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海继续说下去:“刘燕麦同志,也就是赖孩奶,涉嫌投毒,证据确凿,如果能被家属谅解,派出所可以不追究。”
这下白庄看热闹的人炸了,要说会给赖孩投毒的,亲娘有可能,这个奶奶绝对不可能,她一向以自己生了三个儿子为傲,对于几个儿媳妇生的都是丫头片子满是嫌弃,对赖孩更加的上心,那就是她的宝贝疙瘩。
一颗炸弹投入水里的效果差不多,刘燕麦多久没有听过人们喊她的大名了,这些年她的称呼大多是婶子大娘,或者赖孩奶,突然自己的名字对应上赖孩奶这个称呼,有些新奇。
然后就听到这个,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一拍大腿,啪嗒坐地下哭喊:“我的娘啊,俺会下毒害自己亲孙子,嘴上没毛的瞎断案,合该老天爷替我下一场大雪,我那个冤枉呐。”
“家里的饭都是你盛?对不对?你两个儿媳妇都是这么说的,家里吃饭多少,吃什么饭,都是由你分配的。”
这个没有什么分辨的,刘燕麦女士一向以掌握自家的财政大权为荣,她想让谁吃多少就让谁吃多少,一大家子都得听她的话讨好她。
她还给邻里炫耀过持家有道。
“我盛的饭就说我投的毒了?我要是知道那土豆有毒,我咋着也不会给赖孩吃!”
“是你亲自把有毒的东西偷放倒赖孩的碗里的,这一点没有疑问,那不是你投的毒,还能是谁投的毒?白杏说她知道这东西有毒,还跟你说过,你家邻居证明白杏因为说地里的土豆种子有毒,被你在门前罚跪。”
然后李明海指着那些驻军:“他们的宣传也是讲了土豆的吃法,明确说了带青土豆不能吃,要求生产队长宣传到位,队长,你宣传到位了吗?”
不待赖孩奶挣扎些什么,队长立马说道:“到位了,绝对到位了。”
第79章
赖孩的奶奶再横,也不敢说什么别的话去反驳队长,她的横仅限于在妇女们面前,对于她来说,生产队队长手里握着的权利已经叫她忌惮了。
何况队长的确是说了的,就说了一句,谁也没有当回事。
这个庄子上肯定是不知她们一家吃了土豆,只是她家的中毒了闹了出来,其他都掩盖着罢了。
万般委屈的闭上嘴,听着最后的宣判。
“刘燕麦涉嫌投毒,派出所拘留五日,受害人可以索要赔偿,还有诬告白杏儿的问题,现在事情查明了,刘燕麦最好对白杏儿赔礼道歉。”
这下刘燕麦是怎么制都制不住了,她瞠目结舌,重点都放在了最后一句上,“让我这个活了五六十年的老婆子给白杏儿道歉?我是她奶奶也不怕折了她的寿!走到哪儿都没有这个理儿!”
连营长站出来,给李明海一个赞赏的眼神:“你跟派出所说什么理?派出所是讲法的地方!”
驻队干部这么一出声,气势上立刻又不一样,赖孩奶不再挣扎,只留满眼的泪花子。
她可算知道白杏儿是什么滋味,却不想想自己大儿子留下的唯一的女儿被推出去,撵出去,无依无靠的时候却是如何的惶恐。
白杏儿满脸仰慕的看着说话的李明海,感激都要从眼里溢出来。
李明言没有注意到这姑娘的眼神,无聊的看着这场闹剧,她以前接送小孙女上学平日里无聊也看过许多的普法栏目剧还有伦理剧,这些都是小意思。
说什么法理都是枉然,这是一个比拼谁的声音比较大的地方,之前是刘燕麦扯着嗓子嚎,她的声音最大,看起来最有道理。
反正这里就是比拼谁的嗓门大,谁的声音大谁就是道理。
现在位置颠倒,有人替白杏儿发声,不管事实如何,道理已经站在了白杏儿这边。白庄的村民本来就觉的白家待白杏儿甚是苛刻,只是别人家的事,没有管的道理。
毕竟打眼一看就知道的事情,赖孩奶指使白杏儿去偷土豆,因为心疼孙子,秉承着好东西都是孙子的原则,把土豆都给了自己的孙子,儿媳妇肯定是觉的好东西不能亏待了自己,也偷偷吃了,中招了呗。
以往每每听白婆子炫耀,她们都在暗地里撇嘴,持家不正,立家不严,以后老了,干不动了,有遭媳妇嫌弃的日子。
现在看着说法,却觉得这惩罚有些太重了些,进过派出所的就是劳改犯,这在老实本分的农民眼里,当过劳改犯的那就是二流子一类的人了。
一时之间,白庄的人都求情,可惜李明海都不为所动。只看着刘燕麦,什么话都不说。
刘燕麦慌了神,“这也不能全怪在俺身上,就是白杏儿挖回来的,儿媳妇洗的,怎么能全怪我,我一个老婆子你还要拉我去劳改,我不活了算了。”
“不去劳改也行,给公社干活儿,不算公分,干够五天,再给你孙女道个歉,。队长你看咋样?”
刘燕麦立刻把期盼的眼神看向了自己生产队的老队长,只要不让她去派出所劳改,干啥都行。
队长一看,这还有啥说的,他一向可怜白杏儿,可怜在家过的什么日子,就是他一个队长,不好去插手管人家的家务事,落人口实。
这下好了,他清了清喉咙,说:“行吧,反正赖孩也没啥事,那个叫李明言的闺女说明天早上肯定能醒,就是以后可别指使白杏儿干那缺德事了,铁锤留下的一个闺女把她教成啥样了?出了事儿还赖她,要是铁锤看到自己闺女受这罪,心里该多难受。”
这话队长以前也不是没有说过,只是刘燕麦向来不以为然,都是白杏儿克死的她儿子,她记仇着呢。
现在大会上人家民警都说是她自己的错了,她也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故意蒙在眼前的门帘子被揭去,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
看着白杏儿瘦消漏出骨头的小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一向认为的孙女克死儿子儿媳妇的执念也动摇了些许,如果真能克死她们,何必还弄来土豆来毒一家人?
这才恍惚记起,是她听说土豆多么好吃,多么美味,起了心思,这才引起的这一场灾祸。
握住孙女长满冻疮,没有一处是好的手,道歉也有些真心实意:“是奶奶冤枉了你,你原谅我吧。”
白杏儿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就注定了还相信亲情以及这片刻的温情会持久。
两眼都泛出泪花:“没事的奶奶,也不全怪你,我要是死命劝住你就好了,罚你的队上的活儿,我去干。”
这姑娘没救了。
……
了了这一桩事情,李明言就和大哥要回家去了,月亮已经爬到了天空的正中央,也说不准是个什么点儿。
连营长特意过来,跟李明海道别以及感谢,握住李明海的手不放:“谢谢你们的帮忙,村民比较排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这件事情你办的很好,救了一家子人啊,事情闹大,死了人,我们也免不了吃挂落。”
李明海点头微笑,对这些当兵的很是亲切,庄重的敬了一个礼。
然后就是告别。
白杏儿在一旁等了许久,终于只剩自己的恩人,连忙走上前去。
“李大哥!谢谢你今天帮了我,你是山东头李家庄的吗,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好报答你的,等我以后有能力了,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白杏儿有些羞涩,她觉得就是这个男人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
不过李明海显然不认为如此。
他拉过站在他身后无聊的抬头看天的李明言,“也是我媳妇把你两个婶婶还有弟弟救起来,你奶才那么容易松口,还是我媳妇的功劳比较大。”
李明言摆摆手,实在不想居功,这孩子,最该感谢的还是那些当兵的,如果不是被他们叫来,他们两人也无法去管这些闲事。
白杏儿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失落,“也谢谢姐姐,谢谢你救了他们。”
李明言点点头:“不用谢,总不能见死不救。”
……
来的时候匆匆忙忙,回去的时候就可以慢悠悠的走路。
李明言掏出蛋黄饼干来两人吃,用来补充所消耗的热量。
这个时候就有时间感慨,“那白杏儿瘦瘦小小的,跟明兰两姐妹差不多大吧?看着跟十一二岁一样,没有爹娘的孩子太可怜了。我如果没有爹娘,估计跟她一样,说不定混的比她还惨。”
李明海往嘴里塞饼干:“不会的,你不糊涂,什么事儿都拎得清,爱恨分明,还能干,肯定比她过得好。”
李明言低头笑着不否认,她能干是能干,也过过没有爹娘的日子,虽然过的下去,却异常的狼狈。
再说没有一个女人想被评价能干的,如果不是实在没有指望,谁也不想累的像个男人一样。
她看着漫长的田间小路,因为有个男人在身旁,所以可以抄近路回家,就算是近路,也需要个把小时,“要是有一架自行车就好了,你上班报道也方便。”
“你看咱整个公社也就社长有一辆,剩下的还有谁买的起?”李明海握住她得手,以为她是累了,“我背你回去。”
说完蹲下身,示意李明言上来。
虽然做过最亲密的事,在田野里被大哥背在背上好像是头一次。
李明言左右看看,这么深更半夜的光景,不会有人在田野外出现,再说即便被人看到了,他们也是正经夫妻,没什么事儿的。
等真正依靠在大哥宽厚的后背上,李明言觉得心尖仿佛吃了蜜糖一样的甜,整个人晕陶陶的。
两小无猜时,她也被大哥背过,遥远的隔了一个世纪的记忆翻涌而上,是什么时候发现喜欢上大哥?想给他做媳妇的呢。
然后发现大哥也喜欢着她,两人眉目传情,以为爹娘不知道。
然而自己的儿子,以及从小养到大的女儿,有什么变化爹娘心里门清。
在大哥征召入伍的前一个月,陈梅给两人定下了婚事,当时她还纳闷,悄悄的跟大哥说:“娘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事儿了呀?”
他还记得大哥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笑声,跟老公鸭一样。
……
然后李明言在大哥的背上,拉起了家常。
“大伯娘说明林下大礼,女方家里要一辆自行车呢。”
“大伯娘还说,也不知道一个后娘为继女谋划什么。这么尽心尽力的,早知道什么小算盘都不打,好好找一个正常人家的姑娘去了。”
“还后悔说当初怎么没有捡了我回去做媳妇,枉家呢,咱娘那么好脾性的人,被她惹的脸黑的不行。”
李明海背着身上的人走着,第一感觉是轻,然后说不出来的滋味溢满他的胸腔,无比的满足感从心尖蔓延到尾椎骨,只想长叹。
听着村里无聊的八卦,居然也觉得她这么可爱。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味,几根碎发在他脖颈间挠来挠去,每天早上他都是被痒醒的。
第80章
天地之间静的仿佛就剩两个人的呼吸声音,李明言从兜里掏出零食来,是从山上捡来的山楂做的糖炒山楂片,大人小孩都爱吃,小妹的胃口就好了许多。
山楂晒干之后,用糖水熬成糖水,炒上糖霜,酸酸甜甜的,能够放很久。
李明海嘴里咂摸着递来的酸酸甜甜的好吃的,对于明林家的未娶的媳妇家不发表看法。
只说:“大伯娘家肯定没钱,要是真给了明林自行车,明森家的该生气了,娶她也没两年吧,娶的时候自行车没有,瓦房也没有。”
李明言点头,然后发现大哥看不见,用下巴戳了戳他的肩膀,嗯了一声。
回家的时候,陈梅正在门口焦急的等着,见回来,立刻上前,“你们干啥去了?我听说你们被叫走了,心里吓的不行,可算是回来了。”
李明言心里庆幸,幸亏在进庄之前从大哥身上下来了。
李明言连忙说明情况,让陈梅放心:“没事,是驻队干部来找大哥办事的,没事啦,人家还感谢了我们。”
陈梅长舒一口气,听人报信说小夫妻两人被人家带走,她急的在家门口看了很久,伸手一摸手,两只手冰凉透骨。
看到两人回来,这才放心的回家。
…………
倒春寒还是很厉害,夜里寒风簌簌,白天的阳光照的直晃眼,已经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
今年春天的饥荒比以往更厉害,具体就是表现在树叶子刚抽个芽儿就被人捋光了。狗也开始啃地上的草皮,好多户人家养的鸡莫名奇妙的消失。
早上站在院子里刷牙的时候,能够看到山上一片一片寻找食物的人。
李明言种下的院子里的篱笆长的也茂盛,可能是因为是有主之物,没有人去打那些叶子的主意。
早上李明言烙了红薯面混白面的烙饼,李家庄的竹子已经告罄,已经成型的竹林被李家庄的人用来编制各种东西,笋还没有冒出来,就被打饥荒的众人给挖了去。
李家的人一人嘴里塞这一个杂面的烙饼,就香油拌小葱,吃着走向开会的场地,前几天驻军被紧急召走一部分,说是开什么重要会议,可以增产增收的。
一群人兴高采烈的,他们也算是见识到了增产增收的好处,李明言家的油沙果种上不到一亩的自留地,足够一家人一年用的油,还能给家里换上一头羊来。
还有那大南瓜,一个南瓜里结出来的南瓜子也够过年吃的,还有剩,可惜的是,现在不叫有自留地了。
不然给自家的自留地种上一点儿,来年春荒的时候,也不会打饥荒了啊。
李明言好奇的打量着开会回来的人们,都是一脸的兴奋,仿佛得到了什么独门武林秘籍一样的开心。
队长敲了敲鞋底,磕下来一块大泥巴,入了春以来,就是不停的在下雨,都说春雨贵如油,可今年的油灌的油点太多了点吧。
这鞋底就没有干净过,只要下地,必然腻上两脚的大泥巴。
队长发愁的头发几乎快要白完了,如果地上水一直很大,就没有办法犁地耕地,春播就无法进行。
见人差不多到齐了,队长吹了一下脖子上的哨子,这是新发下来的他的工作工具,被他用到各种场合中:想让大家安静的时候,想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会的时候。
幸亏李家庄是个小庄子,不然队长的肺的安全问题是个问题。
他吹了一声哨子,然后往下压了压胳膊,示意大家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