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 他没有理由嫉妒。
是他签下了离婚协议书,也约定了岑沅沅可以寻找自己的幸福。
这三年,他自私地用婚姻之名把岑沅沅困在身边,已经够对不起岑沅沅了。
可是,这段时间来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却让他的野心越来越大,他的心里止不住地泛起了一丝希望,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越多越好、越久越好;一想到岑沅沅即将要和他毫无瓜葛、从此离他而去,就算做了千万遍的心理建设,剜心一样的疼痛还是毫无预警地袭来。
“哥,这里。”顾言壑眼尖,率先发现了顾言时。
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稍稍平息了一些,顾言时快步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岑沅沅和孟琛云齐齐转过头来,孟琛云微微颔首:“顾总,你好。”
“麻烦了。”顾言时淡漠地点了点头。
“不客气,沅沅的弟弟,应该的,”孟琛云笑着道,“而且,言壑很优秀,我很高兴认识这样一个朋友。”
“客套话还是真心话?”岑沅沅斜睨了他一眼。
“当然是真心话,”孟琛云正色道,“那天一起连线游戏时我就说过,言壑的反应和速度都是一流的,下次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我们俱乐部玩,我们的预备二队里有好多和言壑差不多年纪的,可能会更有共同语言。”
“那好啊,”岑沅沅正中下怀,这正是让顾言壑多多接触、沟通外面世界的良机,“言壑,下次我陪你过去。”
顾言壑迅速地看向了顾言时,仿佛在等着他的首肯。
顾言时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你喜欢就去,不过,不要沉迷。”
岑沅沅比了一个“耶”的手势,凑到顾言壑耳边小声道:“别听你哥的,你这个年纪就算偶尔沉迷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疯狂、枉少年。”
她最后六个字说得虽然轻,却依然落入了每个人的耳朵,孟琛云怔了一下,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这句话,好像就是对他年少轻狂的最佳总结。
看着这两人几近默契的言行,顾言时的胸口越发憋闷了,转身往前走去,努力装着欣赏这大厅中的画作。
一行四人,气氛稍稍有那么一丝诡异。
顾言时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后面三人则几乎并行成一排;前面一人一语不发、沉默是金,后面三人时不时地交头接耳品评几句。
“言壑,这幅画的色彩很大胆,我喜欢。”
“一般般。”
“那这一幅呢?细节处理得很细腻。”
“普通。”
“那这一幅呢?这朵花画得很漂亮,栩栩如生。”
“凑合。”
……
岑沅沅算是发现了,这孩子不是一般得自傲,别人的画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
她有点不太服气,四下梭巡着,猛然眼神一滞,快走了几步,在一幅画前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幅少女月夜图,静谧的月光下,少女正踮脚在摘一朵白色的栀子花,双马尾长发柔顺地垂在肩膀上,嘴角漾出了一丝温柔恬静的浅笑,无论是意境、还是画技,都算得上完美。
“言壑,快看,”岑沅沅有点激动地道,“你要是再说普通,那就是你没眼光了。”
“这幅画的确很美,我这个外行人都觉得好。”孟琛云也跟着称赞了一句。
身旁忽然没了声音。
岑沅沅回头一看,两兄弟都停住了脚步,目光定定地落在了这幅画上,一个脸色阴郁,一个眼底隐隐有泪光闪动。
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再定睛一看,下面的铭牌上写着:青年女画家乔如宁作品《少女月夜图》。
她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这幅画,是顾言时的母亲留下来的。
一时之间,岑沅沅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顾言时少年丧母丧父,又是这样惨烈的方式,对母亲的感情和思念成了他心底永远的痛,今天猝不及防看到母亲的遗作,心里是什么滋味,可以想象。
“这……我不知道……”岑沅沅呐呐地问,“你妈妈的画,怎么会在这里?”
顾言时低声道:“我妈捐赠的。”
旁边有一对中年人过来了,也在这幅画前停了下来,男的欣赏了片刻,感慨着道:“乔如宁的人物画真的是炉火纯青,画得太好了。”
女的点了点头:“太可惜了,这么年轻就去世了。”
“好好的,嫁什么豪门呢?如果她没嫁给她老公,相信她在油画界一定会大放异彩的。”
“我听说是她老公在外面有了很多女人,害得她得了忧郁症。”
“是啊,当初绯闻满天飞,一个刚澄清又来了另外一个,哪个女人都受不了。”
“你说,会不会是谣言?毕竟她老公是娱乐圈里的,可能就是和女明星多接触了一点而已。”
“总不能都是谣言吧?谁吃饱了撑的故意编造一个个谣言去害她老公?”
……
岑沅沅听不下去了:“看画展就看画展了,说八卦绯闻是怎么回事?”
中年男女回过神来,看着她身后的三个男人,尴尬地笑了笑,忙不迭地走了。
“我去一下洗手间。”顾言时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快步离开。
岑沅沅在原地呆了半晌,急匆匆地道:“琛云,你陪陪言壑,我也去一下洗手间。”
岑沅沅在洗手间外等了片刻,没有看到顾言时出来,转念一想,朝着前面的走廊一路找了过去。
走廊连通另一个展馆,两边是户外小花园。
已经入秋了,两波冷空气南下后,气温骤降,花园里已经稍稍有了几分寒意,一排竹篱笆在秋风中微微摇曳,竹叶簌簌作响,竹篱笆的左侧,是古朴的石桌和木椅,两棵高大的香樟树将这一处休憩之所遮挡得几乎严严实实的,十分静谧。
香樟树下,一个男人倚着石桌站着,他的目光落在香樟树叶间不知名的光点上,神情漠然。
岑沅沅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她不由得想起从前第一次见到顾言时的情景。
那个苍白俊美的少年,坐在窗边木然地看着铁栅栏外的天空,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这一瞬间,她忽然有点害怕,顾言时会不会回到从前那种与世隔绝的状态中去。
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顾言时,父母去世多年,却依然有各种流言在坊间流传,顾言时坚信父母是彼此深爱的信念,会不会受到了冲击?在母亲的遗作前,听到这些话,是不是让原本就因为父母骤然离世而受到过的伤害,再次从记忆深处翻起?
此时此刻,好像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是苍白的。
“那个……”她轻声道,“你妈妈画里的少女,是她自己吗?”
顾言时闭上了眼,仿佛是在回忆。半晌之后,他点了点头。
“真漂亮。”岑沅沅由衷地道,“你和言壑像她,把她的生命延续了下来,要是她能看到你们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高兴。”
顾言时睁开眼,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开心点啊,”岑沅沅小心翼翼地劝慰,“这件事情往好里想,说明你爸妈的魅力太大了,十多年后,江湖还有他们俩的传说,对吧?”
“我爸临死前说过,那些绯闻都是谣言的,他只爱我妈。”顾言时忽然开口,“我相信他。”
岑沅沅怔了一下,郑重地点头:“我也相信。”
反正相信不相信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对顾言时的父母也没有意义,能把顾言时从过去的噩梦里拉出来最重要。
“我相信你爸妈在天堂一定已经解开了误会,幸福地在一起了,”岑沅沅闭上眼睛想象着,“他们肯定还在着急,哎呀,我们的言时怎么还总是这么冷冰冰、凶巴巴的,就不能温柔点吗?要把女孩子都吓跑了怎么办?言壑这家伙怎么还坐在轮椅上,赶紧好起来啊,还要继承妈妈的衣钵当个画家的呢……”
岑沅沅絮絮叨叨的,声音轻柔,被风一吹,消失在了空气中。
顾言时的眼神渐渐柔和了起来,刚才盘踞在心中的戾气,好像也随之渐渐消失了。
“好了,我没事。”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了上去,落在了岑沅沅被风吹得凌乱的发梢上,那发丝柔软清凉,从指缝中划过,被他稍稍固定了在了耳后,几秒过后却又调皮地探出头来。
岑沅沅猝然睁开了眼,惊愕地看着他:“你弄我头发干什么?”
“有……树叶。”顾言时绷着脸,僵硬地道。
岑沅沅不相信,灵机一动,抬手在顾言时的脸颊上摸了摸,她要制造亲密接触,看看这个男人此刻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你……干什么?”顾言时愕然。
“你脸上也有树叶,耳朵还有脏东西,别动,我给你擦干净。”岑沅沅一本正经地说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手指按住了他的耳廓一点一点地揉捏摩挲着。
揉着揉着,岑沅沅忽然惊异地发现,顾言时的耳垂红了,耳根处居然也有一点点泛红。
难道是……害羞了?
顾言时居然也会害羞?
“别胡闹。”顾言时不自然地偏开头去。
几乎就在同时,弹幕隐隐约约地浮现了,渐渐清晰。
[别停下来,我喜欢。]
岑沅沅无语了。
这男人怎么就是这样口是心非?偏不如他的意。
她的手一顿,刚要收回,有一条弹幕冒了出来。
[沅沅,能遇见你是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
耳边的BGM渐渐响起,旋律非常熟悉,岑沅沅曾经吟唱过近百遍,曲名叫做《遇见》。
第30章
高中的时候, 岑沅沅是校合唱队的骨干之一, 唱过很多首歌, 其中最让她印象深刻的, 就是这首《遇见》。
当时为了参加高二的校庆晚会, 岑沅沅负责挑选合唱曲目, 她唱腻了传统的合唱歌曲,独辟蹊径, 在音乐老师的帮助下, 把这首流行歌曲改编成了三声部的合唱歌曲,又选用了阿卡贝拉无伴奏合唱的方式, 用单纯清澈的声音, 徐徐展现出了一幅不经意间遇见、不经意间动心的感情画卷。
演出后,这首曲目大受欢迎, 此后一年, 岑沅沅率领着合唱队用这首歌参加了很多比赛和晚会, 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旋律清澈动听,歌词带着浅浅的忧伤, 浮现在了岑沅沅的记忆中, 最后一句“[注]*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在耳边回旋了片刻, 渐渐淡去。
如果说前几天的小魔仙, 是顾言时对以前两人相处的记忆, 那么今天这首《遇见》, 到底是顾言时的记忆, 还是巧合?
难道, 顾言时也听过她的这首合唱歌曲吗?她怎么从来没听顾言时提起过?
岑沅沅呆怔在原地,手指从顾言时的耳廓挪开了,好一会儿才讪笑了一声:“好了,擦干净了。”
顾言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握住了她的手,颇为自然地往外走去:“走,言壑该等急了。”
顾言时的步子很大,岑沅沅被他带得踉跄了一步,一路小碎步才跟得上,不由得抱怨了起来:“你慢点啊,我腿短,有点男人的温柔点行不行?”
顾言时没有说话,脚步却一下子就放缓了下来。
到了大厅,顾言壑果然已经等急了,和孟琛云说话都已经有点心不在焉,目光频频地看向走廊入口。
一见他们手牵着手过来了,顾言壑的眼睛一亮,嘴角的笑容都明朗了几分,嘴里的话却还是不饶人:“偷偷跑去恩爱,矫情。”
岑沅沅挣脱了顾言时的手,作势要去弹顾言壑的额头,顾言壑灵敏地操控着轮椅一转,逃开了。
“你哥怕你等急了,硬拖着我来的,什么偷偷去恩爱,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岑沅沅教育道。
顾言时的眼神一黯。
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乔如思的。
“言时,这几天言壑怎么样?有没有给你们添麻烦?”乔如思担心地问。
“他很好,没有。”顾言时言简意赅。
“那就好,这个双休日回家吃饭吧?”乔如思亲切地道,“正好你爷爷也出院了,我们一家人一起聚一聚。”
“再定。”
“听说言壑现在愿意和你说话了?把电话给他,让我和他说几句好不好?”
“好。”
顾言时把手机递给了顾言壑。
和顾言时的惜字如金相比,顾言壑稍稍好一点,他自从恢复和人交流的状态后,原本阴郁的状态明显改善,有时候也会主动挑起话题了。
岑沅沅在旁边看了片刻,忽然,她的脑中泛起了一丝疑惑。
奇怪了,乔如宁是乔如思的姐姐,可是,为什么姐姐长得这么漂亮,妹妹却只能算是普通呢?要不是气质上佳,乔如思甚至算不上美女。
而且,乔如宁这么优秀,年纪轻轻就成了知名画家,画作被美术馆收藏,又嫁入豪门;而乔如思却没听说有什么成功之处,反倒是会花上几天时间去参加什么佛家法会。
姐妹俩的资质,一个优秀,一个平庸,没想到,结果却相了个反,一个红颜薄命,一个尽享富贵。
真是世事难料。
从美术馆看完画展回来以后,顾言壑的状态显然更加稳定了,在郁医生的心理疏导下,顾言壑开始努力复健,尝试着能够迈出第一步。
不过,腿部恢复的进展并不大。
郁医生私下里和岑沅沅、顾言时交了底,说是顾言壑的心理还有最后一道防线难以攻破,可能是和他当初被绑架的细节有关,而且这应激性障碍已经成型近三年了,如果没有彻底的刺激,要想恢复原状十分困难,所以,这事情还急不来。
不知道是不是表面伪装的,顾言壑对这件事情也不着急,一副很大度随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