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芊儿和四五个同龄女孩子站在一起,驰一铭的表妹赵楠也在。
不知道梁芊儿对赵楠说了什么,赵楠好奇又古怪地看着姜穗。姜穗走过来,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温和,暖洋洋让人昏昏欲睡。
梁芊儿马尾一甩一甩,亲昵拉住姜穗的手:“你来得正好,赵楠让我们去她家玩呢!她家有个跷跷板,我们一起去吧!”
赵楠家等于驰家,姜穗白嫩嫩的小腿都僵硬了。
她不想去啊!
可是现在回去,姜水生可能更怕她不合群,从而找个女人结婚来照顾姜穗了。
姜穗冷静了一下,糯声问赵楠:“你们家有人在家吗?”
赵楠虽然不太喜欢姜穗这个梁芊儿“最好的朋友”,然而赵楠初来乍到,讨好这里的女孩子都来不及,连忙说:“我家没有人,我爸爸妈妈工作去了,驰厌和驰一铭也不在家。”
姜穗硬着头皮说:“哦,好,那走吧。”
于是一群女孩子手拉手去了赵楠家。
姜穗小花脸上一片镇定,内心有点崩溃。
湛蓝的天空,白云也变得温柔起来。姜穗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驰厌和驰一铭住的地方。
北面的小院子进门是堂屋,里面有一张吃饭的圆桌子。
大院儿这一年还没有完全供自来水,有些人家用的是水井。印象里水井里的水清冽冰凉,在缺乏空调的年代,像冰化出来的一样。
赵家就有这样一口水井和陶瓷大水缸。
水缸里的水满满的,梁芊儿情不自禁伸出手浸泡了进去,笑眯眯道:“真舒服。”
女孩子们一听,纷纷把手放了进去玩水。
姜穗笔挺站着,小木头桩子一样。她迟钝地想……这么大一缸子水……
果然赵楠犹豫道:“这是我们家煮饭要用的水。”
有两个女孩子闻言连忙把手拿了出来,尴尬地道:“对不起啊,弄脏了。”
梁芊儿扁了扁嘴,不甘不愿把手拿了出来。
赵楠怕她不高兴,想了想又笑起来,也把手浸了进去:“没事,真的好舒服。我们可以这样玩,大不了再让驰厌把水倒满。”
姜穗抬起眼睛。
她听见赵楠习以为常地说:“反正如果水缸没水,挨揍的是驰厌。”
天真的八九岁女孩子并没有意识到这话多残忍,咯咯笑起来。
姜穗慢慢蹲下,原本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事不关己,可是有一瞬,她在笑声中依然清晰触碰到了心里的难受。
原来这么大一缸子水,驰厌每天都要负责装满,而他表妹现在带着人在里面泡手玩。
姜穗咬住唇。
小女孩们快活地聊着天——
有人问:“赵楠,你小表哥真的给人做作业啊?”
赵楠撇了撇嘴,觉得有些丢人,然而大家都知道,她也没否认:“嗯。”
梁芊儿也来了兴趣,问道:“他成绩很好吗?我看他还给张岚做作业。”
要知道张岚今年快六年级了,驰一铭下学期才五年级。
赵楠不情不愿地说:“他在班里考第一。”
梁芊儿惊叹了一下,随后问:“那驰厌呢?他成绩好不好?”
梁芊儿脸色更臭了,支支吾吾说:“嗯。”
这就是气人的地方,家里三个孩子,两个小野种成绩都非常好。驰一铭就算了,好歹是她亲表哥,可是驰厌凭什么啊!他竟然也是以前班上第一名!
赵楠成绩特别差,她是班上倒数十名,每次考完试,她妈妈郑玉莲都非常生气。
赵楠好不容易找到梁芊儿这么好看的朋友,生怕她会因为成绩瞧不起自己。
她极力露出嫌恶的表情:“你们是不知道,驰厌多恶心,他背的那个书包还是女孩子用的,他去年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
梁芊儿看着赵楠,感兴趣极了。
赵楠见梁芊儿这么感兴趣,讨好地说:“你们想去看看吗?”
梁芊儿说:“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他现在不在,走,我带你们去看看。噢噢,他小刀和橡皮擦也是捡回来的。”
姜穗坐在榆树下。
阳光有几分刺眼,她闭上眼。
杂货屋改成的小房子里,梁芊儿和几个女孩子的笑声格外清晰。
“太搞笑了吧,他书包上还有个白雪公主!”
“哎呀,小刀也是粉红色的!”
“好恶心啊。”
“他捡这种东西用啊……”
姜穗抱紧自己笨拙的小团子身躯,她强迫自己不要去听。
没事的,没事的。驰厌最后不也健康长大了么,长成一副风雨侵蚀不了的刚强模样。
可是十多年后,许多所希望小学的捐赠人是驰厌先生。
纵然他再不待见自己,纵然屋子里笑得欢乐的小姑娘才是驰厌先生的心头好白月光,姜穗还是觉得这股子难受烧得她“营养不良”的小软毛都要飞起来了。
她猛然站起来,快步往离水井最近的杂货屋走。
左脚绊右脚,她摔得脑门一痛。
姜穗小粉拳一捶地,从地上爬起来。
屋子里面几个女孩子听见“咚”的一声都探出脑袋来看。
姜穗小脸沾着灰尘,额上一块青,肿着眼皮子进来了。
所有人都看向姜穗,姜穗忍住抽泣声,一言不发捡她们扔在小床上的笔和课本。
这张床实在简陋,深蓝色的布,还被磨破了边角。
像是无人保护的自尊,袒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梁芊儿问:“你做什么啊姜穗?”
姜穗捡起课本,少年的字刚劲有力,上面工整写着“驰厌”,她将那把粉色小刀也装了进去,然后拉上拉链。
书包最外面果然有一个印上去的白雪公主。
姜穗说:“你们爸爸妈妈没有教过,不许乱动别人东西吗?”
她软哒哒的小奶音毫无攻击力,可是这种话一出口,姜穗就无形站在了所有女孩子的对立面。
姜穗把书包递给赵楠:“哪里拿的,放回哪里去。”
赵楠接过书包,女孩子们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梁芊儿哼了一声,好吧,姜穗不听她的话,现在她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了!
梁芊儿也不想再找个逼仄的屋子里多待,她还不如出去玩跷跷板。
结果几个女孩子一出门,就集体呆住了。
八月阳光下,驰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
他手上缠了一圈布,瞳孔是浓烈到化不开的黑。
有个女孩子当场惊叫了一声。
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又听了多久?
大家都不怕姜穗,可是在驰厌冷淡的目光下,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看他。
只有不会看眼色的赵楠说:“你回来得正好,缸子里的水脏了,你快换了,不然我告诉我妈!”
女孩子们一蜂窝从赵家院子跑了出去。
动作最慢的姜穗从门后小心翼翼探出半个小脑袋。
驰厌背过身,在井边坐下。
他并不看她,仿佛不知道屋子里还有个跑不掉的小姑娘被迫留下来了。
姜穗郁闷地捂住自己小脸走了出来。
少年全身是汗水,开始从井里打水。
他露在外面的胳膊劲瘦有力,用力时肌肉鼓起。
姜穗恨不得自己也赶紧跑,不用听着打水的嘎吱声惊疑不定,他看见自己了吗?没有看见自己吗?
短短一截路,她急出了冷汗。
驰厌背对着她,解下手上的布条,用牙齿咬住,重新缠上掌心的伤口。
他斜眼看着阳光照射下,右边的小影子磨磨蹭蹭又强行轻巧地往门边走。
驰厌的面容倒映在水中,汗水滴答落进胶盆,漾开一层涟漪。
刚刚那群女孩的话犹在耳边。
“好恶心啊。”
“他捡这种东西来用……”
驰厌没有回头。
他以为生活会消磨完他本就不多的自尊心与羞耻心,自己不会再为这种填不饱肚子的东西难受。可是他也不知道,既然不在意,不难受,又为什么不肯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穗穗:你们男生好难懂哦
厌:?
穗穗:你看,梁芊儿嫌弃你,她成了你的白月光。我尊敬你,我成了你不待见的人。
第7章 破釜沉舟
姜穗那天从赵家回来以后,说什么也不跟梁芊儿和赵楠她们玩儿了。
即便是孩童时代,三观不同也让人非常难受。
为了合群,姜穗只好出门去看孙小威他们踢足球。
孙小威看着满脸伤的小粉团子,嫌弃得寒毛都要炸了:“……”
姜穗有病吧!不去和女生玩过家家跳橡皮筋,来看他们踢足球!
这年代买得起好足球的人太少了,小孙少爷前呼后拥,带着一群男孩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好几次没有进球,孙小威火气上来了,他惯于在别人身上挑毛病,于是他怪坐在台阶上的姜穗。
“丑丫头,都怪你,看什么看,影响我发挥!”
姜穗一点也不介意他人身攻击。
在她眼中,小孙少爷像个移动的搞笑体,凶巴巴可是没有威胁力。
真正令人骨子里毛骨茸然的有钱人是驰一铭那样的。
她一双明亮的桃花眼儿眨了眨,颊边露出一个小巧可爱的窝窝儿。姜穗捂住自己眼睛:“那我不看哦。”
孙小威憋红了脸,最后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又跑回男孩子中间了。
男孩子们到底没有赶姜穗走。
于是姜穗勉勉强强混到了九月初,姜水生终于放弃了拜托人照顾小姜穗的想法。
她自己玩似乎也没有不开心。
淅淅沥沥的小雨声中,学校终于开学了。
姜穗生日就在九月一号,姜水生给她煮了两个荷包蛋,又给她买了一块小蛋糕。
她十岁了。
姜水生摸摸女儿柔软的头发,时光飞逝,当初小小粉色皱巴巴的一团,如今也变成这么大的小姑娘了。
他们家不兴过生日,纵然是满十,父女俩只是简简单单吃个饭,气氛十分温馨。
姜水生递给了姜穗一个新书包:“穗穗看看喜不喜欢?”
粉色书包上,两个小毛球摆来摆去。
不知道怎么的,姜穗想起那个被人嘲笑的白雪公主书包。她努力不去想这件事,抱着自己新书包:“我很喜欢,谢谢爸爸。”
有人生来被爱,有人生来在尘埃。
姜水生带姜穗报了名,姜穗就正式步入小学五年级了。
时光太久远,小学五年级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姜穗已经很难记起来。
姜水生早晨会骑着自行车载姜穗去上学,中午在食堂吃饭,下午四点放学姜穗自己走路回家。
九月的风吹在脸颊上,姜穗说:“爸爸。”
姜水生应她:“怎么了?”
姜穗轻声说:“你要好好的,不要生病。”
姜水生哑然失笑:“好好,我们穗穗也要好好的,像禾苗一样快快健康长大。”
姜穗露出清浅柔和的笑意。
姜水生十年之后才会得肝硬化,导致肝硬化的原因有很多种。大多数是由于病毒性肝炎和长期酗酒,可是姜水生两种都不属于,他生活作息良好,不抽烟酗酒,当年没能查出病因,这也是姜穗重来一回最焦虑的事情。
好在肝硬化发现得早就能治疗,过几年姜穗打算每半年让父亲检查一次身体。
姜穗背着坐在自行车上,自行车清脆的铃声响了响,在清晨薄雾中十分悦耳。
姜穗紧紧拉着姜水生的衣摆,一眼就看见了两个单薄的身影。
右侧道路上,驰厌和驰一铭正在往去学校的路走。
姜穗的目光落在他们背影上。
许是做多了重活,驰厌身体锻炼得很好,纵然瘦,可是特别高,相比而言驰一铭只到他肩膀。
驰一铭背着一个灰色书包,看起来也非常旧。然而他步伐轻快,看上去开学使他心情愉悦。
姜穗目光落在驰厌书包上时怔了怔,那上面印胶白雪公主,被刮了下来消失不见,干干净净。
风吹进眼睛,有些浅浅的涩意。
她不再看他们,转而欣赏沿途熟悉的风景。
这条小路,她小学和初中加起来一共走了整整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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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穗从七月份以来觉得最糟心的事,莫过于小学时和驰一铭是同班同学兼同桌。
阳光小学和阳光初中是一个小区,这一年还没什么小学部和初中部的说法。驰一铭来五年级一班读书,驰厌应该是去了初中那边。
老师介绍转过来的新同学驰一铭的时候,男孩子女孩子都好奇地瞧着驰一铭。
驰一铭背着书包,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
他露出两颗小虎牙,看上去讨喜又腼腆。
前排的陈淑珺回头说:“穗穗,新同学很好相处的样子啊。”
姜穗咬牙,慢慢“唔”了一声,“可能吧。”她说。
看上去“很好相处”的、未来以阴险狡诈著称的驰少腼腆地说:“同学们好,我叫驰一铭,本来是一鸣惊人的意思,后来算命先生说命里缺金,于是成了金字旁的铭。”
老师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老师都喜欢好学生,她看过驰一铭的成绩,在自己班上考第一名也不成问题。
为了帮助新同学更好地融入集体,老师问有没有同学主动和新同学做同桌的?
班上热情地举起了一堆小手,往往小学时代,孩子们的表现力才是最强最积极的。
姜穗木着脸,这次再也不做开开心心乐于助人举手的小傻瓜了。
她这次可不是九岁,铁石心肠得很!
老师目光欣慰,看了眼陈淑珺:“那驰一铭同学坐在陈淑珺旁边吧,刘星越同学委屈一下,坐到前面来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