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近,出了这条巷子,再走两条就到。”张姨给她指明道路后,又嘱咐说:“买好就原路返回,不要东张西望,也不要多管闲事。这里是明崇红灯区,各路帮会军阀势力都在其中,当心惹上一身骚。”
“……哦。”池槿秋心知这也不是考验这个年代人民素质的时候,大家都活的不易,素质能当饭吃吗。她这副样貌走在这红灯区,能保自己没事都算万幸,哪有那个闲心去管别人。
此时天色渐亮,想着卖吃的地方离这里没几分钟,池槿秋就没把刀带在身上,只向张姨借了一个菜篮子,一个有个缺口的大瓷盅,一会儿打包用。
毕竟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塑料袋,塑料碗给你打包。要想买顺口的稀饭粥类回来给伤员吃,要么自备碗筷,要么就地解决。
二哥他们动不了,就地解决当然不可行,就得自备餐具了。
张姨儿子住的地方是在一个类似北平住宅的胡同尽头,周遭四通八达,全是一模一样的羊肠小巷,稍不注意就会走错。
池槿秋按照张姨说的,直走一条地面比较平坦的小巷,走到尽头再往右边有盏旧路灯的小道,走上十来米,再继续往后拐,一条巷子走完,就到卖吃食的地方。
池槿秋一路小跑,到达那个小巷口的时候,看见巷子口到远处,停着一排排的很多辆黄包车。
即将到达早饭高峰,黄包车夫都在各个吃食饭店蹲守,准备拉吃完早饭,要去上班、办事,或者回家休息的恩乐小妓们。
于是这个巷子里车来人往,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池槿秋跑到一个店铺不算干净,但门口帖的价格栏很是亲民的店里,要了一大盅白米粥,并二十来个大包子和黄米面白馒头,两份蔬菜煎饼,一份免费的下稀饭小菜打包。
她身上带的钱几乎被张姨刮了个干净,又交了手术医药费,胡老板和二哥他们做完手术都还在昏迷之中,不知道身上有没有钱。
唯一有钱的大舅舅又忘记给她钱,昨夜连夜赶回李家安顿妻儿,免得被云龙会找麻烦。
所以池槿秋身上,只有三个大洋,穷的一比,只能买这么多,不知道够不够二哥和胡老板那一群大男人填肚子。
待老板把打好的米粥装进瓷盅放进她的篮子里,又把黄纸装好的馒头包子,一一放进瓷盅旁边,再好心的拿了张大的黄纸盖在篮子上面,免得包子馒头晾着回到家里冷冰冰的后。池槿秋道了声谢,拎着沉甸甸的竹篮子,顺着她原先走过的路往回走。
没想到她走过两条巷子后,居然不是张姨的杂货店,而是个脱漆旧木,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破旧大宅门院前。
池槿秋顿时满头黑线,她自觉方向感不错,又没走错路,怎么就走到这个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了?
正打算往回走,院内突然想起一阵争吵声,听起来像一男一女在争执。
秉持着不管不问的原则,池槿秋转身就走。那个大宅院的木门忽然打开,紧接着一个略微惊讶的声音传来:“池三小姐?”
卧槽!光靠一个背影就能认出她是谁!来者何人?池槿秋十分不愿的转身。
第028章
那是一个容长脸,身形有些过于瘦弱,上身黄皮衣套黑色短衫,下身同色皮裤皮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神飘忽,唇极薄,浑身上下透着浓浓薄情意味男人,站在那个大宅门前。
他的旁边,还有个穿粉色花绣旗袍的漂亮女人,露出半个香肩,长发散在一边,蹬着一双高跟鞋,拉着他的手,叽里呱啦,激动的用上海话说着什么。
池槿秋不大懂上海话,但还是从话里话外,猜出了大致的意思:男人薄情寡义,想把女人给甩了。女人死活不愿意,诉说着往日甜蜜过往,不许他走云云。
看那男人一脸尴尬,池槿秋默然转身。
渣男神马的,最难搞了,虽然不知道他怎么认识自己的,她还是决定装不认识的好。
“哎?池槿秋,你别走啊!”那男人不耐烦的甩开那个女人,追上她道:“半年不见,你怎么把头发剪成这样?我差点认不出你……你怎么又来上海了,还在这种……地方。我当初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跟着我,不要来找我,你怎么还不死心……”
“不要找你?你是……陈世美?……噢不,陈公子?”在身旁男人喋喋不休的说话声中,池槿秋脑海灵光一闪,顿住脚步,试探性的喊了那人一声。
“你怎么了?”陈长清跟着她顿住脚步,一脸惊讶:“你怎么怪怪的?你以前不是一直叫我的字,喊我昔石哥哥的吗?怎么这次见面就变成陈公子了……”
稀屎哥哥?!人如其名啊!池槿秋就说他怎么那么眼熟,感情这个男人真是辜负原身,害得原身自尽身亡的罪魁祸首啊!
池槿秋顿时冷了脸,自己还没上门找他算账,他到自己送上门来了,看她如何修理他!
“原来是稀屎哥哥啊~”池槿秋故作娇柔,怯生生的看他一眼,然后娇羞似的快速低头,实则遮掩内心的呕意,一副泫然欲泣的小可怜模样道:“自从半年前我割脉自尽救回来后,很多事情,我都记得不太清楚了,只是脑海时不时记起一个叫稀屎哥哥的人。虽然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但每每想起来就心如刀割一般,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母亲见我心病太重,原本不打算告诉我实情,怕我又犯傻,后来见我精神恍惚,茶饭不思,这才不得已说了几句关于稀屎哥哥的事。于是我背着家人,历经千辛万难来到上海,却忘记稀屎哥哥住在哪里……独自在上海飘零许久,饭都吃不上……只能来这里……”
凄凄凉凉的悲惨故事,配上池槿秋那软得近乎靡靡之音的声音,听得陈长清一阵感叹,又一阵心疼。
纵然陈长清从前眼瞎看不上池槿秋,但听了她一番痴情痴意,为自己不顾一切的事迹,他还能不为之所动,无动于衷再次拒绝她,他就不是花花公子加渣男于一身的陈世美了。
更何况,陈长清本来就是喜欢小鸟依人,楚楚动人的柔弱型女人,池槿秋这般梨花带雨,如林黛玉般柔弱的可怜哭诉,他根本熬不住,一颗渣男心瞬间被网住。
当下一片愧疚心疼,伸手过来揽住池槿秋道:“难为你了,你家人现在一定在找你吧。走,先到哥哥家里住一段时间,等哥哥回去准备聘礼,亲自去你家提亲!”
卧槽!这么深情款款,发展神速的语气,要不是她免疫力高,差点就信了!
池槿秋目瞪狗呆,不着痕迹的躲开他的咸猪手,问出一个重要问题:“你娶我?是第几房?”
印象里,这个陈世美是有未婚妻的,只是瞒着原身没说。待原身陷入情海无法自拔,陈世美始乱终弃告诉她后,原身受不了刺激,跑回池家,哭着求着池老爷要给陈世美做小,池老爷不答应,这才有了割腕事件。
“自然是大房。”陈长清一脸坚定,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真的吗?那我就放心了。”池槿秋心中鄙视的呵呵冷笑两声,忽视旁边一脸惊愕,重新挂在陈长清身上,用上海话激动的说着什么的女人,面上越发楚楚动人,“其实不瞒稀屎哥哥,我二哥来上海兜兜转转找了我好几天。好容易昨天刚找到我,不知怎么的得罪了道上的人,被一个叫什么云龙会的手下开枪打中心脏附近,差点就死了。我对上海不熟,身上又没钱,就把他带到这里,找了个土医生给他做手术……我这会儿出来是给他买吃的呢……”
“怎么会这样?”一听小可怜遭遇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未来的小舅子还生死不明,陈长清一脸心疼。
当即一把推开挂在他身上的女人,从马甲包里掏出一块银锭,丢在摔倒在地的女人身上,陈长清话都没跟她说一句,扭头拉着池槿秋的手,“走,带我去见你哥哥,我把他接回陈家。那里有私人医生,一定会把他医治好。”
“如此,劳烦稀屎哥哥了。”池槿秋嫌弃的抽开自己的手,一边领着陈长清往张姨住的地方去,一边回头看着那个倒在的女人缓慢爬起身,望着陈长清那绝情又冷漠离开的背影,双手捧着那枚小小的银锭,捂住面庞失声痛哭。
可怜的女人,该死的渣男!池槿秋回头,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要不是想着陈长清还有用,真想现在一拳锤爆他的命根子,让他随意践踏女人!
一个小时后,池槿秋和昏迷不醒的池二少,坐着一辆价格不菲的轿车,停在一处绿树掩映,后面是个中西合璧的小公馆面前。
一大群仆人上来把池二少搬进一个豪华的池槿秋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客房后,又有十来个穿着白色医袍的洋鬼子医生,带着各种在这个时代顶级的医疗器械进来,给池二少一番看闻问切,输上液后,说了句没有什么大问题,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就生龙活的话,池槿秋这才放下心中大石。
同时,她又暗暗后悔自己不厚道,为了不让陈世美起疑,在张姨杂货店的时候,她不得不和胡老板他们撇清关系,没带他们来这里。要是他们一起在陈家休养,或许能撇去很多麻烦,加近他们的合作关系呢。
不过,池槿秋孤身一人引开云龙会的人,还找人医治了他们,也算是救了胡老板的命,想来他也不会怨她不辞而别。
“池二少没问题了,你要不要洗个澡,再吃点东西?”送走洋鬼子医生后,换了一套比较休闲的长衫,看起来像个书生的陈长清,一脸从容的递张盖了红戳的泛黄纸张给池槿秋:“吃完饭,要是觉着无聊,想出去逛逛的话,拿上这玩意儿,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跟我客气。我一会儿有事出去,就不陪你了。”
卧槽!这是民国版的霸道总裁加无限刷金卡么?这种即将被包/养的感觉,是肿么回事?
池槿秋当初只听说陈家是米粮商,陈世美是二世祖,完全没想到陈家富裕到这种程度!
看似不大的小公馆,实则后院拥有一眼看不到头的复式花园,还有无数风格迥异,大小不一的房间,成群结队的佣人仆人,室内都是纯白西式装修,全都干干净净,没有一处污灰,看起来极其精致和奢华。池槿秋一身血污站在人家干干净净的客房里,是那么得格格不入。
莫名的,池槿秋有种窘迫的感觉。
一定不是她怂,而是她过惯了苦日子,一下来到这该死的,高阶级的有钱人家里,下意识的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拘谨的和陈世美吃过午饭后,池槿秋回池二少的房里,感觉池二少呼吸平稳许多,睡得较之前沉得多。便拿着陈世美给的纸,在一个管家打扮的老头带领下,走出陈家,在陈家附近的街道,开始买买买疯狂模式。
她的买,其实大部分都是吃的,毕竟她是从物资缺乏末世来的人,看见一路特色小吃餐馆神马的,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连吃带喝,买了一路。
跟在她身后的老管家似乎习惯了这种阵仗一样,随便她买买买,只管跟在身后给钱拎东西。
直到这个时候池槿秋才明白,那张纸,其实类似现代的vip会员打折卡,拿上它,只能打折不能直接购物。
亏池槿秋还以为陈长清真那么大方,给她一张卡随便花呢,结果还是做不到无限制。说不定他从前那些个相好,都是跟她一模一样打发的,所以那个老管家见她买那么多东西才能处变不惊。
这么一想,池槿秋心里多少郁闷,正好买完衣裳,对面马路有家装修的看起来格外高档,一般平民吃不起的豪华型饭店。池槿秋想也没想,踏步走过去。反正不是她给钱,不吃白不吃。
进去后,一个穿着黑色马甲套白衬衣,胸口别了个黑色蝴蝶结的服务生迎上来,礼貌的问池槿秋:“你好小姐,请问预定了哪个座位?本店是高档西餐厅,需要提前预留位置,不对外接客。如若没定座位,请改日预定好再来。”
“没有预定就不能进去吃饭吗?”池槿秋没有丁点丢人的感觉,大刺咧咧的反问,“有钱也不能?”
大抵没见过如此厚脸皮的女客人,服务生怔了怔,而后客气又礼貌的回答:“实在不好意思,不能,就算你有钱,也不能。”
“我也不能吗?”一道充满戏谑,又低沉悦耳的声音从池槿秋背后响起。
服务生见到那人脸色一变,无比恭顺的弯腰行了个礼,然后喊了声:“余爷。”
接着伸出一只手臂,恭敬的指引池槿秋和那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小姐,还望小姐见谅。余爷,小姐,里边儿请,有座,有座!”
池槿秋回头,望着笑得一脸如沐春风的男人,只觉得一阵蛋疼。
沃日啊!今天是什么大凶之日?偌大的上海滩,千千万万人充斥在其中,为毛她能接二连三的遇见陈世美、余从濂这两个不大数的“熟人”?这是什么运气?
第029章
“就是这里了,余少,这位小姐请!”
服务员领着池槿秋两人,彬彬有礼的上到二楼,眼前豁然开朗,小桥流水,竹林假山,红木桌椅,英国瓷器,欧洲古典长沙发,配上专业级别的小提琴拉手……中西合璧,搭配的豪不突兀!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华酒店啊?不是说在35年拆迁修成了舞厅花园么,怎么还好好的在此?池槿秋四处张望,目不暇接,早就忘记此行目的。
“小姐,余少,请问两位吃些什么?”服务员态度恭敬的把椅子拉开,等他们二人入座后,将手中的烫金菜单递给了余从濂。
“你点吧。”余从濂看也不看,直接把菜单拿给池槿秋,“这里的菜,味道都不错,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请客。”
“那每样菜都来一份吧。”吃货池槿秋眉开眼笑,兴奋的用手指了指菜单上的价目栏,“洋人吃的面包类的就不用了,再给我拿瓶好点的红酒,我要吃个痛快!”
站在他身后的陈管家闻言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凑在她耳边低语,“池三小姐,您先前吃了不少吃食,再点这么多,您确定能吃完吗?还有,您知道对面的余少是何许人?您这么给他下马威,得罪了他,日后他要对付您,咱们大少爷可保不住你啊。”
“什么身份?”池槿秋眨眨眼,一脸无辜。她在火车上的时候,二哥就说眼前的余从濂身份不是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让她离他远点。可是这跟她点菜吃饭有什么关系呢?明明是他说随便点啊,她又没强迫他买单。
“……”陈管家只感觉一阵头疼,在余从濂探寻的目光中,硬着头皮低声说:“他姐姐是杜爷手下人的心头好,他表妹是孔二小姐身边的得力秘书。这两人,一个是上海大头,一个是南京魔头,皆被余家牵扯上了关系。余少不管走在哪,是人都要礼让三分。要是得罪了他,铁定没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