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赵纯走了进来,给赵清漪行了礼,俯身轻声说:“娘,交给我吧,你去休息。”
赵清漪张了张嘴,赵纯又说:“爹回来了,在外面等你。”
果然徐昀已经在花厅外等她,他也是刚回来,听说此事就叫了赵纯过来。
因为妻子怀孕,徐昀现在是能在家里做的事一定不在外面多呆,也少去应酬,下午回府都比较早。
徐昀的意思还是将孩子带出沈家,就算不安置在王府,那也送去读书,总还有些希望。
赵清漪不禁讶异,徐昀说:“你知道你心中的顾虑和不甘心,但是他们还小,性子再不好,还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好。此事就由我和纯儿出面,总不会在沈家人面前吃了亏去。你也不用为他们操太多心,只好好给我安胎。”
赵清漪却说:“你何必淌这样的混水?”
“我是你丈夫,我能不管吗?对儿女也计较不了那么细,他们有一万个不是,你真忍心他们毫无生机,最后走上绝路?”
赵清漪也无言以对,她不禁想到了头一世的弟弟赵清河,在人生关键点上改一种可能,有的人是有希望的。幸运的是赵清河只要改变一个点,他就不一样了,而那两个孩子她给过他们一次机会,他们却选择了沈家。这一点让付出过所有的赵清漪心底是不满的。
……
沈俊赶到望鹤楼上,包厢门口守着两个身穿蓝绸衣的小厮,开门进去,正见窗边的桌上坐着一个年轻公子。身上穿着藕色绣了金边云纹的锦袍,看料子是内府专贡皇家所用,外还套着一件银色纱罩袍,一头乌发用金冠束于头顶。
但见他龙眉凤眼,模样极是俊美,一身清贵风流气度也与寻常书生不同。
沈俊是头一回见到这个人,但不是头一回想这个人,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的男子。
若是从前,沈俊对自己的相貌是极自信的,他就少有遇上比他长得还好看的才子。
但是这人模样未必比他从前差了,现在他没了头发,年纪也比他大,身份更是天差地别,他心中生出一种噬心的嫉妒。
不管怎么样,这人不还是捡他不要的粗妇,脑子有病。
“下官参见世子爷!”沈俊抱拳施礼。
徐昀放下酒杯,看了他一眼,说:“平身吧。”
沈俊道:“不知世子爷叫下官来有何指教?”
徐昀淡淡道:“坐下吧。”
沈俊谢过入座,还做得如从前的才子一样讲究气度潇洒,徐昀目光闪烁,读书人的装他到是学了十成。
徐昀说:“昨天你家的两个孩子跑来找内人,虽然他们确是内人所生,却是原就跟了你的。”
沈俊说:“下官回府后一定严加看管。”
徐昀凉凉一笑:“说起来,我对你也是久仰大名了。你说我是该感谢你呢还是敌对你?”
沈俊感到一种强烈的屈辱,他一生汲汲以求功名,十年寒窗,算计一切,还不如赵清漪那个贱妇嫁了个人吗?这世界何等的不公平?
至于他攀附王家,再娶了一个千金小姐的事,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的,本来他高中状元了,赵氏就配配不上他了。他就是双重标准的。
沈俊抱了抱拳:“世子见谅,下官与赵氏的恩怨却是从前的事了,下官当初也无法预料到赵氏能入世子爷的眼。”
徐昀目光一冷,说:“放肆!赵氏也是你能叫的?”
“世子爷恕罪,下官一时疏忽。”
徐昀把玩着手中折扇说:“沈俊,你有十几个孩子和姬妾,偏偏家境贫寒,你一个月能给孩子多少月钱?每日吃穿用度如何?”
“下官虽然贫寒,但也没有饿死孩子,不劳世子爷挂心。”沈俊心中却生出一丝得意,不管怎么样,有两个孩子在手上,也能让赵氏那贱人坐卧不宁了。
徐昀道:“本世子虽然不认你两个孩子,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原本只要你与他们断绝关系,本世子也可代为抚养,但是看来你是宁愿毁掉自己的孩子也是不同意了。”
沈俊冷笑道:“世子爷何出此言?虎毒不食子,我自己的孩子我当然会尽力给他们最好的。世子爷确实不必强人所难。”
徐昀手中一动,扇子一挥打在他的脸上,扇子拍下他头上的巾幞,露出一个光滑的脑瓜,这让原只想打他一顿的徐昀都不禁目瞪口呆。
沈俊慌忙地摸了摸脑瓜,然后来不及与徐昀理论,捡起巾幞带上。
徐昀说:“沈状元原来有出家之心吗?”
沈俊竟不知如何回答,特别是对上他的戏谑目光后。
“世子爷不但以强权压人,还要动手打人不成?”
“你实在长了一张欠打的脸,怪不得我。”
沈俊怒道:“世子爷竟是如此不讲道理的,世子妃与我有仇,你便要与我为难?”
徐昀又将沈俊的巾幞拍飞,讥笑道:“就你也配?”
沈俊再露光头,不禁也恼恨,道:“你若是为了她来为难我,大可不必,那个不贤疯妇,早与我恩断义绝!”
徐昀一把将人按倒,目露阴毒之色。
沈俊半边脸贴在桌上的点心盘子里,用力挣扎也挣不开,徐昀阴笑:“你真当自己了不得了?”
“你这个疯子!放开我!赵氏若想报复我,有种光明正大的来!”
“我不正是光明正大让你送上来挨打吗?”他将人摔到地上,上前踩了好几脚,这才扭头而去。
……
徐昀坐在马车中,看着往来行人络绎不绝,眼神没有平日的少年活泼模样。不仅仅是沈俊的问题,他对一切都忍耐得太久了。
他是因为她才重生的,她的神秘性和变数让他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她。而她才华横溢,他也不容许这样的一个女人最终让徐晟得到,让徐晟一脉得那一线生机。他不怀疑,如果徐晟真的收她进后宫,她定能活下来。
她对自己有救命改命之恩,加上自己对她无限的好奇,他不忍杀她,只好娶她。
他以为未必动真情,却没有想到自己沦陷得这样快。前生身受重伤,最后是一个渔夫救了他回家,因为起初救治不好,大伤元气。
等他千辛万苦回京后,他的身体底子已毁,后来几年常缠绵病榻,最后病逝。但意识还在皇城中飘荡,英亲王也不会少了他的供奉,让他的意识未灭,直到英亲王府完全败落,他又未寻到黄泉之路。
他觉得自己要灰飞烟灭时,回到当年身受重伤时。一股真气让他醒来,看到一个村妇带着一个女孩。那村妇不是说有多美,但是有股说不出的灵秀之气,眼睛粲然生辉。
她的出现改变了他的命运,所以他当时是真的决定要报达她。她的才华、还有周皇后那种女人和妻子特别的敏感造成的敌意,让他生出娶她的想法。
前世他是没有野心的,但是因经历了在病榻缠绵不起和那无奈的十几年当鬼的生涯,他知道徐晟的结局,所以生出了野心。如果说英亲王有两副面庞,而他则青出于蓝了。
原本带着目的想娶她,之后他真的喜欢她,娶她是欢喜的。但是娶了之后却不是喜欢了,已然无法自拔。
从前可以忽视的事爬上他的心头,他又怎么能容许别的男人得到过他最爱的女人。纵然心中恨得要命,但他又怎么能在最爱的女人面前失了男人的风度?
回到府中,听说赵清漪和赵悦在翠微亭,他忙赶了过去,却见赵清漪正坐在软橔子上教着赵悦弹琴。
赵悦一见他来,忙起身行礼,徐昀笑着让她别多礼,下人拿来一个软橔子,他坐在她旁边。
“女孩儿是也该学些琴棋书画,倒是我疏忽了,便只想到纯儿要科考请了个先生,没有给悦儿请个女先生。”
赵清漪淡淡一笑,说:“花这个钱干什么,悦儿平日去听听纯儿的课,有空我也能教,总不会教她差了别人去。”
“有你亲自教她,那便胜十个先生了,我只是不忍你多操劳。”
“我有何操劳,倒是你不忙差事了?”
“如今皂引的事已经放出消息,只等秋季各大商贾进京招标。刚好这段时间我可陪夫人安胎。”
下人端上补汤来,赵悦亲自去盛,又奉到赵清漪面前,徐昀接了过来,笑道:“悦儿琴艺如何了?要不弹一曲我听听。”
赵悦满脸尴尬,但赵清漪却让她弹,她只好顶着头皮上。
一曲《沧海一声海》弹得磕磕碰碰,这首穿越男女最爱曲,事实上却不难弹,赵悦的水平学一学正好。
赵悦弹完,说:“孩儿资质愚顿,丢母亲的脸了。”
徐昀笑道:“不必妄自匪薄,你总有一天能弹好。况且,悦儿在厨艺上的天分却是高过许多人的。今日,我还想尝悦儿的手艺。”
赵悦欣然去厨房了,她本是烧火丫头,从前在沈家也吃不太饱,小孩子贪嘴爱吃,后来在赵家学做菜,这方面极会钻研。
赵清漪微笑道:“悦儿有这天分,将来也能嫁个好人家了。”
都说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她现在不能操劳,而赵悦只要她教过的菜能学九分以上,因为食材充足,还能创造性举一反三,比王府厨子做的好吃许多。英亲王和李王妃都挑食得很,就爱吃赵悦做的菜。
徐昀说:“可惜,像我这么好的就没有了,以后有好的苗子,我给她挑个童养夫。”
赵清漪不禁扑哧一声笑,但是一深思也不过道理。赵悦身份多少有些尴尬,她虽视若己出,但是别人都知道她不是她亲女,而她现在又是世子妃。赵悦在别人眼中就是连拖油瓶都不如。与王府相配的家世的人家是多半不可能聘娶她的。古代嫁人真的很难,能教养个童养夫倒是好。
徐昀忽又轻声道:“那沈俊应该不至于想出家吧,今日我见他一根头发都没有。”
赵清漪不禁心虚,面上却道:“怎么会呢?”
“看着模样甚丑,不知道王尚书女儿看中他什么。”
赵清漪却中肯说一句:“他长得是不错的,还中状元了。”
徐昀心中不舒服,却搂了人在怀,趁四下无人看见,在她胸口摸了来。
赵清漪不禁吓了一跳,手抵在他肩上,他却轻掬了一把。
“你干什么?”
他咧嘴一笑,抱过人又是吻上她的唇。
自己丈夫,她也不会太矫情,没有拒绝他。
他松开了嘴,赵清漪才说:“你今天怎么了?”古人在屋外亲吻还是比较大胆的吧。
“你更喜欢我对吗?”
“什么?”
他侧开鼻子再触上她的唇,环住她的身体,一点点的侵入品味,他怕伤到她终是松开。
“你心里不要想他,你只要想我就好了。”
赵清漪这才有些明白,小狼狗是不许她夸沈俊,尽管她不觉得那是夸,只是陈述一件事。
她不禁抿嘴一笑,说:“我怎么会想他?你还多心什么?”
徐昀说:“我就怕你这么讨厌他是因为当初深深的喜欢他。”至少前世时沈俊的仕途很顺利,经营不过二十年,朝中人脉遍及,在英亲王嗣子和永王争位时态度模糊,最后才倒向永王,也得到了登基后的永王的赏识。
抛开立场,原本徐昀对沈俊还是有些欣赏的。父亲嗣子当年太过急切,结果让父王为难,到最后已经不能抽身。
……
沈晓云和沈归云早听了赵纯的话,他们有机会过更好的日子,但是需要他们自己争取。上一次母亲有爹犯错的把柄让他们跟她,他们不从,现在母亲是争不过父亲的。
两人出门来与赵纯相会,赵纯好好嘱咐两个弟妹,再带他们到官府办理了身份文书,又将户籍落到赵纯户下,沈晓云改名赵晓,沈归云改名为赵正。
沈俊哪里甘心,就告赵清漪夺子,开封府大堂不禁传讯她。
徐昀亲自陪了她上堂来,因为他们宗室的身份,还要赐座。
范大人道:“赵氏,沈俊告你夺他儿女,你可认罪?”
徐昀道:“非也,非也,范大人,内人是英亲王府的世子妃,已入宗牒,户籍自然在英亲王府,而内人刚怀有身孕,孩子尚未出世。我们乃是宗室,皇室血统岂可混淆?是以,我们夫妻在宗室族谱中尚没有一个儿女。这一点管理宗室的理亲王叔可以为证,范大人若是不信,可请来一问。”
沈俊时不时朝穿着华贵的宫装、头上插着九尾金凤钗和步摇的女子看去,她比初嫁他那一年还更有风姿。当初虽然也是水嫩水嫩的,到底是一个乡下少女,现在的她成熟却不显衰老,一颦一笑都具风情,浑身的贵气和清华之气,便是王薇也差了三截。
在他身边就是略通文墨的乡下妇,到了别人身边就养成这样了。
范大人如何不明白皇室血统不容混淆,哪里需要去查?
范大人道:“沈俊,你可相信世子的话?”
沈俊哪能不信?
沈俊道:“我是说他们不经我同意带走了我的孩子,并不是说入了宗室。”
赵清漪道:“范大人,我嫁进英亲王府前是育有三个孩子,当时的情况大人也清楚。长子纯孝跟了我,后来我让他另立户籍改姓赵,我嫁了之前,他便是一家之主了,遑论现在?如今他念同胞血亲之情,去看看弟妹,有所照拂,这怎么能说是我抢了沈俊的孩子呢?如今孩子们就在堂外,何不传上来一问?”
赵纯领着赵晓和赵正上来,跪在堂上:“赵纯赵晓赵正参见大人!”
范大人道:“你是赵纯?”
赵纯道:“草民正是,因父亲另娶王氏,母亲让出正室之位与父亲和离,我跟了母亲,是以改名赵纯。”
沈俊气乎乎的正要插口,范大人道:“是你带走了你的弟弟和妹妹?”
赵纯道:“是!草民曾回祖父家,因与沈家近,弟妹寻机来求我救他们,我念手足之情不得不管。”
沈俊道:“你这个不孝子,你胡说八道!”
赵晓道:“爹,确实是我去求大哥的。在沈家,王氏是主母,她深恨母亲,而爹你畏惧王氏,想保我们平安也有心无力。那十四个妾氏个个有儿傍身,结成一团,也不好惹。只有我们在府中毫无根基,吃不饱、穿不暖,人人可欺。女儿现在能依靠的就是大哥了,蒙大哥不弃收留,请爹爹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