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在那样孤独无助的时候,突然得知自己爸妈又有了一个孩子——
他肯定会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爸妈不要他了。
他也很容易就把自己不好的情绪转移到这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上。
这些池以航都没有说错。
确实如此。
从小到大,他和这个所谓的哥哥,一点都不对付。
当然池以航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哪怕池以钦总是这样对他,他大大咧咧的也不在乎。
还能一个劲往他跟前凑。
“那也是你惹到他了,他才会这样的。”时樱嘀咕了一句,看着他衣服上弥漫开血迹,红的惊心动魄。
可她也不想管他了。
真是皮死一孩子。
“嫂子,我们加个微信吧。”池以航还挺喜欢这个温温柔柔又漂亮的嫂子。
更何况她刚刚救了他。
他边拿出手机来,边说道:“要是我哥对你怎么样,你就马上联系我,我替你挨打。”
“让他多打我消消气吧,我倒要看看,他打我多少次才能原谅我。”
明明是鲜血淋漓的事,池以航说出来却这么轻松。
“好了,你快回去吧。”时樱也不想和他多说,直接推他下楼。
她现在还很担心池以钦,得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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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以钦蹲在地上,拿着瓶子,慢慢的分拣药片。
药粉扫了一地不能要了,可是药片还能再收拾收拾。
时樱在他旁边蹲下,侧头过去,看见他手掌处有一道血痕。
时樱拍了拍他的背。
池以钦没有反应。
大概是并不想理她。
时樱手上握着一块棉花糖,伸到池以钦面前,摊开手,笑脸盈盈的。
池以钦看见棉花糖,神色顿了一下。
他小时候喜欢吃棉花糖,爸妈也总给他买。
可长大后再也没碰过。
他手上是血,他活着是罪孽,碰这些美好的回忆,只会让他想起来就恶心。
活在黑暗里的自己,把所有一切也都拉进了深渊。
时樱不管不顾,非把棉花糖塞到他的手里,然后指了指他另一只手上的伤口。
又从一旁的药箱里拿出纱布来。
意思就是给他包扎伤口。
“别动我。”池以钦冷冷回了一句,接着把棉花糖扔进了垃圾桶。
“那我帮你。”时樱看他很抵触自己,也不强求,就低头帮他收拾地上的药片和碎玻璃。
池以钦不想管她,就随着她去。
他收拾好了一部分,拿着起身,重新往架子上摆。
地上有一块碎片,他穿着拖鞋,往前一步差点要踩到。
时樱一眼看到,伸手就去捡了碎片起来。
碎片边缘锋利,碰了下,当即划伤了她的手指。
时樱轻“啊”了一声。
池以钦感受自己脚上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去看。
正好看到时樱手指被划伤。
可能是感受到了池以钦的目光,时樱装作若无其事的把碎片丢进垃圾桶,同时偷偷往回收受伤的手指。
继续收拾,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池以钦还继续看着她。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她碍事,笨手笨脚,这流血脏了他的地方,还是得他来收拾。
时樱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朝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眼眸明亮,含着他从未见过的明媚。
“我没事。”时樱笑盈盈的,朝池以钦摆了摆手,然后拿了块纱布出来,按在自己伤口上。
本来不想让他看到的。
记得在梦里,也有一回她被玻璃划伤,只是一个很小的口子。
可池以钦很生气,那天之后,他把家里所有的玻璃制品都换了。
时樱觉得不必要这样。
可他一味如此,劝也劝不住。
想到这儿,时樱无奈的摇了摇头。
地上收拾好了之后,池以钦也不理会时樱,自顾的坐在书桌面前,开始看书。
他这里所有的书都是医学相关。
时樱之前从他的爸爸妈妈那里了解过,池以钦自从六岁听力障碍之后,就没办法正常的上学,可聋哑人的学校,他又不愿意去。
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更加不接受自己一辈子会是聋子这件事。
于是六岁的孩子,在那段时间,开始整日整日的哭,大喊。
可他发现,无论他发出多大的声音,甚至喉咙都肿痛了——
他依旧一点点都听不见。
生活上翻天覆地的变化,和自我认识的巨大反差,让一个才六岁的孩子,在那段时间几乎陷入了孤独自闭的境地。
当他终于接受了这件事情之后,才愿意让爸妈请家教对他进行辅导。
那之后就一直没有去过学校。
十八岁那年参加高考,他考了非常好的成绩。
他想报考医学类专业,只是他的身体情况不允许。
既然如此,他最后选择不去上大学,买了临床医学专业相关书籍,自己在家进行修读。
时樱知道,他不比任何一个正规学习的医学生差。
因为他聪明,学什么都快。
时樱想,大概是上天看他太完美了,就必须夺掉他一点什么。
时樱心里一阵酸酸的,在旁边站着看了他一会儿,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她还是准备下楼去,继续做饭。
手指上的伤口还有点疼,时樱握刀不稳,菜切的十分糟糕。
再加上她没有经验,油花四溅,烫到她的前臂上,起了好几个红红的小点。
这一阵慌乱下来,她勉强的把早饭给弄好了。
时樱看着饭菜,好歹是松了一口气。
池以钦的厨艺是不错的,梦里他亲力亲为,会为时樱准备好精致又整洁的三餐。
至于味道如何她不知道。
毕竟没有真的尝过,只是看着应该还行。
不过现在他肯定是不会为她做饭的。
这个坏蛋池以钦,简直太过分了,刚刚还把她的棉花糖给扔了。
分明是特地为他准备的,想让他开心一点。
时樱心里想着,不怎么开心。
又看着自己把早餐做成这样,怎么看都没有胃口……
可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端起饭菜上楼了。
第4章
时樱写了张纸条放在餐盘上。
她端着餐盘到书房的时候,池以钦还在看书。
她把餐盘放下,指了指上面的纸条。
池以钦压根就不理她。
他做自己的事情,把时樱当做了空气。
时樱很不放心,想亲眼看着他把东西吃了。
可池以钦不吃,她总不能硬逼着他,塞他嘴里去。
在旁边待了会儿,她觉得手臂上火辣辣的疼,实在忍受不了,时樱就出了房间。
池以钦在实验本上写了几行字,翻页过来,目光刚好扫到放在一边的餐盘。
餐盘上放着一张纸条:“记得吃早餐!”
底下还画了个笑脸。
字写得挺好看,端正秀气,可下面的那个笑脸,画的歪歪扭扭。
莫名的丑。
他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也当然自己做饭,从来都是什么时候饿了,就什么弄点吃的。
有时候一直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会一两天都忘了吃饭。
而现在……他确实有点饿了。
从昨天婚礼到现在,他一点东西都没有吃。
她给他端来的早餐是卷饼,里面包着芝士牛肉,是他以前经常会吃的。
只是别人弄的东西池以钦不想吃,他有极强的排斥感。
于是他起身,准备自己再去厨房弄点吃的。
厕所门半掩着,里面传来哗哗冲水的声音,池以钦路过,就往里面看了一眼。
她右手衣袖挽起,雪白无暇的皮肤上,依稀能看见几个泛红的小点。
她把手伸在水龙头下,不断地冲着。
同时时樱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按下语音,在和什么人聊天。
“糖糖,为什么我做饭总是溅油出来?”时樱声音委屈,小声的和那边的人撒娇。
“我就煎了个饼,现在手上都快疼死了。”
池以钦目光凝住,仔细的观察时樱的唇形。
他外出时,和人交流,不会有太大的障碍。
毕竟这么长时间了,快二十年,他看人的唇形,就能大概明白在说什么。
当然他也看懂了时樱的意思。
知道她做饭伤到手了。
时樱小心翼翼去碰自己的手,猛然碰伤口处,实在是疼,当即眉头皱的老高,龇牙咧嘴的,就差跳脚起来了。
做饭按照步骤来,看着都挺简单,可真的上手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手忙脚乱的,差点能把厨房给烧了。
好不容易做出一点勉强能看的,她都给池以钦了。
自己早上吃的那个都焦了。
池以钦唇角抿了抿,眸光微动,脑中突然间闪过一个陌生的画面。
他站着,顿了会,又转身回了书房。
看着桌上的卷饼,池以钦想,无缘无故来接近他的人,一定另有所图。
目的不纯。
池以钦随手捏了一块饼,咬了一口,面露异色。
毫不犹豫把自己手上的饼扔进了垃圾桶。
抬眼看着桌上这一盘,也看着不顺眼,池以钦拿起,干脆全部往垃圾桶里倒。
也太难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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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这里待了好几天了,可一到晚上,时樱还是会觉得害怕。
特别是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后,每晚洗澡出来坐在化妆台前,都会觉得自己背后凉嗖嗖的。
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黑压压的树影和呜呜刮着的风。
没有一刻停歇下来。
她心跳加快,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不用怕,没关系的。
这里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还有池以钦呢,他就在过道的那边,不到十米的地方。
他们隔得很近的。
有他在她就放心,就不会再怕了。
手机一直在振动,时樱点开看,是唐棠给她发来的消息。
【时樱你逗我玩呢?你一千金大小姐,你做什么饭?】
【池家是穷的请不起阿姨了还是你那么想当贤妻良母。】
之前时樱说做饭溅油,唐棠都觉得她在开玩笑,毕竟大小姐,不止这双手,那全身可都是上了保险的。
直到刚刚时樱给她发了她做饭的图片——
唐棠才反应过来,时樱没有在开玩笑。
【关你什么事。】
时樱回了一句,语气弱弱的,接着又回她。
【给他做饭,我心里高兴。】
唐棠:【别给我说这一套,你是时樱,在家是公主,嫁了人就是女王 。】
唐棠:【别说做饭了,进厨房都不行。】
时樱看着唐棠发来的信息,捂了捂发凉的肩膀,又看着周围环境。
她想,要是让唐棠知道她这段时间都待在这样的地方,她非得气疯了不可。
说不定会直接就拉她去离婚了。
时樱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包过去,接着退了微信出来。
这天这么凉,时樱想到池以钦那个工作室里,更加冷冰冰的不说,还有好几个大冰柜。
再加上他穿的也单薄。
可她过去了也没用啊,这么晚了,池以钦压根不会搭理她。
时樱想着,半倚在床边,渐渐地昏昏欲睡了起来。
半夜她突然醒来。
时樱一阵激灵,听着外面有什么声音“砰砰”直响,吓得她心脏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声音响了几下,然后又停了。
片刻的寂静之后,又有更加奇怪的声音传来。
时樱头皮发麻,冷汗一下就浸透了衣服。
她来这儿之后晚上就睡不好,两三个小时就要醒一次,总是不安稳。
但之前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啊……
时樱下意识屏住呼吸,在僵住了很久之后,她鼓起勇气,从床上爬了起来。
寂静的长廊,不断回想着“滋啦”的怪异声,恐惧从她的心底蔓延,每往前走一步,距离崩溃又多了一点。
她双手捏的紧紧的,指腹被掐出了一道红痕,也都没有丝毫的感觉。
工作室的房门没有关,风吹的“哐哐”响,大概是外面的窗户也没关。
时樱站在门缝边,目光小心翼翼的往里面探。
月光下,男人的身影被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他扶着柜子的一角,模样极其难受。
他额头上浸着一层冷汗,薄唇紧抿,一手放在柜门上,摸索着去开门,想拿什么东西。
可摸索了半天,柜门也没被打开。
时樱在外面看着,脚步不由自主的僵住,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
突然,闷然传来“砰”的一声,惊的时樱意识回缓过来。
略带涣散的目光定住,她看见池以钦摔倒在地上。
当时顾不得那么多,她推门进去,跑到池以钦身边,俯身扶他。
一碰到他的手指,竟是刺骨的凉意。
月光下,他的手指细长苍白,手心紧紧的捏着有东西,指骨节处,也扣的死死的。
“放手。”池以钦看见时樱,眸子压得戾气十足,沉下一片幽深不见底,开口轻斥了一句,声音十分虚弱。
小时候那场大病落下的病根,入秋之后,天气渐凉,原本隐在身体里面的病,就慢慢被诱发了起来。
今天晚上睡觉前忘了关窗户,他待在这又没有被子,凉风往他身上刮了大半夜。
刚刚醒来,浑身上下噬骨的难受。
他想到柜子里拿点药,可没想到人一起来,竟然连打开柜子的力气都没有。
浑身像是被抽没了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