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招待也过来了,公事公办地解释道:“抱歉小姐,我们这里是不允许无关人士闲逛的,还请您理解。”
“那好。”她一颔首,“麻烦你帮我给人带个话,总可以吧?”
后者态度敷衍得像淘宝客服,“不好意思哦小姐,您没有邀请函,我是不能帮您传话的。”
此时此刻,电梯上的字数忽然跳了,从负一楼的停车场缓缓往上升。
艾笑额角的青筋当即一凸,“你这不是在说笑吗,我如果有邀请函,自己就去了,还用得着请你帮我带话?”
招待:“这是我们公司的规定,必须保证来宾的个人隐私,我也没办法做主的。”
随即抬手:“您请回吧。”
她逐客令一下,两边的保安立刻围上来,明显是对狗仔这个职业深恶痛绝,准备一左一右架着她往外走。
艾笑连忙向后退,“干什么,我要报警了”几个字正准备脱口而出,身后的电梯忽然“叮”的一下打开。
她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语气里似乎隐约带着轻快。
“艾笑。”
这是第一次,艾笑觉得自己的名字被人喊出来有这么好听。
她蓦地转过头。
对面的林现刚出电梯。
和平时的打扮不同,他今天穿了一套浅灰的薄西装,显得身材高挑,仪表堂堂,头发往后梳,眉目疏朗,整个人精神又干练。
忽然间不那么像处变不惊的刑警了,倒更像……有钱人家的少爷。
他走过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间流出几分从容自若,带着礼貌又矜持的微笑。
艾笑愣了好久,她不知道自己愣的是他这一身,还是愣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
脑子里毫无征兆地一片空白。
直到林现走到跟前,都没怎么回过神,只是双目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看。
林现先是朝堵在门口的保安和招待一颔首,然后又冲艾笑使了个眼色。
身后跟着的一个年轻人递上一张邀请函。
在对方翻看的同时,他朝旁边侧身,简单地解释:“这位是我的女伴。”
招待眼观鼻鼻观心,十分会变通,当下叫了声“林先生”,瞬间很识相地让到了一旁。
林现友好地一点头。
再转过去看艾笑,他发现她还在发呆,似乎没明白自己刚刚那个眼神的意思,于是只好将微曲的胳膊再往旁挪了挪,轻轻皱眉示意。
艾笑望了望他,又垂了垂头,慢半拍的有了反应,忙上道地将他手臂挽住,讪讪一笑。
借着林现的东风,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宴会厅。
第34章
宴会厅的风格是仿英伦的,四周摆满鲜花,头顶悬着水晶大吊灯,巨幅挂画边站着一支乐队,主唱没开嗓,小提琴拉着一首轻慢的旋律。
托着香槟红酒的侍应生在身侧步伐稳健的穿梭。
席间侃侃而谈的似乎都是些大老板以及漂亮的阔太太,穿戴的首饰在灯光下熠熠发亮。
艾笑在这种场合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局促,扫了一眼,一个也不认识。
她于是转过头,视线往上一挑,望着林现。
壁灯晃眼的光在他侧脸的轮廓间勾勒出一道明黄的线条,浓眉下的眼眸正扫视着整个会场,目光流转时,好像有星辰在里面闪烁。
路上不知道是谁朝他举杯示意,林现露了个浅淡的微笑,举止优雅地冲着对方颔首。
来往的人太多,一时半刻没找到何子谦的身影。
他不经意一回头,恰好见艾笑正盯着这边看,她眼睛本来就大,一眨不眨的时候,显得更大了,水灵灵的。
林现狐疑且好笑地皱眉,轻轻靠过去,不解地问她:“怎么了?”
艾笑顿了下,飞快挪开视线,摇了摇头。
然后扒着他的胳膊左顾右盼,压低声音说:“你从哪里搞到的邀请帖啊?”
他回答得很干脆:“找这家老板要的。”
“……”
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林现家也开公司做生意,艾笑恍惚记得很久之前她妈曾经打来一个电话,语气兴奋地问过这件事。
——据说两口子后来去了北京做网络传媒,还做得很不错,事业风生水起的。
“林现。”她讳莫如深地问,“你家到底开的什么公司?”
他笑了一下,扬起眉:“你猜。”
正说着,有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递来一杯香槟,林现顺手彬彬有礼地接了。
艾笑看他游刃有余地应付这种宴会,好像同谁都能聊上几句,忍不住艳羡道:“这里的人你全认识?”
后者抿了一口酒,理所当然:“没有,我基本不认识。”
林现在桌上取了杯柳橙汁给她,“在这种地方,大家都是互相糊弄混脸熟,真正知根知底的没几个,做做样子就行了。”
“……”
所以怎么说总看他像大尾巴狼呢。
艾笑捧着橙汁满怀心事地喝,随即又意识到应该焦虑一下,便开始心乱如麻地审视自己,后悔今天穿得太低调。
早知道要进来,就该找件正式点的衣服烘托气场。
她眼下跟在林现旁边,从一水名牌高档货的阔太太中间走过去,感觉自己很像古早偶像剧里跟着霸道总裁见世面的穷苦傻白甜女主……
有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林现瞥见她偷偷拉了好几下裙摆,多少知道艾笑有点不自在。
他故意咬了咬嘴唇,开口说:“快见到你男神了,怎么,很紧张啊?”
艾笑掀了个白眼:“见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紧接着又上下打量自己,发愁地问他,“哎,我穿这身会不会很奇怪?”
林现:“有什么奇怪的?”
艾笑示意旁边:“不搭啊。”
她穿的是条格子的小裙子,浅色上衣,垂在耳边的短发蓬松自然地往脖颈内扣,略施薄粉的脸颊在光下白皙得不可思议,微微透着一点健康的粉。
林现一边看,一边笑起来,伸手去加她散开的几缕头发抚平:“不会,我觉得挺好看的。”
艾笑怀疑地用眼神睇他,“你真的不是在说反话吗?”
林现无奈地偏头:“那要不你回去换掉?”
“……我姑且相信你。”
他皱眉笑着看了她两眼,悄声朝前面示意,“那边有蛋糕,先吃一些填填肚子。”
*
与此同时的洋城三中。
正好是三八妇女节,下午女老师的课被清一色取消了,三中常年阴盛阳衰,男教师的数量有限,接手不了那么多个班级,于是给高一高二提前两个小时放学。
脱缰野马的少男少女们洪流似的涌下教学楼,随即又在校门口分成两股支流,“安分守己”型的好学生留在校内打球、看书,“放浪形骸”型的则奔出校外上网、吃路边摊。
这个下午很热闹。
谭悦却一脑门官司地从校外那条颇受中学生喜爱的街上走过去,举着手机,目不斜视。
“嗯……嗯……我?我好着呢,吃得饱睡得香。”
她的干弟弟跟在他身后,提着两杯奶茶和沙冰。
谭悦被太阳照得直眯眼,“你要记得好好吃药,好好休息,等清明和五一节放假我再回来看你。”
“好,那我先挂了。”
她摁下屏幕,把手机塞进书包。
以往遇上这种小假期,谭悦多半会选择在宿舍里睡一觉,要么就出去看个电影。
但她最近一点心情也没有,连上课都老走神。
两人到学校背后的小公园里散步。
这里平时老师是不让来的,说是地方偏,常有一些社会人士出没。
不过因为附近安静,谭悦偶尔周末会到园中的小木屋写作业,反正她身边有这么个能唬人的高个子弟弟,不太怕事儿。
小木屋大概是保洁工的仓库,角落堆着扫帚簸箕。但估计半年才打扫一次,总是落满灰尘。
两个半大的小孩放下书包,拖出藤椅板凳来坐。
男孩把买来的零食和奶茶摆上桌,谭悦则干脆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矮柜上,百无聊赖地摇晃双腿。
高个子看得出谭悦兴致低落是为了什么,想给她出主意:“你是还在纠结怎么让那个姐姐松口吗?我有别的办法。”
后者有气无力地白他一眼,将手边的几团废纸屑扔到地上。
“可我答应过艾笑不会再作妖了。事不过三,我不想跟她闹不愉快。”
男孩挠挠头,只好一筹莫展地喝奶茶。
“那怎么办呢?”
“啊……不知道。”谭悦抓起书包,把课本和练习册拽出来,“先写卷子吧,咱们边写边想。”
学习不好的男孩彻底焉了。
比起做数学题,他宁愿去同林现大战三百回合。
正值半下午,小公园清静极了,园内那一潭死水里,不时落几只鸟都能听见响,隐隐约约还有学校方向传来的喧哗声。
高个子开着静音全神贯注的玩吃鸡,谭悦则用笔头戳着后脑勺琢磨一道几何题。
就在此时,门外一串脚步渐渐逼近。
声音略显凌乱,应该不止一个人。
她抬头与坐在对面的高个子对视一眼。
难道是保洁阿姨回来了?
忽然间,吱呀一响,虚掩着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
会场上大多是香槟跟红酒,如艾笑这样的啤酒爱好人士实在找不到用武之处。
而且因为没吃早午饭,她有点低血糖。
林现带着她一路找吃的,从寻人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吃流水席。
艾笑此刻多少看清自己是没有那个混上流社会的潜质的,自暴自弃地吃了口鹅肝……
忍不住想流泪,真他妈好吃。
纵然肚子饿,她也不敢吃太多,故作矜持地尝了点牛排,便开始满世界找巧克力。
宴会厅里酒水菜肴一应俱全,就是没见到糖食。林现让她等一会儿,转身去问附近的侍应。
身边人来人往,他没多久便被几个美国佬挡住了。
艾笑独自站在原地,有些缺少安全感地将手往后背,若有似无地盯着脚尖。
面前的长桌上,玫瑰和香槟间隔摆放,忽然有人伸手端走了一杯,她才发现原来花瓶后面就是一盘糖果。
方方正正的几大块黑巧,做得很精致。
艾笑眼睛一亮,刚回头要去叫林现,视线冷不防与端着香槟的人狠狠一撞。
落地窗就在对面,他挡了半边的光,身形与日头交汇的地方明晃晃地扎眼。
那是一张很干净俊秀的脸,保养得当,额头散着零碎的刘海,眼眸漆黑,年轻而阳光。
双目适应了好一会儿,艾笑才真正看清他的样子。
何子谦握着酒杯的手僵了僵,眼里分明闪过一抹惊讶,不过又迅速地恢复如常,露出一个与他在电视上综艺上的气场截然不同的笑容——有些漫不经心和吊儿郎当。
他说:“你也在?”
不远处的汤明媚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艾笑收了先前那点欢快的表情,眉眼逐渐沉淀下来,静静地注视他:“我是来找你的。”
林现往回走时正好望见这一幕。
他唇边扬起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凝固得有点缓慢,人不自觉静止在了五米开外。
周围弥漫着乐曲,艾笑嘴唇在动,说的话全数被背景音乐所淹没。
隔着宴会厅走动的人流,林现一时间拿不准自己要不要过去。
手里的几块巧克力还包着铝箔纸,细碎的纹路硌着掌心。他低头轻轻用指腹捏着,最后默不作声地侧身,站在一旁。
何子谦看了一眼汤明媚,似乎明白了什么,回头朝艾笑一扬下巴。
“好,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东南角有一张小圆桌空着,位置偏僻又安静。
他将端来的香槟信手一放,神情散漫而慵懒地看她,开口是一句老套但依旧应景的话:“很久不见了。”
艾笑坐在他对面,闻言垂眸暗暗吸了口气,闭眼颔首。
五年。
是很久了。
五年的时光有多长呢?
是他们在一起的岁月乘以五,如果严苛一点,要计较两个人除开异地恋的时间,满打满算可能得乘以十吧。
子谦很忙,所以他们一起度过的日子真的不算长。
但奇怪的是,这五年来艾笑曾经无数次在梦里见过他,有时候明明白天半点没有想到过这个人,可夜晚他仍会以各种形式出现。
原来不再喜欢,也不代表就能彻彻底底的忘记。
毕竟这是深刻在她生命里的一段记忆,就连大脑都会不经意的提醒自己。
何子谦喝完杯子里的香槟,见她没有吭声,于是抿了抿唇上残留的酒水,“那件事的风声过去之后,我有联系过你,可惜没联系上。
“信件寄到你们家,才知道搬了,我知道你应该是在躲我,现在问你过得好不好,似乎也有点矫情。”
他将手肘搭在膝盖上,十指交叠着沉默良久,“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艾笑一直看着那张玫瑰镂空的桌布,在他讲了这句话之后才抬起头来。
“有。”
第35章
很多人都以为她同何子谦见面是揭开旧伤疤的一个过程,未必有重逢之喜,但一定会有切肤之痛。
其实是世人把岁月想的太过简单了。
哪有什么感情经得起五年十年的消磨呢?
艾笑垂眸顿了一下,以一种近乎失望的语气质问道:“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