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荼川依言,松开了云锦。
云锦一获得自由,立即奔向曲黛黛的怀中,边哭,边拍着她的背,焦急道:“娘亲,快吐掉!赶紧吐掉!”
她不知道烈荼花是什么东西,但也猜得到,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曲黛黛摇摇头,低声安慰:“没事。”她转眸看向司荼川,“还请司庄主遵守约定。”
司荼川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女子,扬声道:“滚!”
那女子满脸的难以置信,连滚带爬地滚了出去。
“有意思。”司荼川道。
曲黛黛果然是百毒不侵,这样说来,当年他却是把解药送到了花九箫的身边。司荼川磨着牙齿想,难怪花九箫没有中招。
司荼川走后,曲黛黛抱着云锦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受伤,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八两一瘸一拐地跟着其他伙计,留下来收拾被砸烂的桌椅。
曲黛黛抱着云锦上楼,将她搁在桌子上坐好,板着脸问道:“怎么会招惹上司荼川?”
云锦心虚地垂下了眸子:“我不小心泼了他一杯热茶。”
“不小心?”曲黛黛拔高了声音,明显不信。
“故意的……”云锦吓得一抖,抬起头来,连忙认错,“黛黛娘亲,我错了。”
云锦虽也是捣乱贪玩的年纪,但和别家的孩子不一样,她一向懂事听话,曲黛黛猜想,定是有别的缘由。
她压下心头的怒气,将声音放软:“为什么要故意泼他?”
“他欺负人。”云锦生气地说道,一张圆鼓鼓的小脸气鼓鼓的,更圆了。
“他欺负谁了?”
“他踹八两哥哥,八两哥哥腿都瘸了。他还欺负那个漂亮姐姐,漂亮姐姐哭得好大声。”云锦一脸打抱不平的愤怒。
忽然一阵莫名的晕眩袭向脑海,曲黛黛的身形晃了晃,险些没有站住。云锦吓了一跳,伸手抓住她,连忙道:“黛黛娘亲,你怎么了?”
曲黛黛的心口似有惊涛骇浪在翻滚,难受得有些想吐。她定了定神,对云锦道:“下楼把八两哥哥叫上来。”
“嗯,这就去。”云锦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曲黛黛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跳下桌子,飞快地朝楼下奔去。
司荼川离开客栈后,并没有走远。他站在一座石桥上,远远眺望着那间客栈的轮廓。
跟着他一同出门的下属,揣摩着他的心思:“可是要属下带人回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蠢货,谁要你自作主张的!”司荼川抬起一条大长腿踹在那人的身上,那人滚下石桥,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晕乎乎地趴在地上,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另一名下属聪明得多,连忙道:“庄主不用担心,属下已经命人将那名刺客捉了回来,严加审问。”
他口中的刺客,就是方才在客栈中跪在地上的女子。司荼川本想吃顿饭,顺带歇个脚,不料发现他身边的侍女换成了刺客,正发作着,客栈里的憨伙计以为他欺负女人,上来就抱打不平。
司荼川一顿火气没处撒,一脚给他踢瘸了。伙计敢怒不敢言,小姑娘倒是聪明,借着给他送茶水的功夫,愣是把一壶茶都泼在了他的身上。
司荼川身手快,没被烫着,可心里憋着火气,登时抓了那个小姑娘,将客栈里的桌椅一通乱砸。
桌椅碎了一地,小姑娘还好好的,毕竟年纪小,吓坏了,哭得天都快塌了,司荼川举着她,抓着不是,扔了更不妥。
那个小姑娘居然唤曲黛黛娘亲,司荼川觉着有些新奇。
难不成她是曲黛黛为花九箫生的女儿?
要真的是花九箫的女儿,那可是个宝贝。听闻五年前花九箫心脉受损,险些一命呜呼,这五年来,他一直在闭关。不知道出来后,会是个什么景况。
司荼川正盘算着曲黛黛母女的价值,身边的侍女忽然“咦”了一声。
司荼川转眸瞪向她,侍女吓得跪倒在地,双手摊开,举起一样东西,头皮发麻地说道:“庄主,奴婢捡到了这个。”
躺在侍女掌心的是一条红色的穗子,这个穗子的编法和普通穗子的编法不大一样,看得出来,编织之人费了些心思。
穗子是从司荼川身上掉下来的,明显不是司荼川之物,应该是方才那个小姑娘挣扎间,不小心掉落在司荼川身上的。
穗子编得再好看,也只是一条穗子,司荼川移开了目光,懒得再搭理。
云锦很快将八两叫到了楼上,曲黛黛正在弯身收拾包裹,八两愣了一下,惊讶地问道:“掌柜的,您要出门?”
曲黛黛点点头:“我要带云锦走趟亲戚。”顿了顿,问了一句,“腿怎么样?”
“大夫看过了,没事。”八两很意外,曲黛黛在这里住了五年,这五年来,没见过她和什么亲戚来往。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就把客栈托付给你了。”曲黛黛转过身来。她平日里也教过这些伙计识字算账,防的就是这一天。
这里不能再留下了,司荼川答应她,不泄露她的行踪,但难保,他人会泄露出去。她记得,司荼川身边有花九箫安插的探子。
她三番两次地算计花九箫,还害得他险些在凤鸣台上殒命,花九箫那么小气,这五年来,不知道憋了多少火气,真找过来,还不得把她剥皮拆骨、大卸八块。
至少,这里暂时不能留了,先出去避个风头,等摸清了情况再说。
“掌柜的放心,我保证把客栈打理得妥妥当当,绝不会亏损。”八两拍着胸脯保证。
“如果有人问起我的行踪,就说我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曲黛黛想了想,不放心,叮嘱了一句。
“行,我都记下了。”八两老实,向来最听曲黛黛的话,他也不问为什么,曲黛黛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100章 夜遇叶雪幽
曲黛黛走得匆忙, 根本来不及收拾多少东西,就收了几件衣裳首饰,再揣些银票防身。马车是租来的,天一黑, 曲黛黛就带着云锦从客栈的后门离开了。
云锦还小, 八两他们又都是些大老爷们, 日子过得糙,根本不会照顾孩子, 而且她这一去,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索性就将云锦带上了。
天幕上挂着一弯弦月, 如霜的月色笼罩着路面,车轱辘碾过细碎的石子, 发出沙沙的响声,朝着未知的远方驶去。
她还没想出来到底去哪里, 走一步是一步吧,反正楚国很大,她身上又有钱, 还有君凌霜的信物, 真遇着麻烦了,就把君凌霜搬出来。
君凌霜是楚国的太子,本名卫鸣, 听说这两年楚国的国君身体每况愈下, 撑不了多少时日了。国君一旦驾崩, 继承大统的就是君凌霜。
这五年来,她和君凌霜没见过面,但她知道,君凌霜的势力一直在背后庇护着她,她才能在这个陌生的小镇子上立足,还把客栈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这间客栈也是她同君凌霜要来的。
五年前,她渡过沧澜江,拿着君凌霜给的信物,找到了他的人。他们问她想要什么,她想了想,选了这家客栈。
客栈所在的镇子人口不多,偶尔有些南来北往的旅客,曲黛黛拿到客栈后,火速找了伙计,除了忙得不可开交时搭把手,大部分时间都在后院里看书写字,很少有人见过她。
是以,这五年来,日子过得也很风平浪静。
只可惜,司荼川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平静。
曲黛黛如何也想不到,她见到的第一个故人,居然是司荼川。
司荼川的到来,让曲黛黛隐隐有种预感,这平静的日子要结束了。
曲黛黛没怎么走过夜路,车上还有一个云锦,因此,马车行驶得极为缓慢。车前挂着两盏灯笼,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映着铺满月光的路面。
云锦坐在曲黛黛的身边,夜晚的风比白日里寒凉许多,风迎面扑来,云锦不可察觉地缩了缩身体。
曲黛黛转头道:“云锦,去车里坐着。”
云锦摇头:“我要陪着黛黛娘亲。”
“那多穿件衣裳。”云锦的性子不知道是不是随她娘亲,倔强又固执。
云锦爬进车里面,裹了件衣裳,又钻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件袍子,往曲黛黛的身上裹:“黛黛娘亲也穿。”
曲黛黛裹上外袍,拉着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
“黛黛娘亲,我们是不是在逃命?”过了一会儿,云锦严肃地问道。
“暂时避个风头,顺便游山玩水,云锦想去哪里玩?”
云锦乖巧地回道:“黛黛娘亲决定就好,黛黛娘亲去哪里,云锦就去哪里。”
曲黛黛没说话了,她的脑袋有些昏,心口也有些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自从喝下掺了烈荼花粉的茶后,她就一直这样昏昏沉沉的,还伴随着手脚无力,浑身滚烫,恶心想吐的症状。
烈荼花的毒在消耗她的元气。只要这具身体中毒,药血分解毒素,就会出现这些难受的症状。
照理说,她不该这个时候出门,可是她害怕。万一花九箫真的追过来,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她骗他感情,又假死脱身,还躲了整整五年,花九箫这个病娇的大魔头,把她碾碎了吃下去都有可能。
曲黛黛定了定神,决定先跑一段路,找到一家客栈再休息。她借着夜风拂面,让意识清醒几分。
脑袋在寒风的刺激下,倒是不昏了,就是心口的沉闷感越来越重,像是堵了一块石头。身体仿佛置身烈焰中,骨头被一寸一寸地炙烤着,烤得她浑身剧痛,连指尖都在颤抖。
曲黛黛强压住心口那阵翻腾的血腥之气,勉力地睁着眼睛,看着月色笼罩的地面。忽然,那股被她强压的腥甜气息,化作喷薄的热浆,疯狂地从她口中涌出。
曲黛黛喷出一口血箭,顿觉身体一轻,意识飘飘忽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黛黛娘亲!”云锦见曲黛黛突然吐血昏倒,连忙抓住她手中的缰绳。拉车的是匹老马,颇有些灵性,它似乎知道了什么,脚步缓缓地停了下来。
曲黛黛仰面倒在车上,双目闭得紧紧的,面颊更是一片惨白。
云锦趴在她身边,一边掉着眼泪,一边伸出手掐她的人中。她的娘亲以前也总是昏倒,隔壁的婶子就教了她一招,如果娘亲昏倒了,用力掐她的人中。平时管用的法子,此刻却一点也不见效。
云锦慌得眼泪啪啪直掉,强忍着才没有哭出声,贴在曲黛黛的耳边,直唤着“黛黛娘亲”。
曲黛黛裹着的外袍从身上滑落下来,云锦费力地将外袍扯上来,裹在她身上,她抬手抹掉脸上的眼泪,站起身体,打量着四周。
浓墨般的夜色笼罩着四周,一眼望去,俱是一片浓烈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云锦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忽然,她的眼睛一亮,她看到了光。
很亮很亮的光,从远处朝着这边行驶而来。
云锦眨着眼睛,拼命地望着那团光,直到一辆马车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底。
光是从马车上散发出来的,那辆马车华丽宽敞,由两匹雪白的神驹并排拉着,四角各挂着一盏华丽的琉璃灯,琉璃灯的光芒极亮,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上几分。
马车内,也透出极亮的光芒,偶尔风将车帘掀起,能隐约看到一抹雪色的衣摆。
走在马车最前方的,是个骑马的绿衣女子。
云锦定了定神,跳下马车,飞快地奔向车队,拦在路中央,高声道:“大家行行好,救救我娘亲!快救救我娘亲!”
“吁——”绿衣女子勒住缰绳,看清楚站在路中央的是个粉嫩的女娃娃,不由得眉头一皱,第一反应是,可能是个陷阱。
这大半夜的,突然冒出个女娃娃,身边又没有大人,不是陷阱是什么?
其他人早就在观察绿衣女子的反应,见她面色不愉,冲出来两人,挥着手赶人:“哪里来的小东西,快走开,别挡我们家大人的路!”
“求求你们,救救我娘亲!她快不行了,大家行行好,救救她。”云锦哭着跪在地上磕头。
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些侍卫家中也有孩子,一时心生不忍:“春草姑娘,这……”
春草也有些不忍,不过,他们正在赶路,这事她做不了主。
“去问问大人。”春草道。
一人小跑着,来到马车前,将事情的原委禀告给车内的那位大人,过了一会儿,车内飘出一个淡漠的声音:“不救。”
这些年来,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大半夜里冒出个孩子,实在很难不叫人起疑。
云锦隔得远,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那句隐隐的“不救”,还是听到了。她愣了一下,一双大眼睛里还有未干的泪光,突然站起身来,从侍卫的腋下钻了过去,直接冲向马车。
她身体小,动作又敏捷,跟个小泥鳅似的,飞快地在人群中穿梭,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能拦住她。
她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哭喊:“爹爹!爹爹!”
猛地听闻这声“爹爹”,追赶她的侍卫们俱是愣了一下,险些撞在了一起。
他们没听错吧?她唤的可是“爹爹”!难不成,是他们家大人欠下的风流债,私生女找上门来了。
就是这怔愣的片刻功夫,云锦已经跑到了马车前。
车内探出一只苍白的手,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白得太过病态,显出几分颓废。
那只手拂开车帘,帘后露出一张好看却冷漠的脸。
他穿着雪一般的袍子,从上到下,找不出一丝瑕疵。他的五官像是用笔描出来的,每一分都恰到好处的完美,尤其是那一双漆黑的眸子,比这浓烈的夜色更深邃几分。
云锦的脚步顿了一下,她只听出来那个声音是男人的声音,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这么好看,她还以为自己见到了神仙。
她扑到马车前,原本想抓他的衣摆,这会儿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抓了。男人的气质太过冷漠,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招惹的。
事已至此,曲黛黛还等着她,不招惹,也得招惹了。
可没等到她伸出手,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了她,任她如何动作,也无法动弹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