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很温柔,觉察到他的神态,知道这伤严重,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怎么冶好,而是担心连累他。
她说要不算了,反正能压制住毒便不怕,不用多废力气,她想挣开手,却被他牢牢握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明明是这么好的机会,当初炼药时放了她一次,难道还要再放过她一次?
难道忘了,炼完药的她,转眼便跑得了无踪影,而他当时烙下的狠话了?
忠诚也需要身体的臣服,他想要她时时陪伴,就如此刻一样,近近地靠着他,却不会躲开。
裴净疑惑地望着叶不休。
他手抓着自己,眼睛深深地凝着她,那双眼形漂亮的眸子,仿佛有千言万语汇聚,盈盈望向她的时候,又像一轮水涡,将她卷入其中。
“你的眼睛真好看。”她的眼睛弯了起来。
叶不休一怔,看着对方清澈的眼神,心中挣扎片刻,终是暗叹口气。
他笑了笑,心中有了决定。
怕自己反悔,他手上的灵力即刻催发,汇入掌中的小手,寻着脉路一寸寸催出毒素。
一股像河水般清澈的清爽凉意让她一颤。
随即,手掌心的烂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恢复了,血和肉之上开始长出一层新皮,覆在旧愈不止的掌心上。
一滴黑色的雾团从她手掌心上逼出来,从透明渐渐凝实,化成一颗黑色的水球,而当这些黑气从她手上全逼了出来后,手心已然痊愈,新生出的粉嫩皮肤完好地长在掌上。
她惊喜抬起手看了又看,赞道:“好了!你真的太厉害了!”
叶不休桀骜地扬起下巴,毫不谦虚地收下她的赞美。
看着她那么开心的模样,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拍下她的头,“接下来我们去哪?”
裴净捧着手,闻言一时晃神。
当年出来历练时她曾说过,会早点回去。
但,小竹的事没解决,面具人没放过自己,柳奇和面具人又混到一起,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事都让她烦心。
她也不知道,是暂时放下这一切,躲回宗门?还是……?
这般回宗门,短期内怕是没法再出来历练了,这些事,就从此这般搁置?
不,她摇摇头,她不能这么回避事情,不说于心境上会不会留下问题,她自己这关,都过不去,小竹还在等着自己,她如何能安心在另一个地方清闲?
还是得想想办法怎么把事情解决……
面具人十分神秘,那种高阶修士的气息掩都掩不住,这种人,为什么要带着手下躲在凡人聚集的深山老林?又为什么要把无辜的凡人牵扯进去?他背后密谋着什么?
任她想得头痛,也想不出半点线索,幽幽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她一点也不想和这种人对上,她几乎可以想像自己在他手下过不了几招,根本就不是同个层次的修为,若是有什么办法能绕过他,把小竹救出来就好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
叶不休也无异议,他表示去哪都行,听见他的回答,裴净惊讶了,“多宝阁不管了吗?”
他展眉一笑,“有人看着,我哪用亲自坐镇。”
既然要同行,裴净犹豫了会,望着山腰浓郁的山色,还是问了出来:“你那些护卫呢?为什么一直不见人?”
“……”叶不休:“你介意?”
她摇摇头,“我不介意,但就让他们这么跟着……要不让他们和我们同行吧。”
叶不休拒绝了,“就让他们跟着,你若有事,唤他们他们也会听的。”
她不是很赞同他这种做法,但叶不休才是他们的主人,既然他坚持,她也没法,两人商量了一下路线,朝着南边的凡人国度而去。
南边这一带皆是靠海的国家,两人因为不赶路,便换成步行,慢慢地看看这些以往没见过的景致。
有时走过海边的小山村,有时走进繁华的城镇,两人都是初次看到这些不同的风貌,干脆不用灵力,恍若凡人一样行路,一路地游玩,十分惬意。
“你看,那人明明没有灵力,却能喷火?”
裴净挤在一处街头艺人的摊位前,兴奋地看着艺人表演,心中感慨着凡人的智慧能耐。
她只顾着四处张望,根本没注意到,她激动地指着每一个她觉得有趣的东西,叶不休的眼神其实根本没有分出去半分,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目光就没有移开过,一直落在她身上。
他只是随着她的表情,笑而笑,怒而怒,满心欢喜。
走了数个国家后,这天,两人来到一处海边,这个地方没有人居住,无人的沙滩上,沙子是白色的,非常美丽。
裴净深深吸了口气,摊开双臂吹着海风,舒服地闭着眼睛。
“真是个好地方啊!”
她从乾坤袋中拿出几瓶酒,放在崖石上,瞧了叶不休一眼,做了个鬼脸后转头朝某一处笑笑,喊了一声‘老娄’。
娄修士和数个护卫的身影从远方飞来,停在她面前,略垂下头,问道何事。
裴净将在城镇里市集买来的好酒丢出来给他们,“辛苦你们一直在后面跟着,喝一点吧。”说完自己在石上坐下。
看这架势,好似要长谈?
娄修士他们有些受宠若惊地接住酒壶,暗暗望了少主一眼,见他没什么表示,这才点点头,也在旁边坐下。
跟在身后这些算什么,他们多少年,都是这么过的,又有什么辛苦呢?
裴净端起酒壶,喝了一口酒,望着无边的大海问道:“对了,至今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一直老娄老娄地叫你。”
老娄呵呵直笑,“老娄的名字就是老娄。”
裴净斜眼望他,又望向他身后的几名护卫,接到她目光的护卫立刻放下手中的酒壶,“我叫丁九。”
“我叫丁十三。”
“我叫丑四。”
……
护卫们一个个接着报名,却全以天干地支排号,以这些来命名名字,真是十分地普通,也十分地……敷衍。
裴净笑了几声,摇摇头,又喝了一口酒,啧啧,这酒真是难喝,一点也没有黎钰酿的可口,连半分都比不上。
“是你取的名字吧。”
叶不休垂眸,站在她身后,“你想问什么?”
裴净抿抿嘴,眼里有着较真,“我就想知道,他们……到底算什么?”
他闻言轻笑,“当然是人了。”
“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
“当然。”
裴净没再说话,只是一口又一口地喝起来。
自从他们往南边走,没有刻意用灵力,几乎全靠双条腿步行,走了一年,绕了一个大圈,居然又走到了海昌国的地界。
海昌国处在中原版图上靠下,而莲云山脉正在海昌国的北面,如今,走到了这个有莲云山的国家,这意谓着,他们只要往北走,便又能回到莲云山。
这么久了,有些事情当时没意识到,时间久了,也想到其中的联系,譬如说,黑衣人和柳奇的功法,明显就是同出一脉,与其说是傀儡术,不如说是控尸术。
而叶不休呢,她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不妥,但偏偏,她这几年一直在回想当年发生的事,她想着,能找到些许线索也是好的,而这其中,给她异样感觉的便是叶不休的这些手下。
真真正正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若单单只有忠诚并不算什么,她清楚记得黑衣人的那一次追击,她对上黑衣人,叶不休对上柳奇,两人虽各自为战,但也清楚地看到了叶不休所用的攻击方式。
十分特别,非术法也非用法宝,而是某一种神通,她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却看到周边的人因他的动作而被受控制。
那种操控的手势,其实和柳奇、和黑衣人很是相似,当时她心中有存疑,却不想冒然开口,毕竟这种猜测只凭感觉,无凭无据,事实上他并没有和柳奇他们一般操控着死尸来作战,那怎么能相同呢?
她按捺下心中的疑惑。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发现叶不休身边这些神出鬼没的护卫,他们与叶不休之间的联系远超她的想像,几乎是随叶不休心随意动。
需要他们时便出现,不需要时便自发地隐起踪迹,只要叶不休想,不用动一根手指便能指挥他们做事,绝对忠诚,这种忠诚,已经超出了言语或行动的支配,而是经由另一种默契来得到。
裴净敏锐地感觉到这一点,她对娄修士挺有好感,在觉察到对方有可能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傀儡,她的心十分不舒服。
但这是叶不休的私事,她又有何权力去干涉?
她心潮低落,这才有了在海边喝酒这一遭。
娄修士望了望裴净,又瞅了瞅少主,暗中叹了口气,喝了两口酒,啧,这酒真难喝。
不知何时,叶不休坐到了裴净身边,他手里握着一壶酒,低着头良久,才闷闷出声,“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裴净一顿,缓慢转过身。
她的脸上浮现两团酡红的晕色,纵然这些凡酒品质十分一般,但毕竟是烈酒,极少沾酒的裴净虽不至于醉了,身上却也因酒意而气息加快,血气上涌。
叶不休眼神幽深地看着她脸颊的粉红,只觉得那眼神迷离的模样,实在是撩人得很。
他不自在地转过头,看着海浪在脚下拍打。
“我不瞒你,我这功法确实和柳奇他们师出同源,但我这的才是正统,他们那是上千年前,一位魔修根据操控术改创的,正名应称为控尸术。”
“……”裴净:“你不用告诉我这些。”
“不,我想说。”
叶不休说了个开头,忽然觉得整个人一缓,常年紧崩的心神松弧下来。
“我这门神通,传自我父亲,他是正统的传承者,但这门神通,因为年代久远,有部分心诀早已失去,虽然心诀并不完整,但功法传承这么多年,每一任传承者都会以自己的领悟来补充,我父亲也是一样,他早早领悟到了这门神通不应该只能操控死尸,也因为他早年有奇遇,发现了原始的功法传承,最终他习得了傀儡术的源始神通——操控术。”
“我与我父亲一样,对这神通有天赋,比起我父亲又更胜一筹,我还未成年时,便无师自通与生者缔结,你看到的这些护卫,没错,都是我年幼无知时拿来做实验的人选。”
叶不休说话的声音很轻,眼神却很沉重。
这些护卫,全是他父亲选给他的护卫,对他忠诚不二,在他遭逢巨变之后,护着年幼的他离开,然而遭到背叛的他不敢相信他们,于是逼着他们起誓之后,他给他们种下了操控术。
第87章 四方来敌
老娄他们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海边的崖石上只剩下裴净和叶不休的身影。
裴净双手环抱着双膝,时而望着大海,时而偏头看他,时光静匿,叶不休的心感觉到从所未有的安宁。
他捡起一颗石子丢入海浪中,低沉的声音继续叙说着:“那时我的操控术并没有大成,纵使我再有天资,也未能完全掌握,于是被我拿来施术的他们,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些瑕疵。”
虽然他讲得很平静,但听的人就是能从中感觉到一丝悲哀。
“是忘记了一些事?”
“差不多,因为强行受我控制,他们过去的人生,有部分被我抹去,他们记得自己是谁,但是又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我当时离不开他们,也想让他们抛弃过去,便顺势给他们各取了名字。”
裴净转过头,望着波澜起伏的大海,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拍来,推着一些小贝壳冲上沙滩,微微出神。
叶不休的解释,某个程度来说,让她释然了,老娄他们,虽然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但毕竟还是知道自己是谁,他们还有自我,这才是最重要的。
坐着坐着,她突然想到什么,登时坐直了身子。
当时还在云极时,她准备替叶不休炼药,开炉前他曾开玩笑地问了句——
“以往帮我炼药的炼丹师,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这是开玩笑吧?
裴净一顿,尾骨乍然升起一阵冷意。
当时她是真以为他在说笑,如今想来,她却不确定了。
她倏地转头,叶不休被她看得有些心虚,“怎么了?”
她咬了咬下唇,一眼不错地盯着他,“以往那些为你炼药的人,你是怎么处置的?”
叶不休被她炯炯的目光盯着,只觉得全身不自在,“还能怎么处置……”
他吱唔着,就是没有下句,裴净蓦地站起身,转身便走。
叶不休急了,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急急解释,“我对你,没有这样的想法!”
裴净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不是知道了吗?
这人明显不是什么好人善人,他能当场不问缘由就将人斩杀,也能因自己的喜好随意开条件,他想对别人好对别人不好,都在一念之间,这些,自己不是早知道了吗?
只是,她还是生气,毕竟,她是真的把他当成朋友啊!
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她幽幽叹了一声,想开口让他以后别做这种事,却又张不开嘴。
人各不同,他的性格如此,自然是由于早年经历,因为命运的境遇造成,自己又有何权力要以自己的立场去规束他人呢?
这不是很没理吗?
她没受过他吃过的苦,他也不知道她觉得人命很重要的想法,大家立场不同,看法不同,她又凭什么提一些让别人按她想法去做的要求?
她将握住她的手拿开,抬头认真地看着他,望进那双有些急切的眼睛,“以往我不管,但我想,我们是朋友?你以后不会对我做这些事的吧?”
叶不休气笑了,他怎么会那样对她?以前都下不了手,以后又怎么会!
“绝对不会!若我做了就叫我不得善终!”
这一刻信誓旦旦的叶不休绝对不会想到,终有一天他会后悔,违背了今日的誓言,亲自对她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