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黛黛收起药盒,轻声问:“云锦今年多大了?”
“我五岁了。”云锦乖乖地回道。
“五岁就这么懂事了。”曲黛黛叹道。她五岁的时候,还只知道玩泥巴。
“娘亲说,云锦不比别家的孩子,要早点懂事。”云锦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表情正经严肃。
曲黛黛被她逗乐了,忍不住笑了一声。她伸出手臂,将云锦揽进怀里,端起桌子上的糕点,递到她面前,好奇地问:“云锦的爹爹呢?”
“爹爹……”云锦听到这个称呼,脸上的表情一下子耷拉下来,顿了顿,垂下眸子,声音小小的,“娘亲说,云锦没有爹爹。云锦的爹爹是个坏男人,这样的坏男人,不配做云锦的爹爹。”
曲黛黛听到这个答案,着实有些惊讶,小孩子又懂什么是坏男人,这些话估计是她的母亲说的。抛弃妻女,不闻不问,这样的男人,的确不是什么好男人。如果那个男人有心,又怎么会让这对母女流落街头。
曲黛黛打消了帮云锦找回亲爹的想法,她的母亲宁愿将孩子托付给一个陌生人,也不愿意托付给亲爹,可见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锦早就在眼馋那一盘糕点了,偷偷咽了好几回口水。曲黛黛将糕点递到她手边的瞬间,她有些激动,但还是忍住了,抬起头来,礼貌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吃吧。”曲黛黛的眼神软了下来。
第98章 软糯的云锦
几场春雨过后, 院子里的花苞陆陆续续都开了,粉粉嫩嫩的花朵堆满枝头,风拂过的瞬间,清香弥漫着整间院子。
春天一到, 那些鸟儿也都回来了, 天还没亮, 就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开大会,吵得曲黛黛睡不着觉。
曲黛黛抱着被子, 刚翻了个身, 门外响起一串敲门声。
曲黛黛打了个呵欠, 披衣起床, 打开屋门,瞧见云锦捧着一盆清水站在门口, 大大的眼睛闪着清澈的光芒,软软糯糯地唤了一声:“黛黛娘亲。”
银盆足足有她的肩膀那么宽, 又装了满满一盆水,云锦力气小,捧着水盆, 身体摇摇晃晃的, 看得曲黛黛一阵心惊肉跳。
“这么早,有事吗?”曲黛黛赶紧将水盆接过来。
“黛黛娘亲,洗脸。”小姑娘递出一块布巾, 一脸认真地说道。
曲黛黛这会儿明白过来了, 这个小姑娘一大早送盆水过来, 就是来伺候她梳洗的。
“云锦,这些事情我可以自己做,还有,你不用起这么早……”曲黛黛将水盆搁在架子上,话还未说完,就瞧见小姑娘一蹦一跳,跑到她的床边,将她昨天换下来的衣裳从床头的柜子上取下来,抱在怀里。
“云锦,做什么呢?”曲黛黛一愣。
“给黛黛娘亲洗衣服。”小姑娘很勤快,看见她的鞋子放歪了,还帮她把鞋子正了正,放回床底。
曲黛黛一脸无奈,放下手中刚沾水的布巾,走过来,取走她手里的脏衣服,放回柜子上。她一个成年人,还没脸皮厚到要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帮洗衣裳。
“云锦呐,我有手有脚,这些活……”曲黛黛转身,用手扶了扶额,因为她话只说了一半,小姑娘又蹦跶着帮她把被子给叠了。
小姑娘手脚利落,转瞬间就把她的被子叠成了个豆腐块,黑葡萄似的眼睛满满的是求夸赞的光芒。
曲黛黛:“……”
云锦的娘亲常年重病,身边又没旁人,看她们的样子,估计也请不起仆人,一直是云锦贴身照顾着她。小姑娘怎么会干这些活,还干得这样熟稔,不言而喻。
生火做饭,洗衣铺床,甚至买药煎药,都是这个小姑娘一手操办……曲黛黛能想象得出来,小姑娘是如何脚踩着板凳,将米一粒粒下锅,将菜一点点炒熟。
曲黛黛记得,她的手背上还有热油烫出来的痕迹,烫伤难以消除,也不知道当时是怎样的惊险状况,才会留下这样大的一块疤。
曲黛黛鼻子一酸,抱起云锦,在床边坐下,低声道:“云锦很懂事,不过,这些活云锦不用再做,黛黛娘亲身体健康,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云锦的大眼睛里腾起茫然之色:“那样云锦就没事做了。”
“云锦可以读书写字,也可以练武学医。”曲黛黛别的没有,这五年倒是攒了一些钱,请几个先生还是请得起的。
“我真的可以读书写字?”云锦的眼睛绽出晶亮的光芒。
曲黛黛颔首,放下她,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笔,蘸了点墨,在纸上写下“云锦”二字。
云锦的个头矮,踮起脚,也只够露出个脑袋。她将下巴搁在桌子上,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曲黛黛手里的笔,眼底都是羡慕的神色。
曲黛黛将写好的字递给她看:“这是云锦的名字。”
云锦一脸郑重地接过,满脸都是欢喜,像是捧着一件稀罕的宝贝。
曲黛黛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云锦是姓云吗?”
云锦摇头:“我姓叶,叶云锦。”
曲黛黛怔住:“……叶?”
“黛黛娘亲怎么了?”
“没什么,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人,他也姓叶。”曲黛黛低声叹了一口气,双目不由得失神。
“黛黛娘亲一定很想这个故人。”云锦鼓起脸颊,将纸上的墨汁一点点吹干。
“何出此言?”
“黛黛娘亲说起他的时候,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云锦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里的字,走过来,抱住了曲黛黛。
曲黛黛失笑,抚了抚她的脑袋:“他很好,我很想他,可惜,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黛黛娘亲别难过,云锦陪着你。”云锦用脑袋蹭了她一下,小声安慰道。
曲黛黛敛了难过,再次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叶云锦”三个字。
云锦爬上椅子,趴在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叹道:“黛黛娘亲的字真好看,比书院里先生的字还好看。”
“你怎么知道我的字比书院里先生的还好看?”
“我见过。”云锦一脸认真,“我偷听过先生授课,他们的字不好看。”
“我的字是师父教的……他的字,是极好看的。”曲黛黛的字是花九箫抱着她,一笔一划教出来的,将两人的字放在一起,几乎会以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黛黛娘亲一定很喜欢这个师父。”
“为什么?”曲黛黛呆了一瞬,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黛黛娘亲说起他的时候,表情很温柔。”以前娘亲看着她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娘亲说,这代表喜欢,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对她露出这样温柔的表情。
“你还这么小,怎么懂这么多。”曲黛黛忍不住,举起了云锦,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
云锦也“吧唧”回亲了她一下,大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云锦喜欢读书写字,曲黛黛就教她读书写字,这个镇子上的读书人少,请不到什么好先生,曲黛黛只能暂时自己教她。
云锦天赋异于常人,学东西很快,没过多久,就学得有模有样,笔锋隐隐有花九箫用刀的气势。
客栈的伙食好,小姑娘又正是长个头的时候,一天一个样。曲黛黛专门请了裁缝,给她裁了新衣裳。
云锦从小到大的衣裳都是母亲捡别人不要的布,东一块西一块拼凑起来缝制而成的,一件衣裳洗了穿,穿了洗,破了打上补丁,小了就改改,能穿好几年。
她们母女这些年,就是靠母亲给别人缝缝补补,换些银钱,勉强活下来的。云锦知道,一件新衣裳有多么来之不易,母亲需要熬好几宿,熬得眼睛都花了,才有那么一件衣裳。
新衣裳送过来的这天,云锦刚好在曲黛黛的屋里练字,曲黛黛叫她先试一试,看看哪里需要改。
云锦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裳,一时呆住了,身体僵硬得不敢动,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紧紧盯着新衣裳看。
曲黛黛帮她把身上的衣裳脱了,套上新裁的衣裳。
云锦的破衣裳早就扔了,她穿得是八两妹妹的衣裳。先前为了帮她母亲处理后事,一时也不顾上她,只能先捡八两妹妹衣裳凑合着。
到底是不合身,衣服有些大,袖子拖得老长,还是曲黛黛给剪掉了一截,才勉强不影响日常行动。
新衣裳则不然,从款式、颜色到料子,都是曲黛黛亲自带着云锦挑选的。小姑娘正是粉粉嫩嫩的年纪,曲黛黛给她挑了块红色的布,上面绣着精致的暗纹,衣服一上身,顿时衬得小姑娘光彩照人,连皮肤都红润了不少。
云锦哪里穿过这么漂亮的衣裳,扭捏地站在曲黛黛的面前,动也不敢动,就怕一不小心把衣裳给蹭坏了。
曲黛黛看着她,眼角眉梢都堆着满意之色。
到底是正长个头的年纪,云锦这几日吃得好,脸颊比从前圆了几分,小脸粉嘟嘟的,笑起来的时候还有小梨涡,跟个瓷娃娃似的。
“云锦真漂亮。”曲黛黛拉着她的手,“走两步我瞧瞧。”
云锦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走到她跟前,仰起脑袋,软绵绵地唤了一声:“黛黛娘亲。”
曲黛黛拉着她,走到床边,拉开床头的抽屉,从中取了个漂亮的穗子,系在云锦的腰畔。
云锦看到这个穗子,眼睛瞬时一亮。红衣本就光彩照人,系了这条红色的穗子后,衣摆晃动,穗子飘扬,更是张扬似火。
曲黛黛给她系好穗子后,拉着她,在床畔坐下,取出一盒药膏,涂抹着她手腕上的擦伤。
伤口经过药物的修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有手背上一块烫疤消除不掉。如果有百花玉露生肌膏就好了,花九箫说,此药能化腐生肌,定能消掉这疤痕的。
得想办法拿到一罐百花玉露生肌膏。姑娘还太小,手上留下这么一块皱巴巴的疤痕,不好看,曲黛黛想。
花开得快,败得也快,转眼枝头的花就落了,飘飘洒洒,落满一院子。
曲黛黛坐在窗前,整理着云锦这几日练过的字。云锦天赋异禀,又肯下苦功夫,才不过半月的时间,就已经学会了不少字。
曲黛黛寻思着,云锦正是学习的年纪,应该让她多学点东西。
云锦不仅喜欢读书写字,似乎也挺喜欢练武的,前两日还看见她跟在八两后面学打拳。据八两说,那套拳法是一个走江湖的大哥交给他的,曲黛黛私心觉着,云锦的拳法打得比他漂亮。
可惜曲黛黛不会武功,不如先教她点穴,花九箫教她的那些,她可一点都没忘。
曲黛黛正胡思乱想着,忽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她猛地抬起头来,就见八两一脸焦灼的表情冲进来:“掌柜的,楼、楼下……云、云锦出事了!”
曲黛黛闻言,连忙起身朝着楼下奔去。平日里坐满宾客的大堂空荡荡的,桌椅倒了一地,曲黛黛还没下楼,就听到了云锦的哭声。
小姑娘边哭边骂,骂得还挺难听,估计是跟她娘亲生活在市井中,从那些粗俗的妇人口中学来的。平时装得乖巧可人,这会儿逼急了,什么话都往外冒。
曲黛黛快速地奔下楼梯,喘了一口气,也不管站在大堂中央的青年背影有些熟悉,厉喝一声:“住手!”
黑衣青年手中举着云锦,忽然听闻这个声音,愣了一下,满面意外之色的转过身来,轻笑了一声:“居然在这里碰到了故人。”
第99章 黛黛连夜奔逃
这黑衣青年不是别人, 正是烈荼山庄的庄主司荼川。曲黛黛注意到,司荼川的不远处,有一个姑娘跪在地上,满面惊恐的神色。
曲黛黛着实没有想到, 第一个碰到的故人会是司荼川。当年花九箫以假“弱水”为饵, 居然没有炸死他, 非但没有炸死,他还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想想也对, 当时若非司荼川及时将假“弱水”抛了出去, 莫说他, 恐怕连曲黛黛也要一同遭殃。
云锦被司荼川提在手里, 一张小脸挂满了晶莹的泪珠。她再聪明,也只是个孩子, 此刻有了曲黛黛撑腰,哭得愈发的大声, 边哭边告状:“娘亲救我!大坏蛋,放开!”
“娘亲?”司荼川“啧”了一声,打量着手中的小面团儿。小面团儿长得伶俐可爱, 倒是个小美人胚子。
“云锦还是个孩子, 她若惹得司庄主哪里不高兴,我替她道歉便是。”曲黛黛的眼睛紧紧盯着司荼川,就怕他一个不高兴, 要了云锦的小命。还好, 他提着云锦的是正常的右手, 云锦的小身板,可受不了他的机关手。
“抱歉,我并不想接受你的道歉。”
“那你想怎样?”
“听闻凤鸣台上花九箫痛失爱妻,这五年来过得生不如死,你说说,若是我把你在这里的消息告诉他,会不会很好玩?”
“你不会!”曲黛黛笃定地开口。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面上表情却十分平静,挪动着脚下的步伐,一步步,试着朝司荼川靠近,“花九箫是你的仇人,比起给他希望,让他绝望会更好玩点。”
“所以我要杀了你啊。”司荼川咧了咧嘴角,勾出一抹充满恶意的笑容。
“司庄主名震江湖,想来,也不屑于对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出手吧。”曲黛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司荼川随便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她。但她与司荼川并无仇怨,司荼川也不是个喜欢对弱者下手的人,他更喜欢猎杀强者,只有猎杀强者,才能给他带来满足感,欺压弱女子,是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做的事情。
司荼川扬了扬眉:“我可以破例一次。”
“司庄主,不如这样吧,我用自己的命,来换云锦的命。”曲黛黛经过桌子的时候,取走一杯茶,递到司荼川的面前,“说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倒是有些想念烈荼花的滋味了。”
司荼川的眉头挑得更高,眼底露出兴味之色。他举起机关手,手指开合之间,细碎的粉末撒进了茶盏中,看向曲黛黛。
曲黛黛与他对视了一眼,面不改色地将这杯茶一饮而尽:“请司庄主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