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爱笑——赏饭罚饿
时间:2019-09-07 08:39:30

  毕竟,即使是真的做错了,也没有谁非得摁着他们的头算账。
  人们总是在谋取利益的时候想的是个人,追责的时候才想到大家。
  三天下来,洋城公安的卖力宣传未能在广大群众那里博得一点存在感,倒让另一件值得人津津乐道的事情迅速发酵。
  何子谦在这个不尴不尬的时段里突然出了一首单曲新歌。
  这首《Without Rain》据说是他亲自谱的曲亲自作的词,风格一反常态,隐隐有刚出道时的即视感,刚一发表出来就花了最大的力气推广营销。
  好事者们在音乐的细枝末节里字斟句酌,疯传他这首歌是写给蒙冤多年得意昭雪的前女友的。
  不多时,各大社交软件上黑路粉三方势力又开始撕得你死我活。
  明星带动了案情的流量,不少人吃着回头瓜,纷纷辗转摸到洋城公安的警情通报微博下,愣是让官方账号涨了好几万的粉。
  网友们语焉不详的讽刺,说什么的都有,无数的传闻甚嚣尘上。
  有人在下面不以为意地写:“就算不是她害死的吧,那又怎么样?难道她就没错了吗?”
  “要不是她瞎折腾,人家会来救她?要不是救她会绕路到毒贩的窝点,死于非命吗?”
  “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帮她说话,三观还在不在了?”
  这样的言论越来越多,甚至发展到后面,骂钱元江的已经没几个人了,艾笑依旧是众矢之的,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
  白琰怕被她知道,来电时总是语言躲闪,刻意把话题扯得老远,装着很开朗的样子嘻嘻哈哈。
  艾笑其实早听出来,但配合着没有戳穿。
  她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消沉,也不是强行让自己老僧入定,只是情感里不存在许久之前的那种撕心裂肺和刻骨铭心了。
  就好比刀割皮肉,割一刀是痛彻心扉,割两刀是苦不堪言,割第三刀已经麻木不仁。
  她无视掉了所有的评论,却出于好奇地去听了一下子谦的新歌。
  因为公司的需求,距离他上次唱抒情歌大概快有五年了,以至于前奏出来时,艾笑竟小小的震颤了一下。
  开篇是一段不紧不慢钢琴,夹杂着轻缓的吟唱。
  他开口时,声线比平时要哑,意外地透出一股岁月静好的感觉,好像曲子里真的有个什么样的故事。
  娓娓道来,又点到为止。
  歌很治愈,词极其简单,只反反复复的唱着几句——
  “你无法忘怀的事,
  不必强迫自己忘记。
  只待岁月轮转,雨过天晴。[注]”
  *
  林现做完最后一次植皮手术时,人已可以自己吃点稀粥了,但还是睡着的情况居多。
  林夫人因为有事要提前飞往美国,便临时换成了张叔来照顾,护工也从两个变成三个,轮流值班。
  最难熬的一个多月过去,阳春变成了初夏。
  艾笑趁一日天气好,抽空回了趟洋城。他们在这里的衣服还是二月份白琰寄来的冬装,眼见温度一天高过一天,显然已经不能再穿。
  下高铁时,洋城正在飘小雨。
  今年最后的一场春雨下得十分拼命,走上街,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一股潮湿的水气。
  艾笑打开家门,那种长久没人居住的陈旧味道便迎面袭来了。
  密不透风的室内阴暗闷热。
  橘猫暂且被张季抱走,寄养在他家里,阳台上的花死了一多半,水缸的鱼也英勇就义,玻璃上堆积着斑驳的水痕,以及小蚊虫们的尸体。
  艾笑将窗帘拉开让风进来,翻出行李箱收拾春装和日用品。
  她是在林现压箱子底的毛衣中发现那本日记的。
  因为太小了,起初以为是个什么装饰品,打开来才发现里面写满了字。
  艾笑和林现毕竟同居不到半年,他的许多东西还不是很了解。
  她才翻过一张,书页里就有什么掉出来。
  地上散落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纸条,皱巴巴地被人细心的展平过,看得出是从什么册子上撕下的一角。
  内容没头没尾,像是题目的解法,字迹青涩且眼熟。
  艾笑努力回忆了很久,恍然想到这个物件的来历。
  她再拿着那本笔记时,表情就认真起来,仿佛刚出土的国宝,郑重其事地捧在手里,然后席地而坐,慢慢的翻开。
  林现写日记的时候年纪应该不大,前半部分充斥着愤世嫉俗的言语,跟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样,叛逆又偏激。
  单从他平时的言行举止,艾笑真的没料到他内心里原来这么执拗,比如骂物理老师“什么垃圾堆里捡来的题也拿给人做,一行下来能找三个错别字,出题人用脚写的?”
  说食堂的饭菜难吃:“我闭着眼睛炒的菜都比他好吃,校长是失去味觉了吗。”
  觉得同桌太笨:“跟他讲题真是太累人,我已经用了三种解法,他一个都理解不了,怎么考上一中的。”
  等等,等等……
  一直当她看见本子的后半截。
  八年前的10月20日,他这样写道:我忘记她叫什么名字了。
  好像姓肖……还是笑?
  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敲开门的时候,我还是请她进来了……
  蛋糕并不好吃。
  卤鸡翅也凉了。
  好在,烟花很好看。
  11月1日。
  见到何子谦了。
  人长得挺普通,球也打得很烂,成绩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稀泥。
  不知道她看上哪点了?
  图他会唱歌,图他会弹琴?
  收音机也会。
  12月31日。
  她说想嫁给一个当兵的。
  真是有病。
  总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3月3日。
  第一次打架,脸上受了点伤。
  不过还好,何子谦伤得比我重。
  看来我挺有学武术的潜力的,可以考虑一下报个培训班。
  5月7日。
  何子谦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不顾一切?
  有那个功夫为他掉眼泪,还不如出去吃顿好吃的,做几张卷子醒醒脑。
  ……
  她到底明不明白啊。
  再后来,翻过好几页,艾笑看见他似是心烦意乱的写着:“她不会明白了,她不会明白的。”
  渐渐地,到某一天,本子上没有了日期,只留这么几句话。
  ——“我练了一年的球。”
  ——“还是打输了。”
  旁边的一页可能是被他撕过,痕迹很清晰,或许是写了又觉得不好。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林现没有再记。最后的日期是毕业前夕,他的字迹潦草狂乱,前不明因后不明果的划拉着——
  “我大概考不上了。”
  “不想考了。”
  日记到此结束,末尾剩着一叠空白的页码。
  而后当兵的生涯,转业进公安的工作,这一切都与之泾渭分明的对立,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似乎前二十年的时光都被这本寒碜的日记封存起来,只要不翻开,那个记忆中的林现就永远不会出现。
  艾笑合拢厚实的硬壳封面,背靠在墙上,深深的低头沉默。
  浅淡的阳光不经意爬到了她的脚背。
  她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又睁开。
  日记里的“她”从头到尾没有名字,但艾笑已经知道是谁了。
  这一瞬,她才突然明白林夫人说那句话的意思,才明白林现的战友对她微妙的态度。
  原来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她。
  只有她不明白。
  雨过天晴后的下午,阳光被阻隔在窗外,医院的消毒水味莫名淡了一点,也跟着温暖起来。
  “唰啦”一声响。
  林现睁开眼时,看见那个拉开帘子的身影。
  漫长的人生,仿佛记忆的深处就定格在了这里,阳光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注]:“你无法忘怀的事,不必强迫自己忘记。只待岁月轮转,有缘再见。”——《恋如雨止》
 
 
第65章 
  钱元江被执行死刑是在第二年的初秋。
  绵绵微凉的细雨整整下了三天,淅淅沥沥的没有停过。
  东郊的树木一夜之间全都黄了,落叶铺得满地都是。
  这个时候的烈士墓园格外干净,四时不变的松柏迎风摇曳。天色很暗,虽然是白天,黑压压的乌云罩在头顶,一眼望去居然有一缕微光落下来。
  西北角的一座墓碑前站着个青涩的少女,头发扎成一把马尾,因为没打伞,雨珠无孔不入地沾在她的发丝上。
  谭悦今年十七岁了,继承了她哥哥高挑的身形,在暑假间猛窜了一个头,已经有几分大人的模样。
  谭城的军装照下摆着一束新鲜的马蹄莲,祭奠的水果竟都是去了皮的,好几颗苹果开始被氧化得坑坑洼洼。
  谭悦把最后一个剥好皮的山竹放在他面前,自言自语地说:“明明是人民解放军,结果比我还懒,现在给你拾掇好,你也吃不上了。”
  “吃不上就看看吧……哎,最后还是便宜那些扁毛畜生。”
  她将小刀收回口袋里,仰头淋着若有似无的雨。
  十七岁,是个距离成年只有三百六十五天的年纪。
  谭城就是十八入伍的,以前她在老家当留守儿童,曾经无比羡慕同学们有爸爸,有妈妈,有一个幸福的家。
  现在……不幸福的也没有了。
  她好像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想不起有家是什么感觉。
  清风拂过的时候,身后忽然多出一只手,在其貌不扬的水果边添了一大把花束。
  谭悦回头时,艾笑正将掌心轻放在她的肩上——她现在变高了,也长结实了,必须要抬一抬头才能平视她的眼睛。
  谭悦静静地凝视艾笑半晌,蓦地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了她一下。
  那柄伞完全遮住了四面八方冰冷的雨水,像个伫立在风雨中的堡垒。
  她才感觉到这个怀抱异常的温暖。
  “回家吧。”艾笑轻声说。
  往回走的路上,雨逐渐大了,风吹来两边树叶的声响,苍茫得仿佛是从遥远的彼方传来一样。
  谭悦是在这一刻,从雨声中发现了那些脚步的。
  她低着的脑袋向前看去,孤独的石子路上不知几时多了许多打着伞,神情肃穆的人。
  他们好似约定过,不约而同地朝这边走来,人群有男有女,年龄不一,却都安静有序地沿小径直行,一直走到身后尽头的墓碑旁。
  鲜花越来越多,积成了一座小山。
  一些熟悉的面孔路过谭悦跟前时,会轻轻停下,冲她一颔首。
  然而世界还是那么寂静,甚至没听到这些人说一句话。
  他们一言不发的来,又一言不发的去。
  谭悦的眼里忽然间溢满泪水,她跟着艾笑从队伍中逆流而行。
  白琰在不远处朝她点点头。
  抱着花的张季不自在地梳理自己的发型。
  在那之后是一身黑衣的罗白雪,白发苍苍的初中班主任和同座一排的同学们。
  她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陵园外,旧友们的车几乎占满了所有的停车位,让不明所以的管理员奇怪地背着手左右四顾——除了团体组织的吊唁活动,平时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同时来缅怀英烈的。
  破晓的天光照耀着沉默的陵园,黑色的队伍蜿蜒成一条线,通向终点。
  在这样的湿润细雨之中,等着一个修长挺拔的人。
  他轻靠在那辆低调的轿车旁,见她们走近才直起身。
  林现目光温柔地望着艾笑,看她同样望着自己,两个人默契地相视一笑。他拉开车门,也说了一声:“回家吧。”
  迟来的葬礼就在这句话中结束了。
  日新月异的洋城在枯黄的深秋后迎来了又一个凛冽的寒冬,又在冰雪消融之际看见了新一年的春光。
  昼夜与四季井然有序的交替着,高三的考生们撕下了三位数最后的一篇日历,紧张地翘首张望高考,职场中摸滚打爬地社畜们则埋头在年度计划里,愁得瑟瑟发抖。
  长大的孩子渐渐不再追星,婚后的成年人也身不由己地放弃了很多从前的喜好。
  日子在疲于奔命中越过越快。
  这天早上的八点,娱乐圈新闻照旧空降至热搜的榜首。
  何子谦终于不堪寂寞,跳出电视剧,开始祸害电影了。
  制作方虱子多不怕咬,干脆不要脸地放了一段他的NG视频剪辑,从黑红的角度放飞自我,愉快炒作。
  大概是物极必反,这年头大家都喜欢吃沙雕式的另类营销,网上的反响居然还不错,愣是把一部剧情动作片炒成了欢快喜剧。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正义之士抨击这种畸形的娱乐,双方闹得不可开交。
  ——影视圈都是被你们这群人搞臭的!
  ——那么上纲上线干什么,不喜欢不看就是了,我们乐意掏钱关你屁事哦?
  ——难怪国产电影没几部评分高的,瞅瞅这些评论就知道了。再这么下去,《XXX》就要变成绝唱啦!
  ……
  鼠标的滚轮不紧不慢的滑动着,幽暗的屏幕光打在艾笑的脸上,她手里捏着瓶酸奶,一边吃,一边慢条斯理地在网上冲浪。
  偶尔给骂何子谦的人点点赞,偶尔心情好时又去给他家的粉丝点赞,双标得像个精分。
  怀中的橘猫懒洋洋地朝天打了个呵欠,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正埋头准备睡觉。
  房间没开灯,显得尤其昏暗,四周只有一点从耳机里传出的细微声音。
  就在这时,电脑边的手机忽然震动,震的它惊慌失措地抬起头。
  艾笑叼着勺子划开锁屏,“喂?”
  那头的白琰大着嗓门喊人拿相机,好不容易才得空回来说一句:“喂,笑儿啊!十万火急,快来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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