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云跟着花九箫已久,一看就知道花九箫已经动了杀意,他连忙道:“谷主,属下和黛黛小姐之间并未发生过什么,请谷主明鉴!”
曲黛黛仰起头来,看着花九箫,清亮亮的眼底泛着清澈的水光,映着这满园的灯火,绽出不可逼视的神采。
花九箫的目光掠过沈流云,对上她的眸光,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呢?有何话要说?”
杀了她之前,给她一次开口的机会,因为,他答应过她,要听她的解释。
他手中的刀已经出鞘了一寸,银白色的一截刀身,令人不寒而栗。
沈流云面露苍白,身体不可察觉地颤抖起来。
曲黛黛恍若未觉,慢吞吞地站起身,清艳的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意:“我有话要说,不过,这话沈大哥可听不得。师父,能否让沈大哥先出去?”
花九箫微微点了一下脑袋,眼底浮着危险的光芒。
沈流云如获大赦,飞快地起身,退了出去。
沈流云走后,就只剩下曲黛黛和花九箫二人。
花九箫依旧斜卧在椅子上,手中握着刀柄,一截红色的衣摆铺上昏黄的灯光,如浸透鲜血般艳靡。
曲黛黛朝着花九箫走近,尽管花九箫眼底已隐隐浮起血色,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她依旧保持着满脸的微笑,温柔、乖巧、清澈的微笑。
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喉咙像是被一只大手给扼住,惊惧到无法呼吸。她将这惊惧强行压住,一步步,从容不迫地走到嗜杀的魔头面前,半蹲下身子,抬起手,搭在他腰间的刀柄上。
她的指尖甚至已经感觉到了蝴蝶弯刀因杀气而带来的寒意。
她仰起头来,漆黑的眸子里盛着他的身影,天真无邪地开口唤了一声:“师父。”
简单的两个字,似乎被她含在舌尖,唤得温柔缱绻、红尘颠倒。
花九箫所有的杀意,险些在这一声轻唤中土崩瓦解。
曲黛黛紧紧地盯着他的脸,不错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是生是死,是玩火自焚,还是凤凰涅槃,尽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是一场豪赌,赌输了,输的就是她的命。
“师父。”曲黛黛软绵绵地又唤了一声。
这一声比方才那一声更缱绻,更缠绵,嗓音轻柔,妖娆入骨。
花九箫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忍受,开口道:“有话直说。”
“师父因何生气?”曲黛黛歪了一下脑袋,眼神更无辜了。
花九箫默默看她一眼,移开目光。
“师父是不是吃醋了?”曲黛黛像个妖精般轻声笑了起来,这个样子的她,与花九箫梦中的她,竟有几分重合。
“师父,你信我,我与沈大哥之间什么也没发生。方才我拦住沈大哥,只是想问他几句话。”曲黛黛身体前倾,凑近了一些,白皙的手握住花九箫的手,稍稍用力,将他的弯刀一点点推回刀鞘。
花九箫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一股清甜的桃花香飘入他的鼻端,如饮了一口桃花酿。
曲黛黛松开他的手,伸手自袖中取出一物。
握着刀柄的手背传来微凉的触感,花九箫垂眸,他的刀柄处,不知何时被曲黛黛系上了一根红色的流苏穗子,穗子的中间用红绳编了一只蝴蝶,那蝴蝶展开翅膀,翩翩欲飞,一下子撞进他的心底。
花九箫愣住了。
扑面而来的杀气,因他的失神,逐渐消弭殆尽,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退去不少。
曲黛黛松口气,掌中握着流苏穗子的一端,唇畔含着清甜的笑意:“送给其他人的都是拿来练手的,这个才是我真正想送的。”
沈流云也说过,他拿到手的穗子,定是最漂亮,最用心的那条。
“师父,喜欢吗?”曲黛黛像个等待夸奖的小孩子,期待地看着他。
花九箫垂眸,对上她的目光,没说话。
曲黛黛却笑得十分开心,她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举动——握住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腰间,缓缓倚进他的怀中。
“那日师父要黛黛出嫁,黛黛曾言自己早已心有所属,所慕之人就在这蝴蝶谷里。”她像一条无骨的蛇,缠上他的身体,倚在他的耳畔,一字一句,皆缠绵入骨,拨着他的心弦,“师父,黛黛心慕之人,就是您呐。”
“你我师徒,虽近在咫尺,却如隔天堑。黛黛每日对着您,不敢说,不敢念,更不能忘。”曲黛黛深吸一口气,娇美的脸上划过决然的神色,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捧起花九箫的脸颊,低头在他眼尾的蝴蝶上印下温软的一吻,“若能得师父半分垂青,纵使这辈子遭千夫所指、万人唾骂,黛黛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轰”的一声,烟花腾空而起,绽放出绚烂的焰火,将整个天空照得亮如白昼。大雪簌簌而落,银光与雪花一同绽放,轻风拂过蝴蝶谷的每个角落,扬起飘荡的红绸,霎时间,灯火摇曳、金铃声响。
然而这所有的声响,都及不上曲黛黛的那句“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响亮。
银光映照着花九箫的面颊,将他的每一根睫毛都映照得清清楚楚,曲黛黛的吻落在他眼尾的瞬间,似有无数蝴蝶振翅而飞,在他的心底乱撞,撞得他神魂颠倒。
满园的灯火映在他的眼底,悉数化作灼灼的眸光,谁也不知道,他平静的心湖里,此刻究竟掀起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花九箫面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搭在曲黛黛腰畔的手指却越收越紧,恨不得将她勒入自己的骨血,化为一体,永不分离。
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过后,曲黛黛已被他调转了个方向,身体尽数陷入座椅中。花九箫不知何时已直起身体,俯下身子,高大的身影尽数罩住曲黛黛,将她困在椅子与胸膛之间,叫她无处可逃。
墨黑的发丝从他的身后垂泻下来,与他的红衣交织在一起,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映入曲黛黛的眼底。
曲黛黛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突、突、突。
几乎快要跳出她的胸膛。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无措地盯着花九箫的面颊。
花九箫从来不是被动之人,局势一下子扭转,如今,他是刀俎,而曲黛黛是放在他案板上甜美的猎物,烹煮煎炒皆由他。
他的眸色一点点幽深,呼吸间的气息也越来越炙热,伸出手,握住曲黛黛小巧白皙的下巴,迫使她缓缓抬起脑袋。
曲黛黛的眼底泛着水光,眼神湿.漉漉的,像一只误落陷阱的小兔子,惊惧又茫然。
花九箫似乎轻笑了一声,眼尾被她吻过的蝴蝶,多情妖娆,嚣张霸道。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字字重击曲黛黛的心脏:“千夫所指,那我便杀千夫;万人唾骂,那我便屠万人。黛黛,不要怕。”
话音刚落,一个炽烈的吻印在曲黛黛的唇畔,不容拒绝地汲取着她唇畔的甜美。
曲黛黛的吻是温软的,像是受了惊的兔子,温柔中藏着试探,若察觉不对劲,就会转身奔逃;而花九箫的吻是炽烈燃烧的火焰,一点点,一寸寸,恨不得将她烧得粉身碎骨。
曲黛黛的身体轻轻地颤动着,像是一叶漂浮在波涛深处的小舟,摇摇晃晃,无处可依。
腕间猛地一凉,似是被扣住了什么。曲黛黛睫毛垂下,令她几乎窒息的一个吻总算结束了。
她猛地喘了口气,新鲜的空气回到她的口中,被花九箫吻过的唇畔,烙下难以磨灭的炙热滚烫。
曲黛黛大口地呼吸着,平复着胸膛里的激荡情绪,目光落在左手的手腕上。
腕上被花九箫扣上了一个金色的镯子。
镯子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泛着微凉的触感,表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中间部位嵌着一颗蓝色的宝石,宝石约莫指甲盖般大小,像是星空缀在她的腕间。
尺寸不大不小,刚好适合,不用想,也知道是花九箫照着她的尺寸做的。
“师父,这是?”曲黛黛仰起头来,开口问道,出口的声音竟泛着几分沙哑。
曲黛黛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微一红,露出几分羞怯。
“送给你的生辰礼物。”花九箫神情温柔地撩起她耳畔的一缕发丝,别到她耳后,“它叫勿相忘,上面的锁只有我能打开。”
“师父。”曲黛黛无助地唤了一声。
“放心,不是要锁着你。”花九箫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他抬起她的手腕,手指摩挲着金镯子上的花纹,“这里有一个机关,轻轻一拨,里面藏着的透骨钉就会发射出来,这个镯子是给你自保用的。”
曲黛黛的目光落在手腕上的镯子上,这么小小的一枚镯子,里面居然藏着透骨钉。
透骨钉,如其名,是一种极小的暗器,威力却极大,一旦射中人体,便会透入骨髓,将其重伤。
“来,我教你怎么用。”花九箫握住她的手指,轻按在镯子上。
第62章 恩宠易求真心难留
烟花散尽, 白雪成堆,只余红绸系住的金铃,摇曳出清脆的声响,回荡在蝴蝶谷的每一个角落。
屋内, 一截蜡烛已经燃烧到底, 最后的火光轻轻地跳跃着, 映照着幔帐。
曲黛黛躺在床上,举起左手, 目光落在腕间的镯子上。
回来后她试了很多次, 不管怎么试, 都没办法将这个镯子从手腕上脱下来。花九箫并没有骗她, 这个镯子只有他才能打开。
曲黛黛不由得叹了口气,放下这个念头, 目光落在堆满礼盒的桌子上。
烟花几乎燃放了半夜,蝴蝶谷内亮如白昼, 众人彻夜不眠,狂欢一直延续到黎明。
花九箫给她套了镯子后,牵着她的手走出水榭。
大抵是那个吻的后遗症, 她整个人都是晕的, 晕乎乎地跟在花九箫身边,花九箫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这一夜, 她收到很多礼物, 看了皮影戏, 赏了花灯,还吃到了宫廷里才能吃到的美食。自始至终,花九箫的手紧紧扣着她的五指,牵着她,从热闹的人群里走过,每一个看她的人,眼神中都带着暧昧和羡慕。
曲黛黛一下子明白过来,花九箫在无声地向所有人宣告,从今往后,她不仅是他的徒弟,更是他的女人。
不够,可这些远远不够!
曲黛黛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嘶喊着。
她只是迈出了第一步,她还没有得到这个魔头的真心。
她随时有被丢弃的可能,花九箫对她,就像是对待一个精致的玩偶,喜欢的时候,紧紧地抓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厌弃后,他会毫不犹豫地毁了她,丢掉她如同随手丢掉一个破烂。
她的荣宠,皆由他喜怒,看似是她主动,他才是真正占了上风的人。
换言之,她入了他的眼,并未入他的心。
曲黛黛握住腕间的镯子,眼神黯了黯。要让花九箫心甘情愿地奉上“弱水”,她还需要努力。
天亮后,曲黛黛换了件新衣裳,照例去烟雨阁请安。
下了一夜的大雪,又放了半夜的烟花,一大早,蝴蝶谷处处都是忙碌的身影,他们正在清理烟花和雪堆。
曲黛黛踩着雪粒,足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天寒地冻的,每呼吸一口气都是白雾。
寒风扑面,像刀锋一样刮着面颊,曲黛黛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我当是谁?原来是黛黛小姐。”
听闻这个熟悉的声音,曲黛黛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对上捧月的白眼。
捧月满脸刻薄鄙夷的表情,嗤道:“黛黛小姐如今盛宠在身,恐怕早已忘了,若没有我们家小姐,您还不知道在寒星院的哪个旮旯里。”
“捧月!”虞青凰皱起眉头,“不要如此无礼。”
“可分明是她忘恩负义……”捧月一脸委屈。
虞青凰在清风阁内禁足了多日,容颜没什么变化,只有身形略显清瘦了些,今日她穿了件红色的长裙,外罩白色披风,站在雪地里,犹如一朵盛放的红梅。
曲黛黛上前一步,唤道:“师姐。”
虞青凰眉间堆着温雅之色,笑道:“黛黛,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曲黛黛微微一笑,“听闻师姐这次是因为毒发才回到谷里,这些日子师姐的身体可大好了?”
“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捧月横到曲黛黛身前,猛地伸手推了她一把,“就算谷主宠你又如何,你记住,在谷主的心里,我家小姐才是最重要的,你不过是个玩物罢了。你费尽心血爬上谷主的床,到头来,连家我小姐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捧月这一下力道极大,曲黛黛后退两步,没站稳,脚底一滑,跌坐在雪地里,掌心抓到一把冰冷的雪。
“住手!”冷冷一声呵斥,惊得捧月连忙伏下身去,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
雪地的另一端,一道红色的影子疾行而来,转瞬间就掠到曲黛黛的身边。一双带着暖意的手,扶住曲黛黛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青凰见过师父。”虞青凰见是花九箫,面色微微一变,朝他俯身施了一礼。
花九箫艳丽的眉眼间堆霜砌雪,阴沉地看着捧月,眼底翻滚着浓烈的杀气:“哪只手推她的?”
捧月满脸苍白的神色,惊惧得一句话也不敢说,跪在地上的身体抖如筛糠。
虞青凰连忙在捧月身边跪下,疾声道:“是青凰管教不力,请师父饶过捧月这一次。”
曲黛黛伸出手,像虞青凰撒娇时那般扯了扯花九箫的袖摆,小声道:“师父,我没事。”
“在此处跪着反省,天黑之前,不许起来。”花九箫丢下这一句,拂袖转身。
曲黛黛掌心一空,握住的袖摆已经从掌中滑走,如一只翩飞的蝴蝶,在风中逐渐远去。
曲黛黛怔了一怔,看了花九箫的背影一眼,快速走到虞青凰面前,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写了一个字。
虞青凰抬起脑袋,眼底掀起波澜,眸光里俱是震惊之色。
曲黛黛放下她的手,追上花九箫的脚步。
花九箫那句话没明说,到底是要捧月跪着,还是要虞青凰跟她一起跪着,虞青凰不敢起身,曲黛黛也不敢求情。
捧月说得没错,她捯饬了这么久,也不过是花九箫掌中的玩物。
花九箫进了烟雨阁,在书桌前坐下。曲黛黛跟着进门,站在门口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