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被追赶的学生年纪都在十六七岁左右,看起来像是镇上的高中生,有男有女,人数大概有三十多个人。这其中,女生有十个,女穿着统一的浅蓝色的学生长裙,男生有二十个左右,大多穿着浅灰色中山装。
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带有伤,手中或拿着写有各种抗日的标语,或拿着代表两党的红白小旗子,一路一瘸一拐的拼命奔跑。吓得两边路过的人全都躲了起来,整个道路就看见他们在生死时速。
“又来了!”池槿秋他们所处位置的面馆老板嘟嚷了一句,赶紧关门谢客。瞧见池槿秋两人还傻愣愣的站在街边,以为他们是刚从乡下逃难过来的吓傻了,又打开店门,把他们两人拉进店铺数落,“没看见日本人在追杀那群学生吗?你们不躲还站在那里,是想死吗?”
“他们……为什么要杀那群学生……”眼见呯的一声枪响,一个落后的女学生应声倒地,枪窟窿流出来的鲜血,染红她紧紧拿着的抗日横幅。拉着她跑的男学生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想抱着她继续跑,却被后面追杀的日兵一枪又一枪的射杀在原地,死不瞑目的趴倒在那女学生的面前,双手还紧紧握着女学生的手不愿松开。池槿秋心里一阵翻涌,死死咬住自己的牙齿,艰难的询问面馆老板。
“嗨,那群学生不愿意做亡国奴呗!”面馆老板似乎见多了这样的场景,不忍直视的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眼睛,目无表情的说,“这群学生吃饱了没事干,天天搞□□,到处发抗日的宣传单。小鬼子气的要命,不杀他们杀谁?”
“可是,他们只是一群没长大的孩子啊!”虎子双目通红,紧紧握紧拳头,低声怒吼:“那群畜/生怎么下得了手!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因为他们是一群没人性的牲口!一个牲口,有什么下不去手的。”池槿秋深呼吸了几次,偏头喊虎子,“我们走吧,别在这里逗留了。”
虎子明白她眼不见心不痛的意思,忍住眼泪,跟面馆老板道了谢,两人出了面馆,急匆匆的往另一条街道走。
没走两步,身后传来接连不断的枪声,伴随着稚嫩的惨叫,和隐约呼喊孩子名字的妇人哭叫声。
池槿秋没忍住,转过头,正好看见六个学生齐刷刷地倒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血红色的血犹如水龙头,哗啦啦的从他们中枪的位置流出来,瞬间把地面染红,看起来极为狰狞。
他们身后,是一个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穿旗袍妇人,一边大声哭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一边扑到一群群已经倒在血泊中的稚嫩尸体中,寻找自己的孩子。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日兵举起了长/枪,将枪口对准了她的背部。
池槿秋张大嘴巴,想喊她跑,却听碰的一声,那妇人无声的倒下去,手里还握着一只纤细的手臂。
“唔……”池槿秋眼泪一下喷涌而出,几乎下意识的要抽自己的弩/枪过去,和那帮惨绝人寰,毫无人性的牲口拼命。
虎子看出她的企图,使劲儿的拉住她,压低声音劝阻,“三小姐,不要冲动!大少爷还在家里等着你,你别做出傻事,让他担心。”
池槿秋闻言回过神来,想到大哥那幽深又哀痛的眼睛,心里一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对虎子露出一抹苍白无力的笑容,说了声走吧,不再看身后那让人落泪的惨烈画面。
四天后,一辆不起眼的老爷车行走在济南一处偏远的郊区外。
因为到处都在打战的缘故,这条路通往上海和南方较为安全,于是一路上,池槿秋兄妹俩遇上不少难民队伍,车辆行走极慢。本来两天就能到济南的路程,硬是多了一倍的时间。
这会儿正是夏中老虎天,天气热得人心里浮躁不已,池槿秋透过车窗,沿途看着很多难民,男的穿个裤衩,上身赤果,下/身光着脚,或穿双已经露底,接近磨坏了的草鞋,肩上或挑或扛着自家的家当,身后跟着一家老小。除却身体不大好的老人和力气小的小孩,其他半大的孩子和女人们,身上都背着满满当当的行李。
仔细一看,居然有锅碗瓢盆,活鸡活鸭等等超乎常理的‘行李’。
看到池槿秋他们的车开过,难民们皆目露艳羡,慢腾腾的给他们让出一条道路,让他们的车通过。
新上任的池槿秋司机,也不敢开的太快。因为还有牛车、驴车在前面慢悠悠的走着,周边还有一些穿着比较斯文的学者富豪,用一种探究的眼神一直盯着她和车里的大哥看。
她要是开快了,一不小心撞上谁的话,估计这群难民能把她们兄妹俩生吞活剥了!
第053章
车子一路用龟速缓慢的行进着, 因为只有他们兄妹俩在车上, 又着急去上海找池大太太她们,池槿秋白天黑夜加班加点的开车行走,实在累得慌,就让大哥帮忙开一会儿, 或者找个旅馆休息几个小时又上路。
这天, 连续开了一天一夜, 她实在困得紧,大哥假肢也疼, 踩不了油门。两人干脆找了个旅馆, 随意洗漱了一下,倒头就睡。
半夜的时候池槿秋饿醒, 从床上挣扎着爬起身,却意外的发现本来和她睡一屋的大哥不知所踪。
她一下清醒过来,到处找大哥, 发现他蹲在旅馆后面一间狭窄逼仄的后厨煤炉子旁, 正用一个黑漆漆的砂锅, 熬着一锅白米粥, 显然也是饿醒的。
看见她进来, 两人四目相对无言。
“大哥,熬了多久了?怎么感觉糊了?”池槿秋率先打破沉默,闻着空气中淡淡的焦臭米香,饥肠辘辘的蹲在大哥身边,看着那暖红色的火焰烧着砂锅, 锅边明显有些焦黄的米粥咕噜咕噜冒着气泡,忍不住问:“旅馆的人不包吃吗?你想吃粥,怎么不叫我?”
“……你睡得跟猪一样死,旅馆就一个眼睛花的老大爷值夜,他自己都不会煮吃的,还包什么食儿,你以为是咱们那边的大客栈,什么都包圆啊。这半夜三更,也没地方买吃的。”
从前锦衣玉食,从未下过厨房的池大少,此刻拿汤勺舀了一勺子粥进嘴里尝了尝,偏头一脸纠结的看着池槿秋,“是有股糊味,不过我觉得还能吃。”
“第一次做饭的人,都这么说。”池槿秋小声嘟囔,到底大哥难得下厨一次,多少都要给他点面子。
这一路走来,大哥的吃喝拉撒几乎都被她承包了,每次大哥吃饭如厕,都是她在伺候他。有时候大哥断肢疼动不了,她还得给大哥脱完外裤背过身去,等他自己再□□如厕。
每当那时,大哥总会带着窘迫表情,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我怎么这么没用,怎么这么废物的感觉。
池槿秋就觉得,再不给大哥找点掰回男人自尊的事情做,大哥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恐怕就真的废了。
也就不嫌弃大哥的手艺,拿过大哥手里的汤勺,找了个碗,给自己盛了一大碗就热火朝天的开吃。
还别说,这粥虽然有点糊,可是因为旅馆后厨备的食材多,大哥把香菇肉丁黄瓜什么的都切成丁混合在一起煮,还加了一点点盐提味。撇去那股糊味,味道还真不错。
两人一阵稀里哗啦,锅底都刮了个干净,这才打着饱嗝,溜去旅馆前厅消食。
他们所在的地界靠近山西北面的一个叫木马的小镇,这会儿大家都在入眠,值夜的老大爷也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瞧见他们兄妹出来,值夜大爷抬头看一眼,迷迷瞪瞪地说:“咱们这地儿最近不大太平,你们要是闷得慌,就在厅里转转就成,别大半夜的跑出去找不着人。”
“此话怎么说?”池大少在池槿秋的搀扶下,坐到厅里方形饭桌旁问他。
“你们外地人自然是不知晓。”有人搭话,守夜大爷也来了兴头,“咱们这儿靠近天镇新平堡,前段时间,有一队小鬼子跑到了新平堡勘察,咱们晋绥军一阵劈里啪啦给解决掉了。原本咱们还高兴,咱们的晋绥军英勇,终于站了起来。哪知道这几日,新平堡突然又冒出双倍的日军来,而且越来越多,就连咱们这里,白天也有不少日兵行军而过。大家猜测要打仗了,都往外逃。现在咱们这里没多少中国人了,几乎都是小鬼子住在这里,那些鬼子不是个东西,经常奸/淫掳掠。咱们镇上好几个大闺女在晚上干活,被小鬼子看见,都抓去玷污了,所以我才叫你们不要出去。”
这地方居然被小鬼子占了?还奸污了中国女人?!池槿秋一脸震惊!
白天他们开车到这个镇上时,街道上没几个行人,也没有看到日兵,他们还当镇上的人少,却没料到,是日军住在这里,准备前往天镇县打仗!
天镇县是哪里,它是山西最北端,地处山西、河北、内蒙古三省交界处。这个地方,虽然经济在历史上一直处于弱势,但由于其方位和地形优势突出,是中原与北域的天然分界线,使得历代中原王朝在此不断筑城、筑堡,设军、设卫,与北方少数民族分疆对垒。天镇因此得以“边城”的称号,也就是从北方往南方的一个重要要塞。而作为天镇26个堡寨中,最靠近长城,最地势险险要的新平堡,一旦攻下它,天镇城无疑沦落,整个南下的缺口就此打开,无论中国如何反抗,终究挡不住日军南下大规模侵占。
而池槿秋明知道这一点,却还南下逃亡,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国家领土逐渐被侵占,这种不作为,让她胸口一阵滞闷。忍不住偏头看向大哥,发现他死死握着双拳,脸色苍白,额间全是密汗,不由大惊,“大哥,是腿疼吗?快别坐在这里了,我扶你回房歇息。”
“没事……可能是吃多了粥,胃不大舒服。”池大少一手捂着腹中位置,一边任由她扶着自己往回走,刚走两步,就听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兼夹着一个男人苦苦哀求,几个半生不熟,带着明显日本口音的调/笑声。
池槿秋汗毛登时竖了起来,下意识的看了大哥一眼。
池大少从她的眼里读懂意思,无奈的点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出手。这里没有军队,只有保安队,万一引起日军的注意,牵连到镇上的乡民可就不好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现在到处都在打仗,死一两个小鬼子没啥大问题,把尸体血迹处理干净就成。”
池槿秋还没回答,趴在柜台上的守夜大爷听见池大少的话倒是开了口,“你们来住店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不是普通人。一般的旅客可不像你们兄妹一样,浑身都是肃杀之气,断了条腿还有车开。我猜你是长年混杀在战场的军人,受了重伤,从战场上退下来返乡经过咱们咱们这里。实不相瞒,我儿子也在北方打仗,断了条胳膊退回来,帮我打理旅馆。不然这兵荒马乱的,买点吃的都难,我做啥那么好心让你们到后厨煮吃的?还不是想着咱们中国兵不容易。”
感情这老头是个明白人。池槿秋不由多看他两眼,就听他说:“姑娘,你也别看我,我倒想帮忙,可我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实在不想惹麻烦。这几日类似这样的事儿我见多了,前两天我儿子好心多管闲事,险些被小鬼子给毙了。我就他一个儿子,当然不会让他再冒险。你们就不同了,你们是外地人,打完就走,小鬼子就算发现问题,他们到哪里找你们去?”
所以这老头想做好人,又怕惹上麻烦,让她们兄妹俩去做枪头鸟喽?
池槿秋一阵无语,到底知道他说的是实情,而且听外边的情况也刻不容缓,跟大哥商量了一下,让他在大厅里等着,自己则跑回房间,拿起放在床上的弩/枪和长刀,飞速跑出了旅馆。
外面漆黑一片,两旁的街道除了旅馆挂有一盏气死风灯,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狗叫,整个街道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恐怖怪物,又黑又安静的吓人,胆子小点的,根本不敢出来。
而在这一片纯黑阴森的氛围中,女人带着哭腔的尖叫声尤为突兀。
池槿秋一手握刀,一手拿弩/枪,顺着尖叫声一路奔跑,很快到达一间卖酒的酒铺前。
酒铺亮着灯,门口两旁堆积的坛子酒都被打烂,里面的酒稀里哗啦洒了一地,空气中都是酒的辛烈味道。
探目望去,原本酒铺里面待客的大厅方桌上,此刻有个二十来岁的女人,被四个穿军装,明显醉酒的日兵摁在方桌上,上身衣裳被脱了个精光,露出两只饱满的双峰,被四个日兵又搓又咬,吓得桌上的女人哭泣尖叫挣扎不停。
旁边有个身形略微肥胖,穿直缀长衣的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被另外两个日兵摁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痛哭求饶。
摁着他的两个士兵,一边猥琐的笑着,一边用日语大声怂恿桌旁的四个日兵,赶紧脱掉桌上女人的裙裤,挨个上完之后,他们要上。因为他们从河北一直打仗过来山西,近两个月没碰过女人了,下面憋得慌。好容易看见一个有点姿色的女人,不让自己爽爽,怎么对得起自己。
桌旁的四个日兵闻言哈哈大笑,让他们不要着急,纷纷脱下自己的裤子,露出恶心的器官,猴急的脱掉桌上女人的裙子,争先恐后的准备往里蠕。
那女人尖叫的更厉害了,池槿秋听得心中恶心又愤怒,几乎没怎么想,就着手里的弩/枪,一阵哒哒哒的开枪。
六个小鬼子本来醉得晕晕的,身上感官迟钝,只感觉后背一阵刺痛,紧接着全都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心中大惊,待明白是怎么回事时,下意识的想大声呼救。
原本在地上痛哭求饶的中年男人反应极快,一下爬起身来,面色狰狞,眼带恨意,死死捂住两个小鬼子的嘴巴,几乎当场就把两个小鬼子给捂死!
池槿秋反应也不慢,弩/枪命中六人的瞬间,身体急速奔到里面,右手长刀狠狠一砍,一个小鬼子的头颅应声落地,骨碌碌的滚在桌子上,与躺在桌上的女人面对面接触。
那鲜血淋漓,死不瞑目的头颅突然放大出现在自己眼前,全身赤果的女人吓得下意识的要尖叫,后意识到再尖叫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含着眼泪,翻身爬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被射定趴在桌子上的另外两个日兵的嘴,不让他们发出一点声音。
遭遇如此惨状,还能这么镇定,池槿秋不由高看她一眼,毫不犹豫的用刀结果掉另外一个没被捂嘴的日兵生命。
剩余两个日本兵,池槿秋抬刀就要杀,却听那个中年男人喊:“姑娘等一下,我要审问他们!”
‘审问’这词,从一个酒铺老板的嘴里说出来,怎么都觉得怪异。
“我们是中央军方面,过来探查日军动向的。”似乎知道池槿秋在想什么,那个中年男人擦拭着自己手手上的血迹解释道,“我看你身手不凡又风尘仆仆,用的武器都是罕见精良的,想来不是普通人。姑娘,承蒙你相救,陈某感激不尽。刚才那番动静,应该引起镇上其他日兵的注意,想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过来盘查。现在此地不宜久留,姑娘若是不嫌弃,可随我们一道离开,等到了太原,我再找人送姑娘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