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只有在曲黛黛面前,他才会有这么多的耐心,说那么多的话。
曲黛黛顿了顿,又道:“‘弱水’我已经还给了花九箫,契约书我也托人交给了卫鸣太子。”
她的意思很明显,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可图了。
“你以为,我救你,是为了图这两样东西?”叶雪幽眼底的光,似乎在一瞬间就破碎了,眸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隐隐翻滚着。
“……你救我,是看在叶大哥的份上?”曲黛黛很快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叶雪幽猛地站起身来,声音里带着些许怒气:“我们之间,就只剩下叶翎可谈了吗?”
说完之后,他自己先是一愣,不等曲黛黛说话,他拂袖转身,竟像是落荒而逃。
曲黛黛沉思。
她和叶雪幽之间的联系,理来理去,不就是一个叶翎么?难不成,她还要拉着他,掰扯掰扯,她是怎么想到利用镜子害得他差点丧命?她敢保证,叶雪幽一定会打爆她的头!
曲黛黛从春草那里打听到,作为晋国的大祭司,叶雪幽这回偷偷摸摸跑到楚国,是想和楚国的掌权人谈一桩生意。
曲黛黛对这桩生意不感兴趣,看着叶雪幽的样子,似乎也不急着谈生意。他把曲黛黛关在了这座临时租来的院子里,不许她出门。
他都说了,他不图她的“弱水”和契约书,曲黛黛思来想去,觉着可能是自己上次说错了话,惹恼了他,这厮在报复。
曲黛黛向来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她把云锦叫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云锦拍着胸脯,一脸信誓旦旦地保证:“黛黛娘亲放心,我一定会办妥的!”
关押曲黛黛的是一间幽静的小庭院,门前守着两个雕塑一般的侍卫,从早到晚,侍卫寸步不离,除了换班吃饭,基本没见他们动过。
叶雪幽关着曲黛黛,却没限制云锦的自由,他大概是觉得,云锦不过是个小孩子,再聪明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就跟小鱼小虾掀不翻大船是一个道理。
云锦站在院口,往院子里头探着脑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接着,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痛得她眼泪顿时一下子飙了出来。
“呜哇——”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哭,引起了门前侍卫的注意。
云锦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揉着眼睛,哭得愈发大声,口中不断呼着:“疼,好疼!”
两名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为难的样子。小姑娘大概是摔着了,听她的哭声,摔得挺厉害,不知道伤着骨头没有。
这个女娃娃一见面就拽着叶雪幽喊“爹爹”,叶雪幽还扣着人家的娘亲不放,没准儿这女娃娃真的是叶雪幽欠下的风流债。要是叶雪幽的私生女摔坏了,他们又见死不救,到时候,卷铺盖走人是小事,被叶雪幽迁怒才叫倒霉。
两名侍卫连忙跑过去,一个将云锦抱起来哄着,一个检查她到底摔坏了没有。云锦边哭,眼睛边往他们的身后瞟。
曲黛黛背着她们出门时带着的包裹,悄悄推开屋门,猫着身体,飞快地朝着长廊的拐角跑去。待曲黛黛的身影消失后,云锦哭声一顿,抽抽搭搭地说道:“不疼了,谢谢两位哥哥。”
曲黛黛一口气奔出了院子,找了个花丛,借着花丛遮挡自己的身形。才躲一会儿,就看见云锦双手背着身后,一脸欢快蹦蹦跳跳地走过来。
“这里。”她冲着云锦招手。
“黛黛娘亲。”云锦飞快地冲到她的身边。
“路都记清楚了吗?”曲黛黛从她的头发里拈起一片碎叶,扔在了地上。
云锦重重点头:“记清楚了。”
为了顺利逃跑,云锦这两天一直在记从这间院子到后门的路线,包括哪条路人多,哪条路没什么人走,哪个时间段大家都吃饭去了,不会在路上瞎逛。
“走。”曲黛黛牵着她的手,沿着小径离开。
云锦记忆力异于常人,路线记得没有一点差错,即便路上撞到人,云锦故技重施,先假装跌倒爆哭,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曲黛黛趁乱偷偷离开,在前面等她。母女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一路顺利地抵达后门,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这座深宅。
暮色一点点地罩下来,笼罩着长街,千家万户门前的灯笼次第亮起来。
曲黛黛拉着云锦,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这样即便叶雪幽追来,她们逃跑的机会也会多点。
天已经黑了,有了前车之鉴,曲黛黛这回不敢带着云锦跑夜路。
她决定先在这个地方住上一晚。叶雪幽就算发现她跑了,大抵也想不到,她胆大包天,居然敢在此地逗留。
街上人影绰绰,空气里飘着各种食物的香气,云锦拉着曲黛黛的手,小鼻子不断地耸动着。
“黛黛娘亲,我饿了。”云锦小声道。
“想吃什么?”曲黛黛也觉得有点饿了。
“黛黛娘亲决定就好,云锦不挑食。”
曲黛黛目光一扫,落在一家馄饨摊子前。她要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二人风卷残云地吃完馄饨,曲黛黛从背上的包裹里取了钱,付完账后,又给云锦买了一串糖葫芦。
小姑娘嗜甜,自打吃过一串曲黛黛随手买给她的糖葫芦后,就疯狂迷恋上了这种酸酸甜甜的滋味。但她正是长牙的时候,曲黛黛不敢让她吃太多,平日里偶尔才会买一串。
小姑娘也很听话,哪怕再喜欢吃,黛黛娘亲说不能吃,她就不吃。
此刻她得了糖葫芦,高兴地几乎要飞起来,想了想,将糖葫芦递给曲黛黛:“黛黛娘亲先吃。”
曲黛黛摸了摸她的脑袋,咬了一颗,牵着她,准备先找个住处。
街上人本来就多,这会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流全部朝着一个地方围拢而去。曲黛黛拉着云锦,赶紧站到一旁,以免被人流冲散。
只见前方人头攒动,热闹得紧。曲黛黛心中好奇,便拽住了一人,疾声问道:“前面发生了什么?”
“听说有人要跳楼。”那人一脸兴奋,显然是热衷于围观的八卦群众。
曲黛黛一怔。
云锦仰起头来,口中含着糖葫芦:“黛黛娘亲,我也去想凑热闹。”
曲黛黛被她给逗乐了,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鼻尖。
第103章 重逢花九箫
天幕上挂着一弯弦月, 月色极亮,洒落在地面上,与这满城的灯火交相辉映。
蜿蜒的河流从城中央横穿而过,明月映在河面, 洒下点点银光。风拂过的瞬间, 水波荡漾, 瞬时便晃碎了满河的月影。
河流的对面有一座灯火通明的高楼,高楼的四角坠着风铃, 远远望去, 铺满月华的琉璃瓦上, 坐着一道红色的人影。
那人身着艳烈如火的红衣, 手指勾着一只雕花的银色酒壶,侧身歪坐在屋顶的边缘, 一条腿曲起,一条腿垂下屋檐, 仰头望着明月。
他满头如墨的发丝一半披散,一半用羊脂玉簪子束起。夜风拂过周身,扬起三千如缎青丝, 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如霜月色落在他的身上, 笼着他白皙的面颊,为他的红衣镀上一层银色的光晕。一只红色的蝴蝶,栖在他的眼尾, 翩翩展翅, 宛若从眼角坠下的一滴血泪。
河岸挤满了人影, 吵闹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却仿佛没有听到,举起手中的酒壶,痛饮了一口,却因喝得太急,猛烈地咳嗽起来。
他一咳,身体便摇摇欲坠,隐隐有从屋顶上掉下来的趋势,叫围观的群众捏了一把冷汗。
“公子,小心——”已经有姑娘顾不得羞怯,大声提醒了起来。
这位红衣公子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坐在这屋顶上,吹了一晚上的冷风,喝了一晚上的闷酒。这期间也有不少人劝他,皆没有将他劝下来。
有知情者叹息:“可怜呀,听说是被自己的小情人抛弃了。”
这话一出,顿时引起不少人的唏嘘。这位公子生得一副好相貌,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姑娘心仪他,他却偏偏钟情于一人。自古痴情难得,这样的痴情郎,实在是罕见,众人都在猜测,到底是哪个姑娘这么幸运,得了他的青睐。
“公子,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天底下的好姑娘多得是,千万不要想不开呀!”围观的百姓纷纷劝道,甚至还有媒人当场说亲,一时之间,灯影绰绰,人声鼎沸,热闹不已,不知情的,还以为这里举办了什么盛会。
然而这些热闹都与曲黛黛无关了。
她僵硬地站在人群里,如同木雕泥塑一般,什么也听不清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满城的灯火,如霜的月色,皆化作一片虚影,唯独高楼上的那抹红色剪影,映入她的眼底,在她的眼眸深处掀起惊涛骇浪。
从河岸到高楼,隔着滚滚的银色波涛,对于他人而言,不过是一条河的距离,对于曲黛黛而言,隔的却是五年的光阴。
哪怕只是月下的一抹剪影,她也能一眼就认出来,那高楼上的红衣男子就是阔别五年的大魔头花九箫。
曲黛黛的第一反应是,五年了,他还是追来了。
云锦拉着她的手,仰头唤了她好几声“黛黛娘亲”,曲黛黛却一句也没有听见。自打见到花九箫的那一瞬起,她每一口呼吸,每一次的心跳,都开始乱了节奏。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走!趁他还没有回头,快走!
双腿却好像灌了铅一样,莫说抬起腿,便是挪动一下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九箫歪了歪脑袋,转头朝河对岸望来。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深不见底,宛若黑夜一般深邃、孤寂,却在投过来的瞬间,总能轻易地抓住她的心神,仿佛灵魂都被这双眼睛锁定,无论逃到哪里,也躲不开他的禁锢。
曲黛黛站在纷乱的人影中,但她确信,花九箫看到她了。他的眼神在告诉她:五年了,我终于抓到你了。
他的眸子里陡然绽出晶亮的光芒,就像是浓烈的黑夜里,忽然投射下一抹清亮的月色。
接着,便见屋顶上那道红影,猛地一掠而下,如同一只翩翩展翅的红色蝴蝶,掠过翻滚着银色波浪的河流,带过一阵风,不见了。
如同一场世人的荒唐梦境,明月还是明月,琉璃瓦还是琉璃瓦,河水静静流向远方,檐下的风铃摇曳出清脆的响声,唯独高楼下那抹红色的身影,来去无踪,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所有人都惊呆了,竟前所未有的保持着默契,安静了下来,直到一声软糯的童声,打破了这突如其来的寂静——
“呜哇,我的娘亲不见了!”
***
清寒的夜风迎面扑来,裹着曲黛黛瘦弱的身躯,沿街的灯火迅速倒退着,在她的眼底映下一片凌乱的光晕。
曲黛黛的腰身被一只手禁锢着,那只手力量极大,锁着她的腰身,几乎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抬起眸子,看向花九箫。
除了皮肤比当初更白一点,他的五官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那一双浓如黑夜的眸子里,映着月华,也映着她的身影。
花九箫抱着她,正在沿街狂奔。他的速度快得像一阵风,所有经过的人,只看到一抹绯红色的暗影一闪而逝。
“花九箫,放开我。”这五年来,曲黛黛无数次想过和花九箫重逢的场景,她以为再次重逢,她定会慌张不已,不料,真到了这一刻,她反而镇定下来。
她冷静地重复着:“花九箫,放开我。”
花九箫的脚步一顿,真的停了下来,放开了她。
曲黛黛得了自由,立时转身奔逃,方跑了一步,一只手猛地拽住她的手腕,接着眼前一阵晕眩,她已经被花九箫抵在了墙角下。
这里是一处小巷子,巷子幽深,半个人影也没有。明月的光芒从头顶投射下来,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墙影。
曲黛黛被抵在墙影的深处,动弹不得。
月华洒落在花九箫的脸上,映得他的脸颊,一半明亮,一半幽暗,愈发显得他阴晴不定。
他眼神凶狠,面色冷厉,一双漆黑如幽夜的眸子,紧紧锁着曲黛黛的身影,眼眸深处有什么在疯狂地涌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倾泻而出。
曲黛黛抬眸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唇,声音还未出口,被一个温热霸道的吻尽数堵在了喉中。
这是一个掠夺性意味极强的吻。
仿佛深山中巨型猛兽在撕扯着它的猎物,一口一口,将猎物的甜美尽数吞噬,不留一分残存。
明明只是一个吻而已,曲黛黛却有种自己已经被花九箫剥皮拆骨、大卸八块的错觉。
浓烈的酒味充斥在她的鼻端,封住她所有的呼吸,每一口里,都是他的气息。胸腔里,好似被人丢了一百只小鹿,它们此刻正在她的心尖上疯狂地乱撞着。
呼吸也乱,心跳也乱,她变得仿佛不是她,这具身体已尽数落入他的掌控,而她是一个旁观者,灵魂出窍,漂浮在半空中,冷漠地看着这一场激烈的闹剧上演。
察觉到曲黛黛快要昏过去,花九箫总算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花九箫的唇畔离开的瞬间,曲黛黛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贪婪地汲取着新鲜的空气。
她双颊绯红,眼神凌乱,如同一只陡然逃脱陷阱的小兽,满脸的不知所措,只能靠剧烈的喘息,仿佛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花九箫显然没有打算就这样轻易地放过她,他左手锁着她的腰身,将她抵在自己的胸膛与墙壁之间,不给她一丝逃脱的空隙,右手捏住她的下巴,不容拒绝地抬起她的脑袋。
曲黛黛被迫与他对视着。
看到她这般狼狈又茫然的表情,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手指从她的唇上抚过。
抚过她的鼻子、眼睛、眉毛,一寸一寸,细细地描绘着她脸部的轮廓,似乎要将她这张脸刻进灵魂里。
“知道吗?这五年来,我每一天都在想,如果找回了你,我要怎么安置你才好。”他开口说了他们阔别重逢的第一句话,没有爱恨交织,也没有咬牙切齿,他的语气很平常,仿佛在和她讨论着一碗家常菜到底好不好吃。
他的唇畔甚至隐隐勾出了一抹笑意,笑容美得惊心动魄,他笑得越是开心,曲黛黛便越是心惊肉跳。
他的手指沿着她的脸颊,划过她纤细的脖子,一点点地收紧。
曲黛黛几乎以为,他就打算这样掐死自己,只要力道再大一点,她就会像一件美丽的瓷器,碎在他的手中。
花九箫松开了她的脖子,看着她一脸紧张的表情,他似乎感觉到非常有趣。他用手点了点她的心口,俯身贴在她的耳畔,用低沉沙哑的嗓音道:“有时候,真想剖开你的胸膛,看看你这颗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