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质的面具之下传来低低的笑声,他右手横在胸前,左手肘垫在手上撑着脸颊,“啧,我想想,接下来做点什么好?”
裴净的瞳孔一缩,又要来了吗?
她拧紧拳头,很想给他一通业火燃烧,最好像黑衣人一样被烧得呱呱叫,但是,他和黑衣人不同,他完全不怕红莲业火,不止红莲业火,她能感觉得到,紫阳真火对他也无用,这些异火,恐怕还是送上门的补药。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那是因为她施放的异火,全部被他吞噬了……不是消灭或压制,而是吞噬!
多么可怕的实力!
裴净的指甲深深地插在掌心上,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逼近,然后抬起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她下巴上一捏,清朗的声音犹如呢喃般低诉,“别这么看我,我也是为你好。”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在她右肩上一掠,那支穿过她肩骨的长钉就被直接拔出,带着鲜红的血液,划出一道血腥的弧度,‘哐当’一声,被丢到地上。
裴净的身体一阵抽搐,疼痛让她眼前出现短暂的白光。
但面具人没想停,他的手在她伤口上一按,顿时血流如注。
他发出低低的笑声,伸手抓住她肩部的布料,粗鲁地一扯,‘撕拉’一声领间开裂,一下子露出了浑圆白皙的肩头,裴净原本木然的神情遽然紧张起来,她剧烈地挣扎着,阻止着他的碰触。
“乖,一会就好。”
面具人向前俯下,仿佛情人间温柔的怀抱,一手按住她肩膀,一手穿过她腋下,绕到她背后轻轻地按在她的肩胛骨之上,刹那时,一阵炙热得仿佛能烙到魂魄上的痛楚将她淹没。
“啊!”
她痛极出声,头颅向后仰起。
面具人走出地下洞穴时,站在暗与光交界的地方,突然间脚步一阵趔趄,他一只手撑在墙上,一只手重重地敲打自己的脑袋,沉重的喘气声从面具后传出。
片刻后,他又恢复正常,慢慢走到阳光下,微微抬头望着太阳,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净做了个梦。
她在无边无际的野草地上跑着,追逐着永远追不到的光,忽然间,天地骤变,狂风骤雨冷霜雪雹相继袭来,无从躲避的她只能站在原地受着,不知多久,她终于悟了,这个天终是变了,既然它要降下无边的风雪,她无法改变,那就让她换一个方式来追逐目标吧。
她开始疾速,在狂风暴雪里奔跑,天还是亮的,她能看到她的光,路不好走了,她也不会停下,她要追上去!
一阵‘窸窣’声在耳边响起,同时一阵细微的咬痛从手腕间传来,裴净一动,立即警醒,翻身坐了起来。
阴暗的、潮湿的地洞,墙壁上仅有的一支火把已经燃烧到了尽头,熄灭了。
又是这个梦,裴净无波的眼神扫过眼前的困境,心头一阵低落。
自从被面具人捉到这里,一开始被绑在木桩上受折磨,后来面具人不知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她痛极昏了过去,醒来后躺在地上,被困在这方密闭的空间中不得自由。
自那日后,面具人和黑衣人再也不曾出现。
她恨极了面具人,心中却也对他的行为存疑,若他真的有心想折磨她,为何不直接破了她的气海,让她再不能修炼?这样不用他下手,她也成了废人一个。
后来,她躺在地上慢慢恢复了元气,便开始调息打坐,她的修为没有受到任何破坏,所有的伤皆是外伤,原本以她修士的体质,没有受到要害之伤,总能养好,毕竟这些伤除了给她带来真切的痛楚,并没有造成实质的伤害。
但是……她的手移动到右边胸口处,她忘不了面具人将手放在她肩胛骨时,给她带来的痛苦,那种魂魄都要被烧伤的痛,她不相信真的只有一阵痛。
因为她的身体,自此后便时不时地会陷入昏迷,然后便复始地开始做梦。
“吱吱”,许久没等到她反应,小灰鼠不耐烦地一口咬在她的手腕上。
裴净低头,捏着它的后颈肉将它提起。
便是它将自己从睡梦中唤醒,她莞尔,轻轻点在它头上,“小家伙,又给我带来什么消息?”
不知自己在这里困了多久,法阵的困力让她失去了最基本的判别,这只躲过法阵的困束,偶然间钻到她身边的小灰鼠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她当即对小灰鼠用了‘万兽通灵’,不废多少力气便建立了心灵沟通,小灰鼠自此成了她的眼睛,帮她钻出地面查探消息。
小灰鼠吱吱喳喳了一会,裴净原本静静地听着,半晌后忍不住扬起眉头,“你说,有个男人带着个死人来了?”
第80章 秘境藏踪
裴净捧着小灰鼠,掐着小灰鼠的耳朵,叮嘱道:“我不需要你打听这些消息,远着他们,听到没?”
将小灰鼠放走,看着它灵活的小身子无视阵法的束缚,直接闯进阵法,角落的空气一阵扭曲之后,灰色的小鼠消失在眼前,裴净盯着它消失的位置,陷入了沉思。
地面上。
柳奇转着手指上的芥子戒,看着眼前站着的数十名傀儡,面上难掩吃惊地微张着嘴,心里掀起十丈巨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人懂得阴冥宗的秘法傀儡术?
柳奇按住芥子戒,这里面装着他数百年的心血,全是他精心炼制的尸身相当于法宝强度的傀儡,这批傀儡,几乎都是死在他手上的修士,他们生前与他为敌,他便在他们死后将尸身拿来炼制,也算是另类的解恨。
但是,傀儡术是阴冥宗秘法,这世间唯有宗主知道全套秘法口诀,在阴冥宗,向来只有得到认可的门人才得以被赐习修炼这门神通。
他的傀儡术用得不错,尸体炼制得比别人好,后来他无意中发现,若是生前和他关系紧密,比如他的姬妾等,死后炼制成傀儡使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为了掌控更多的傀儡,他于是开始大肆收集女修,生前当成炉鼎,死后可炼成傀儡,一举两得,这也是他为何放心将手下们留在各处的原因,表面是听之任之,但背后,有一根弦紧紧崩着呢。
柳奇知道他被人盯上,为了找到这个幕后黑手,他舍了庄子隐匿起来,果然鱼儿上勾,将他庄子毁了不止,还把他的炉鼎带走了。
原来他一度失去炉鼎的控制,当时还以为这具炉鼎毁了,不想在上千里之遥的中原感受到回应,他当即追了过来。
柳奇原本对这炉鼎很是喜爱的,长得青春可爱不说,那娇弱的身子让他每欲飘仙,可是后来她却想不开了,弄出个绝食什么的,把自己生生饿成了鬼样子,柳奇心中对她有气,找到孟小竹孤伶伶站在山中的尸体时,也充满嫌弃,若不是还想用她找到幕后人,他还不想要这具傀儡了。
反正他一次最多只能操控六个傀儡,这个炉鼎,就让她完成任务后完全地去死了吧。
可是谁想,孟小竹会将他带到深山里来,还见到了这么多的傀儡,看看这些尸身,居然还保留着生前的一些神智,这种炼制手法可不得了,只有宗主才懂,他当即犹豫了,这人,莫不是和宗主有关系吧?
黑衣人见他一动不动,早不耐烦了,阴毒的眼神绕了绕,“打不打?”
柳奇看着数十具傀儡同时望向他,紧了紧戴着戒指的手指,退到孟小竹身后,“我要见你们头目!”
黑衣人将柳奇带去见面具人,本是存了看面具人会怎样虐待柳奇的心思,不想面具人居然真的肯接见他,并且一副说谈的模样,他心里一阵烦躁。
守在门外,他哼个不停,又见柳奇带来的傀儡木然地站在院子外,他上前打量一番,讽刺道:“这种炼制手法,不过是入门级,哪里比得上我,想要主人看得上你,呸!”
他骂了两声,犹觉得不解恨,看着这具瘦得只剩骨架的尸体,只觉得眼睛不舒服,“滚滚滚,滚远点,别在这里站着!”
孟小竹得了命令,木然地转身,施施然往门外走去。
黑衣人见状,嗤笑两声,转身离去。
孟小竹身子僵硬,一步一步像木头似的挪到一处洞府外。
这里没人看管,偶尔闪出光亮的法阵前蹲着一只小小的灰鼠,孟小竹定定地看着小灰鼠几息,慢慢走了过去,原本想跑的小灰鼠耸了耸鼻子,便歪着头停在原地。
看到这死人似乎是想进法阵的样子,它转了转灵活的眼睛,倏地跳到孟小竹肩上,在孟小竹抬脚进入法阵时,小灰鼠身上放出微弱的光罩,将孟小竹一同裹住,于是孟小竹一路无碍,直直下到了地洞底。
裴净很早便发觉有人进来了。
‘笃、笃、笃……’,缓慢又沉重的脚步声,不像黑衣人也绝不是面具人,那是谁呢?难道是小灰鼠和她说过的访客?
不管是谁,目的不明,她站了起身,暗自戒备着。
最后一层法阵被碰触了,一阵似水的波澜晃动后显出一个人形,素色衣裙,全身脏乱,面色青黑,裴净倏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伸手指着对方,“你!你!”
孟小竹在她身前停下,木然的脸有细微的变化,眼神不再呆板,显出几分情绪,沙哑磁质的声音从她干裂的嘴唇中飘出,“小净姐姐。”
裴净眼睛湿润了,她捂住自己的嘴,难以置信孟小竹成了这副模样,她明明、亲手为她下葬!
“小竹?你是小竹?”
孟小竹嘴里发出呵呵的音节,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也难怪小净姐姐认不出我,我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裴净一颤,“不,我知道你是小竹,只是为什么?我明明亲手给你下葬,不……灰灰刚说,有个男人带着……是柳奇是不是?他找到你把你弄成这样?!”
孟小竹艰难地转着脖子,摇头,“不,我成了他的炉鼎那一天,就被他下了诅咒,我原以为只要葬到家乡,远离他就能得到安宁,没想到他还会追来……帮帮我,小净姐姐,我不想变成这个样子……”
裴净心中百般滋味,大脑因为一时受到冲击而一片空白,她紧紧握着拳头,咬牙念着柳奇的名字,“该死!”
她走到孟小竹面前,有些迷茫地望着孟小竹灰丧的脸,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小竹,也根本不知道怎么救她……就连她自己,如今也被困在这里不得动弹,一想到这事,她马上警醒起来。
“小竹你快点走,这里的主人十分厉害,柳奇赢不了他的,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脱身了再去找你,到时我想想办法,看怎么帮你好吗?”
孟小竹僵硬地叹了声气,“小净姐姐,我现在就放你走,我知道一处藏身的好地方……”
孟小竹提的地方,便是莲云山靠近九连山的一处秘地,当年她曾随同门由那处进入罗古秘境,若想逃避追踪,最佳的藏身地点便是进入罗古秘境去。
裴净握住她僵直垂在两侧的手,感受到手下的肌肉毫无弹性,像一块风干的肉块,她眼眶泛酸,更加握紧了些,“那我们一起去。”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刚刚在外面,遇到了对方那群傀儡,我发现里面有莲云村的村民,我得留下来。”
裴净张了张嘴,最终说不出话,孟小竹的脸干枯灰败,眼睛也木讷呆板,但和她说话时,提及自己要做的事,那双黯然的眼睛,却短暂地放出神采。
她心知这是最好的办法,只有她逃走了,将来才有机会回来救她,裴净心酸地握紧她,“好,你等着我,小净姐姐一定会回来的,你一定要等着我。”
孟小竹手指动了动,嘴角微微一扯,“嗯。”
孟小竹原本想让裴净拿自己做解阵石,再加上小灰鼠微弱的力量,可以试试破阵,但这样子,小竹有可能会受重伤,说到底,用修士当解阵石就是以血强行破阵不过是另类的献祭,虽然她如今已成了这副模样,但裴净还是很介意,拒绝了。
她有另外的法子。
被困在这里许久,裴净除了每日修炼别无他事,出于想出去的迫切心愿,她重新剖析了自己的血脉天赋,这个向来被她当成被动屏蔽幻阵的体质,既然幻阵等假相对她无效,证明她的血液具有破妄的能力,若是她主动释放这个能力呢?
自从见过叶不休施放‘医’之神通后,她便一直在思考,血脉天赋本身的存在意义是什么?这么多年来,她修习法术神通,却没有好好正视过自己体内蕴含的力量。
上一次被黑衣人所激,她突破了双手结印的局限,成功地单手结印发动术法,这说明,她具有转化法术的天赋。
于是她认真感应藏在内心深处的力量,再加上不知何时被害的压力压在心上,她日日苦练,不敢有一丝松懈,总算也让她琢磨出破妄如何由被动化为主动的关键。
她原本想练娴熟后再找个机会试试,毕竟逃跑这种事只能一击必中,若是失败了,怕就没有第二次了。
但如今小竹找到自己,就算她不走,孟小竹的行踪怕也藏不住,唯今的办法只有……
裴净结了个复杂的手印,这个手印是她将她对法阵的理解,由阵旗演变而来,越着她手印结得越来越快,全身气息翻腾,她能感觉到体内的某种力量从内心深处被生硬地唤醒,强行附到身体表面,裴净随之身影一晃,陡然消失在孟小竹眼前。
“你成功了,小净姐姐。”
无人的方向传来回音:“你看不见我不算,骗过阵法才算,我们走吧。”
她本想过来拉住孟小竹,却见小灰鼠机灵地吱吱两声,跳到孟小竹身上。
裴净笑道:“好,你带着她。”
裴净小心地穿过法阵,一路走上陡峭的地道,穿过层层法阵,最终踏上阳光普照的地面时,面朝天空难以抑至地心潮澎湃。
“我要走了,小竹,你等我回来。”无人的地方传来细碎的声音。
孟小竹细细地应了声,然后转身,一瞬间她仿佛又变得了一具无思想无知觉的傀儡,摇摇晃晃地走了。
小灰鼠在原地吱吱出声,裴净蹲下身,揉揉它的小脑袋,低低说着:“灰灰你能跟着小竹吗,若可以就帮帮她,她一个人在这里不容易……谢谢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知道吗?”
裴净没有撤掉破妄的神通,哪怕她感觉到体内血气翻腾已经到了难忍的程度,她还是咬紧嘴唇吞下气血,使出疾风步,快速遁离山谷,等到远离山谷后,她才一口气泄了出来,颤抖着身子显出身形,同时一口鲜血蓦地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