自己乱叫,细细地打量四周,金黄色的、微温的光泽,她被包裹在一片混沌黄光之中。
断片一样的记忆瞬间像流水般涌入。
……她来炎丘解毒,柳从霜暗使小动作,沈乐平替她挡了一劫,她为救沈乐平错过出去的机会,然后师兄进来救她,在朱朱的带领下他们又来到另一个炎丘,平静地生活了几个月后她无意撞见乌来的小动作,被乌来推入金色火焰之中……
她的脸色陡然煞白。
她可没忘记当时山腹中放出的强光,那是哪怕闭上眼睛也无法回避的火焰之光,可想而知,被抛入火中的她,会是怎样一个下场。
她低头看着自己双手,依然是白皙纤细,她松了紧,紧了松,没觉得不适,只感觉到多了她无法忽视的力量。
她的视线移到腿边哭哭啼啼的白鼎身上,将它提起来平视,“告诉我,怎么回事?”
她没忘记醒来那时听到的话,白鼎说的是不能再吸收了,他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鼎喉咙一紧,对上裴净严肃的神色,缩缩头便从头开始讲。
按它的话说,裴净一入金色火焰,身上的所有法宝刹那间便激发了防御,但这哪能敌金焰一分毫?转瞬便消融在烈焰之中,按常理来说,她也应该在那一瞬间,被烈焰所吞没,尺骨无存。
然而就在那生死存亡的时刻,一道人影从她身上突生,将她罩住,同时青痕被激活,最后形成了这个暂时的结界,这个结界除了保护她不受火焰侵袭,她还能在其中修炼,反向吸引火焰中的灵力精华。
结果一修炼她就入定了,修为节节攀升,直接筑基,越过初期中期,如今实力直逼后期。
因为青痕被打开,白鼎也同处这一空间,它自然不会放过这些浓郁的灵力,借着这份机缘,他竟聚出了形,要知他虽然早早有灵,智却未开启,如今修成真身,有了灵智,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裴净的反常。
这里有难以想像的充沛灵力,别说筑基期,若一直在此地修炼,一直冲过结丹,冲上元婴都是够的,但是却不能这么做,为什么呢?因为裴净的身体强度不够,过于强横的灵力,与身体不符,后果只会是暴体而亡。
白鼎自然不能眼看着主人如此,于是开始了每日的唤醒。
裴净听完,久久不语。
她能感受到体内蕴含着巨大力量,但一时间还无法随心支配,白鼎担忧的事,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修真讲求一个步伐一个步伐前进,修身修心,缺一不可,短时间的猛进,那就好比拔苗助长,是很伤根基的事。
她垂下眼眸,看着站在脚边不过自己腰身般高的白鼎化身,小童子一脸可怜兮兮,她以往对白鼎的那些不满,突然间就消散了。
她弯了下嘴角,拍拍他的头,“行了,你有功,辛苦你了。”
白鼎眼神倏地发亮,咧嘴笑了起来,“主人,我们要出去了吗?”
主人心里的变化他自然能意会到,马上又狗腿地献上他的发现,“我试过了没法出去,这个结界应该受主人控制。”
裴净点点头,开始打量起四周,这才发现原来周身都流转着星星点点的金光,这些金光显然很喜欢她,一直尝试着往她身上撞。
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一点金光便消融在她指端,仿佛大热的天落下了一块冰,给她带来一阵清爽舒适。
见主人眼神落在金光之上,白鼎转转眼睛,拍拍自己的小肚子,“主人放心,我这几年吞食了许多金光,以后都给主人修炼用。”
他能吸收的灵气在他完全开启灵智化形后就锐减了,明显受到主人修为的限制,于是他闲着也是闲,干脆吸起灵力,将它们全部储存起来,现在想想,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机灵。
裴净笑了笑,捏捏他肉肉的小脸蛋,大大地表扬了一番。
如此便不再可惜这些飞散的灵力了。
她定眼望着一处,心想,结界外面,是那些金色火焰,她要如何出去呢。
仿佛感觉到她的心意,一直发出温柔光芒的结界微微闪动,周身的金光开始乱窜,裴净心一紧,将好奇打量四周的白鼎抓到身前,“结界要破了!”
第64章 他的心魔
正玄宗问剑峰。
无极剑君盘腿坐在一块方石之上,沐浴着月光,一口一口地灌着酒。
一阵脚步声靠近,百里慎走到师父身后,默默静立一会,开口道:“师父,你已经在这里坐了七天了。”
无极剑君端到嘴边的酒壶一顿,喃喃道:“已经七天了……”
百里慎有心想说点什么,嘴唇翕动,最终却化为一声叹息,自从七天前师父感应到师妹身上的黄玉神念消散,就一直是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师妹……吉人自有天相。”最后他只能干巴巴的说道。
无极剑君摇摇头,心中充满郁苦。
他们皆以为他在担心裴净,事实上,比起裴净那丫头,他更担心宋炀那小子。
他抬起手,酒壶一倾,大口地吞下烈酒,火热的酒气顺着喉咙滑下肠胃,给他带来一阵灼烧的错觉,他恍惚又想到那一天晚上。
幼年的宋炀,穿着一身华贵的白袍,卷边镶着狐毛,白天才见过的如此一个清贵冷傲的世家小公子,不过几个时辰过去,成了满身血腥的模样。
他永远忘不了,当他冲入大火席卷的院子,高高站在假山石上的宋炀,双目冰冷地望着大火,沐浴着一身血色,气息凛然,完全不似一个小孩子。
他慢慢转过头来望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毫无一丝惊慌之色,反而如潭水般古波无澜,仿佛看着死物,他的嘴角缓缓弯起,勾出不合时宜的笑。
那时他就知道,这小子,绝对是个难缠的角色。
既然找到了人,他自然不会让好友的血脉在外飘零,只是宋炀历经变故,大仇得报后,他也失去了求生意志。
他还记得,他蹲下身,握着对方的小身板,一字一顿地把话灌到他心里:“跟我修真,人的一辈子那么长,你总能找到生存的意义。”
小少年的眼睛,因为这话,慢慢地一点点生动起来。
后来他拜他为师,跟着他回到了正玄宗。
宋炀不愧他变异单灵根的资质,再加上他心无旁骛,修炼一途是一日千里,将同龄人狠狠抛在身后。
那时的他,最担心的不是弟子不勤奋,而是弟子太勤奋了,他简直把修炼当成了发泄精力的目标,五年筑基,六十年结丹,不到五十年已突破结丹中期,冲到结丹后期,他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一时间宋炀这名字传遍遥东大陆。
他破了一项又一项的记录,那时候其他宗门的弟子皆是谈宋炀色变。
无极剑君叹了一声,又喝了口酒,果然是过刚易折,谁能想到修炼上如此容易的宋炀,事实上一直存在心境的问题呢。
后来,一直将追求极致剑道为目标的宋炀遇到偷袭,当时谁也不知道他被勾走了一魄,云霄之巅对决上,使不出剑意的宋炀才意会到不妥,只是那时已经太晚,对手毫不留情,击败他还不够,竟一剑破他金丹毁他修为,若不是无极剑君动作快,那人还要将他气海挑破,让他再无修炼之可能,真是用心险恶!
这是宋炀踏上修真一途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败仗,连无夜不仅破了他的尊严,也毁了他的道心。
宋炀为人看着清冷,无极剑君却知道,他的心比谁都火热,他认定了一件事,那便是拼尽全力去争取,正因为他是这样的性格,所以那时明知他修炼过快,他还是选择从旁敲击让他慢下速度,却不会去阻止他的态度。
他本来就是偏执的性子,拉不回来,那便让他这个师父在旁好好帮他看着,帮他拉好方向。
输了一场被全天下人耻笑的对决,宋炀并没有自暴自弃,他听从了师父的建议,去寻回一魄的同时,放慢修炼的步调,这一次,试着好好领会道心。
离开前的宋炀眼神变得更加深冷,无极剑君知道他必要卷土重来,而重回宗门的宋炀确实让他大吃一惊。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从不近女色的宋炀居然抱回来一位小姑娘。
那天,平日少言寡语的宋炀破天荒地啰啰嗦嗦和他解释他欠了小姑娘的事,他自己还未曾意识到关键,无极剑君这个过来人如何看不出?
小姑娘醒来后过来道谢,眼神清澈,心思单纯的模样,他一见心喜,存着成全宋炀的心思便将她收为关门弟子。
相处久了,他更是明白宋炀为何另眼相看。
裴净生性纯良,天真烂漫,她身上没有修真人的重心计较,也没有世俗人的狡猾诡计,她用本心来对待宋炀,正正是这一份纯善的心,让宋炀飘忽的心安定下来。
他不再只顾着修炼,他的眼神更多地落在小师妹身上。
缘之一事,起因何如?
宋炀自责自己亏欠了她,无极剑君却看得清清楚楚,不过是因为在意,才在乎公平在乎亏欠,更久以前,他就已经陷进去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也终于找到了他想用生命为之保护的人。
黄玉上附了他的神念,神念已断,说明裴净遇到了远超过他修为的强大敌人,他不担心她,是因为宋炀在她旁边,他知道他必会用生命来保护她。
若裴净无事,宋炀自然安好;若裴净不幸,他怕是要一下子失去两个弟子。
只希望,裴净这丫头能化险为夷,不然宋炀心中一直压抑的恶被释放出来,那后果……
无极剑君苦涩地摇摇头,不,或许他担心得太晚了,早在他对净丫头动心那一刻,执念就已生成。
……
结界打开一瞬间,裴净以为她将要面临铺天盖地的火焰,然而一个温暖的身影环抱住她,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她看不清楚眉目,只是任女子轻轻抚着自己的脸颊,泪水便掉了下来。
女子给了她最后一个拥抱,身影与结界同时散消,这时她的心仿佛被刀子细细地戳,一阵阵钝钝地痛,为什么?她是谁?为什么要保护自己?
在最后被她推出金色火焰的同时,她感觉到两手一凉,尚来不及意会,眼前一花,她便被传送到圣峰之外。
一个身影朝她盖了下来,密密实实地抱住她,她身上的暖意慢慢流去,她突然意识到,她两只手上的青痕和红印,就是那个女子给她留下的最后礼物,而现在,她要走了……
裴净恍恍惚惚地握紧拳头,心绪混乱,迷茫之中听到头顶传来吸气声,一件大衣朝她盖下,眼前又一花,她离开了圣峰,来到了屋子里。
宋炀暗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低地诉说,“我在这,不要哭……不要哭……”
她哭了吗?
她想抬起手摸下脸,全身却被抱得死紧,完全动弹不得,一股严严实实的安全感从心头升起,弥补了那女子消失的空虚。
她突然就不动了,任着宋炀抱着,好半晌,倒是宋炀反应过来,生怕自己太过用力,慢慢地放轻手劲。
莫名其妙失踪了数年,宋炀怕是担心坏了吧?裴净软着声音,在他怀里糯糯地道歉:“师兄,对不起。”
宋炀闻言一震,那手便又用起劲来,一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身,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往怀里压,声音沙哑低沉,“是师兄对不起你,没保护好你……”
裴净摇摇头,“明明是我实力太弱,哪能一直靠师兄保护呢?”
“……若我想一直保护你呢?”怕她拒绝,他说完便将头埋在她颈脖处,闭上了眼睛。
“那也不冲突呀。”裴净软软的声音说着话,尾音带着些许上扬,勾得他心肝发颤,“师兄保护我,我也要好好保护自己啊。”
宋炀松了口气,一直紧崩的身子终于松懈下来,他在她耳边蹭着,“答应我,再不许随便失踪,要让我知道你去哪了。”
这并不是什么为难的要求,裴净略一顿便点头答应了。
“师兄我进去了多久?我只感觉到过了一会,没想到居然几年过去了。”裴净疑惑地偏着头。
宋炀心中发苦,她进去了圣峰整整十年,若不是后来又感应到她的气息,他怕是会不顾一切冲进去。
这十年来,他日日守在圣峰外,就为了等一份奇迹,等她真的完整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知道他有多害怕,害怕她再也不出现。
他闭了闭眼,感觉到胸腔中鲜红跳动的心脏,因为她而狂喜加速,他想,他这一生,都要栽在小师妹手上了,但是他甘之如怡,只求,小师妹对他也能有他半分心意,他也足矣。
宋炀稍稍松开了手,细细地打量着怀里的人儿,十年过去,她除了身高长高一些,其他似乎无甚变化,面貌神态,还是一如十年前般稚嫩天真。
裴净却是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宋炀。
那绯红的眼眸是怎么回事?还有额头上为什么多了一道禁纹,这是怎么了?
她下意识就将手放在他眼睛上,急急道:“师兄你眼睛怎么这样?你这是……”入魔了?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宋炀却懂了,他无所谓地一笑,嗯地应了声,又补充道:“不怕,我能控制。”
入魔了还不怕?裴净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
“不行,这定要想办法除掉,对,师父肯定有办法!我们快回去!”说完后面,她喉咙都有些哽咽,对她来说,十年不过一瞬,但看师兄的样子,便知道他不易,为了她一定吃了许多苦。
宋炀细细地捧着她的脸,见她毫无惧色,眼里只有满满的担心,心头最后一丝恐惧也被拔去,他眼里的绯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消去。
诶?!
裴净惊喜地捧着他的脸,对上他的眼睛,便见到这双比夜空中的星辰还要闪亮的眼眸绽放出迷人的神采,朝她盖下来……
宋炀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