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今夜想你/撒旦今夜想你——藤萝为枝
时间:2019-09-06 06:35:47

  以至于姜穗都走他身边了,还没想清楚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对待驰厌。
  她心里有个秘密。
  姜穗怕这个人,非常怕。说不清是为什么,然而她害怕他的眸光,怕他的眼神。
  最丢脸的是,她大学毕业那年,和他说话竟然还结巴!隔得远还好,隔近了她浑身不自在。
  姜穗安慰自己,他现在才十二岁,虎落平阳,也不是什么大佬,没什么好怕的。
  她做好了心理建设,决定高冷一点,不经意留下一瓶水就走。
  七月蝉鸣声中,驰厌听见拖沓的脚步声回头。
  粉衣小女孩惊恐地和他对望一眼。
  她左脚绊右脚,下一刻脸着地扑倒在他身边。
  头上暖黄色的帽子咕噜噜滚到少年腿边,他平淡地看了眼她小巧的帽子,女孩细软泛黄的发丝铺了一肩。
  姜穗:“……”
  她握紧拳头,脸一瞬通红。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九岁的身体好难驾驭,好丢脸。
  姜穗咬牙,她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从脖子上解下水壶。
  那水壶在她摔下去的时候,咯得她还没发育的小胸脯生疼。
  她忍住了没揉,还记得自己要高冷一点,姜穗一秒进入状态冷着脸。
  然后驰厌听见她怯生生结结巴巴说:“你、你喝、喝水么?”女孩子水汪汪的桃花儿眼装满盛夏颜色。
  姜穗发誓,她人生第一次差点因为羞耻而哭出来。
  她恨不得气恼地捶一捶这具没用的小身板。
  驰厌默默接过水壶,拧开隔空往嘴里倒。
  他唇干裂出血了,郑春不可能让他喝水,驰厌喝得很急。七月太热了,换个人估计早就晕倒了。然而这具千疮百孔的躯体比钢铁还结实,他想晕倒少遭罪都做不到。
  没什么比活着更艰难了。
  他一口喝完了,一滴没浪费。
  驰厌把军绿色水壶扔回她身上,一个谢字也没说。
  他细长的眼垂着,轻轻喘着气。
  姜穗小脸维持着高冷的表情,半晌蹲在他身边捡起帽子。少年满身汗水味,离得近了,姜穗还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
  命真硬。
  她拿着水壶,反正也不求这个傲慢少年一声谢,她又慢腾腾转身离开。
  等她走老远了,驰厌才抬头。
  榆树下,小女孩像只小企鹅。
  偏偏她还自信又认真,是只认真的桃花儿眼小企鹅。
  他黑黢黢的目光看了她许久,唇角微不可察抽了抽。
  =
  孙小威玩够了,哼着歌回家,夏天太阳才刚刚落下去,他定睛一看,大树后有个清瘦的人影。
  孙小威吓了一跳,惊疑道:“驰、驰厌!”
  少年额发湿透,冷冷地看着他。孙小威心里有鬼,心虚极了。他跋扈的语调都忍不住低了低:“你别过来,你要做什么?”
  驰厌个子拔高比较早,他快十三岁,身高就将近一米七,他俯视着孙小威,干裂的唇渗出些许血迹,少年的声音像是老旧沙哑的风箱:“昨天加今天,我挨了两顿打,身上一共被打了143下,跪了六个小时。”
  孙小威后退了一步,抱着足球身体抖了抖。
  驰厌说:“你爷爷和你爸都是当官的,你奶奶在家照顾你,她溺爱你,但你爸不会。如果他知道这件事是你干的,除了给郑春赔钱,这顿打也会落在你身上。”
  孙小威总算心慌了。
  其实如果他年纪再大一点,驰厌这番话吓不到他。他是官二代,而驰厌呢!他没爹没妈,带着弟弟住在舅妈家。可是人小时候犯错,都很怕被大人知道,哪怕只是打碎家里一个碗,也恨不得偷偷毁尸灭迹。
  而且驰厌被毒打,孙小威是看见了的,无形加重了他心里压力,现在怕极了父母和邻居知道他不仅干了坏事还撒谎。
  驰厌估摸着差不多了,冷冷一勾唇:“下学期开始,你每天给三班的驰一铭买一份菜。买一学期就够了。”
  孙小威每天有几块钱零花钱,他存钱罐还有过年收到的一大笔钱,闻言咬牙:“我给他吃的,你就不说出去吗?”
  驰厌眸色冷淡,看着他。
  孙小威抱紧足球:“我、我买!”
  孙小威抱着足球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回头说:“你不许说,如果你说了,我就把你前几天翻垃圾桶找吃的东西说出去。”
  驰厌擦了擦嘴巴上的血迹,意味不明地低低嗤笑一声:“你尽管说。”
  活在世上,光脚的就不怕穿鞋的。
  骨气是什么,骄傲是什么?这种没用的东西他早就没了,也懒得有。
  孙小威见他果真不在意,只好说:“好吧好吧,我会买给驰一铭的。”
  太阳慢慢落下去,汗水险险流进驰厌眼睛。他连擦汗的力气都没了,只能靠着树干阖上眼。
  他闻不到夏风的味道,也嗅不到草木清香,只有自己身上的汗水味,又脏又难闻。
  啧,生活真他妈操蛋!
 
 
第4章 小企鹅
  等到月亮露出了个头,驰厌才勉强恢复精神回到了家。
  最北面的小院,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手里还拿了半个苹果在啃。她皮肤偏黄,有些胖,怎么都称不上好看。
  驰厌进了屋,木桌上果然什么都没有,连米粒都不会给他留一颗。舅妈邓玉莲和舅舅赵松石在院子里摘菜,赵松石神情尴尬地看了一眼驰厌,然而他生性懦弱,到底不敢给驰厌说话,只讷讷道:“阿厌回来了啊?”
  驰厌点点头:“舅舅。”他舔了舔唇,也没什么表情,就要回屋。
  身后表妹赵楠见他又没饭吃,笑嘻嘻说:“活该。”
  这些年什么苦没吃过?驰厌面无表情,往堆放杂物那间房走。赵家才搬过来不过半个月,舅舅赵松石花了小几万块把这个院子盘了下来,一间给他和邓玉莲,另一间给亲生女儿赵楠。两个外甥驰厌和驰一铭只能把原本的杂货间拾掇一下,住了进去。
  驰厌还没进门,就看见了木桌前认真写字的驰一铭。
  这一年驰一铭九岁,听见声音惊喜地抬头:“哥!”结果他一看驰厌衣服上的血迹,高兴的神色立马凝重了下来,驰一铭连忙站起来:“哥,你怎么了?”
  驰厌淡淡开口:“没事,累。”
  驰一铭年幼的脸上神色几变,咬牙握紧了拳。
  生活太早教会人成长,驰一铭看了眼外面,从自己破旧的“女式书包”里拿了一个白花花的馒头出来。
  “哥,吃饭。”
  驰厌眼皮子都没抬:“你哪里来的?”
  驰一铭从书包里哗啦啦倒出一堆《暑假作业》,他说:“我帮他们写作业,他们给报酬。”所以他今天出门,就是收集作业本去了。
  驰厌也没说什么,这才拿过馒头吃了起来。
  他今天在太阳下跪了一天,嗓子干涩的疼。这一年的馒头不如后世松软香甜,压得紧紧的,只够分量,噎得人心里发慌。
  然而比起胃里的饥饿的隐痛,这都不算什么。
  胃里终于感觉到了些许充实,驰厌好受一些了。他动作慢下来,一口口咬着馒头。
  驰厌漫不经心道:“院子里那个孙家的小少爷,下学期给你买东西你就接着。”
  驰一铭聪明得紧,他红着眼圈,没有说话。
  有时候驰一铭真恨现在的生活,舅舅和舅妈拿走了他妈妈出车祸的抚恤金,说是要抚养他和哥哥长大,然而两个还未长成的少年,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在赵家饭都吃不饱。
  然而驰一铭再也不敢说去孤儿院生活了。
  1997年的孤儿院,并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体面,这年头没人要的孩子,多多少少带了残缺,里面得了大头症的、天生残缺的孩子比比皆是。
  更别提念书。
  至少待在舅舅家里,驰厌还有一个念书的机会。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驰厌说:“我去冲凉。”
  他走出院子,从水井里打了水。驰厌拿着一个瓢,少年裸着上半身,凉水从他身上冲下去,刺痛了腹部的肌肉,驰厌轻轻皱了皱眉。
  驰厌回来时,驰一铭还在写那厚厚一摞《暑假作业》。
  驰厌只看了眼,就躺床上睡觉了。
  有时候驰一铭都觉得这个哥哥很淡漠,然而最煎熬那一年,是驰厌无所不用其极把他们两个养活。他捡过垃圾、搬运过油桶,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
  驰一铭很早就知道,驰厌不是他亲哥,是他母亲带回来的流浪孩子,一勺一勺喂大。
  后来这个孩子长大了,也用宽阔的肩膀来养他。
  在驰一铭心里,这就是他亲哥。
  不敢开灯,借着月光驰一铭又写了一会儿,他小小的身体有些瘦弱。比起驰厌冷淡凉薄的长相,驰一铭眉眼精致漂亮。
  驰厌已经快睡着了。
  驰一铭拉好书包,难过地看了眼哥哥。
  驰厌脑子活络,能屈能伸,也很有主意,特别能忍。馊的饭菜他都能面无表情吞下去,可是啃着软乎乎的馒头时驰厌的表情也没多大变化。
  驰一铭小声说:“哥,总有一天这世上不会有人敢瞧不起我们。”
  驰厌闭着眼:“嗯。”
  驰一铭又道:“我以后会有很大很大的房子,也不给舅妈和赵楠那个丑丫头住,还要有车子,有保镖。”
  驰厌不置可否。
  驰一铭来了兴致,突然问:“哥,你呢?你想要什么?”
  这个糟糕的世界,什么才是你最想得到的?
  夏夜,远处草丛有浅浅的蛙鸣声。
  夜总算渐渐带来了清爽的凉意,驰厌其实还未睡着,狭长的眼睁开,可最后什么都没说。
  =
  天还没亮,驰厌就起床去搬货了。
  今天郑春进了一堆新零食,拉货的车子一早就到了。驰厌有些发烧,他早上起来呼吸灼热,然而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他灌了两口冷水,对偏高的温度不以为意,踏着早晨的薄雾出了门。
  一天这时候气温最舒服,也适合搬货。
  他从大院外面搬货搬了一会儿,一辆自行车往外面骑。一个面相方正的男人温和地说:“穗穗,爸爸出门了,你走路要小心,别再摔了。”
  驰厌脚步顿了顿,把肩上的一箱水往上抬了抬。
  过了好一会儿,小女孩慢吞吞软糯的嗓音才说:“我知道了,爸爸再见。”
  姜水生看见大院里步伐稳健搬东西的驰厌,心中叹了口气。然而到底不是自家事,他还真不好管,养个娃娃可不是养只小猫小狗那么容易。
  姜水生骑着自行车叮铃铃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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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穗起床以后,开始做肢体训练。
  没一会儿她额头就磕了一个大包,姜穗爬起来,痛得嘶嘶抽气,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还是不行啊,这个身体反应太慢了,像是摁下“减速X4”似的。
  姜穗认命了,她被迫老老实实做拙笨的九岁小女娃。
  太阳出来以后,大院儿里渐渐热闹起来。
  有孩子在她家门外大声喊:“姜穗!出来玩了!”
  姜穗觉得这个声音好耳熟,她犹豫了一下,几分钟后挪到了门边,看向榆树下的几个女孩。
  中间的薄荷色裙子女孩冲她挥手,笑容明朗:“姜穗快来,给你介绍新朋友。”这个薄荷色裙子小姑娘鹅蛋脸,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清纯极了。
  姜穗肿着眼皮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慢半拍想起了她是谁。
  她叫梁芊儿,好像、大概、据说是今后大佬驰厌的白月光。
  姜穗:“……”
  小时候大院儿里,就属梁芊儿最体面,她成绩最好,穿得好看,长得也跟朵小雏菊一样清雅,大院里最受欢迎的女孩子就是她。
  驰厌喜欢她也不足为奇。
  梁芊儿嘟着嘴,关心地道:“姜穗,你看什么,快过来呀,要不要拉你?”
  如果是小姜穗,一定会感动一把,毕竟像梁芊儿这样友善对她的小朋友着实太少了。可是姜穗麻木地看了她好几眼,左眼皮跳了跳,慢吞吞说:“不用,我过来。”
  梁芊儿有个怪毛病,她喜欢和长得丑的女孩子一起玩。
  姜穗常年鼻青脸肿,是她心中“最好的朋友”。
  当然后来,这个友谊无情地破碎了。姜穗漂亮啊,梁芊儿打死也不要和她站一起了。
  姜穗走过去,才看到又一个熟人。
  哦哦哦,梁芊儿还拉着赵楠。
  看着梁芊儿亲昵拉着赵楠的的姿态,姜穗忍了又忍,差点笑出了声,还好她反应慢,面部表情微微动了动就回归了原点。
  赵楠皮肤黑黑的,下巴也很短,确实不好看。
  梁芊儿挑朋友的标准真是相当苛刻。
  梁芊儿左手拉着赵楠,右手想拉姜穗,对她来说,这简直是人生巅峰。
  姜穗本来手想往后缩,结果一看到远处过来的小男孩,姜穗身体瞬间僵硬了。
  姜穗伸出自己小手,梁芊儿小美人,快拉我拉住我!
  梁芊儿这时候像个小天使似的,美滋滋拉住了她。
  姜穗忐忑地跟着她们走。
  蝉从一棵树鸣叫着飞向更高的枝头,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驰一铭背着书包,在和男孩子们说话。
  童年的驰一铭脸蛋红润,睫毛又长又翘,笑得腼腆羞涩。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孙小威和一众男孩子摸了一本书和几个作业本给他。
  驰一铭才装进书包里,赵楠就狐疑地喊道:“驰一铭!你在做什么?”
  驰一铭抬头。
  尽管身体迟钝,姜穗依然有一瞬头皮发麻。
  男孩子的目光先是看了赵楠一眼,然后略略看了中间可人的梁芊儿一眼,最后看向鼻青脸肿的姜穗时,姜穗敏锐地看见他眸光一丝浅浅的嘲笑和不屑。
  姜穗一喜。
  驰一铭就以貌取人这点真是……太好了!
  然而驰一铭小朋友装得特别好,他甜甜一笑,冲赵楠摇摇头:“我回家了,你们好好玩。大家再见!”愣是一个眼风都没有分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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