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来,孙大军整个脸是又白又红,难堪到了极致。
本来要打圆场的吴立军也叹了口气,孙大军出事以来,厂里对他们一家实在是多有照顾,当初孙大军截肢没钱,还是厂里垫付的,现在都成了笔烂账了。
因为他们家有两个孩子,回到老家去,孩子上学是个大问题,大军媳妇本来又在厂里干着临时工,厂里也没说让他们搬,厂子弟学校给孩子减免了学费,以前分给孙大军的房子也一直没有收回来。
每回厂里发福利,什么时候落下过孙家,很多时候还是胡英姿和吴立军他们这几们领导亲自过去送东西慰问的。
现在为了劳保的事,就闹上门来,他好说歹说听不进去,现在更是直接拿性命相逼,是真的有点让人寒心。
“一个男人,自己不敢冒头,干什么都支使着女人孩子来,你是不是还觉得很光荣!”林蚕蚕说话可是毫不留情,看孙大军那样子,围观的人真怕他生生被气厥过去。
大家这时候也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情来,孙大军一家是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果不是孙大军自己贪杯出事,他们家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是不是厂里把你们一家子捧得太高了,就可以不拿厂里的规章制度当回事了?”林蚕蚕冷着脸继续问。
孙大军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周志显从门口挤进来,把他拿到的档案资料递给林蚕蚕,看到那资料后,孙大军夫妻的脸色都变得灰败起来。
林蚕蚕翻看过后,脸上的冷色愈浓,昨天审核文件上其实写了一些孙大军家和情况,但林蚕蚕不知道,这里头居然还牵扯到了人命。
孙大军是厂运输队的,他公器私用,休息时间借车出去给自己跑活,管不住嘴喝了酒出了事,跟他押车的徒弟,直接在那次车祸中丧生了。
这时候国企还是很有人道主义精神的,出了这样大的事,给孙大军退职后,还给他们一家提供保障,让他们继续享受公费医疗和物价补贴。
“小林,小林!”吴立军也想起了当年的惨事,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林蚕蚕的肩膀,“这事你别管,我来处理。”
说完,吴立军从林蚕蚕手里抽出档案文件来,冲周志显使了个眼色。
林蚕蚕没有拒绝,她现在的情绪,也确实不适合处理这件事。
虽然生气,她理智还是有的,这事还是得用怀柔政策去处理,孙大军一家没什么可失去的,但工会不一样,她也不一样。
“狗杂种!”谁也没想到,地上躺着的男孩子,突然出声,神情狠戾地冲旁边地上啐了口口水。
林蚕蚕停住脚步,目光锋利地看向他,大概是刚刚被林蚕蚕踢开农药,又抓着抠吐有了阴影,虽然男孩子表情憎恨,但还是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神情微微有闪躲。
跟个孩子计较什么,林蚕蚕默默地运了运气,看了眼手上身上的脏污,冲周志显交待,“去找个人把这里收拾一下,那两瓶农药也处理一下。”
见林蚕蚕理也没理自己,男孩子愣了愣,神情有些茫然。
说完,林蚕蚕就直接去了厕所那边,准备先冲洗一下,事情还没解决完,她这会不能离开。
等林蚕蚕洗完回来,办公室里孙大军一家人已经老实了很多,不敢再大声嚷嚷,垂着脑袋听吴立军安排。
看到林蚕蚕进去,孙大军两口子也没说什么,只脑袋低得更深。
话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还是让他们回去等结果,不过听吴立军的意思,只怕这个结果最终还是会如孙大军所愿。
对此,林蚕蚕内心觉得无奈,但也知道,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个社会始终是个人情社会,很多事,不是完全讲对错的。
“对不起,林主任,对不起,我们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您大恩大德,原谅我们。”等吴立军说完,大军媳妇扑通一下又跪到了地上,“我没文化,不会教孩子,我……”
“教孩子靠的不是文化。”林蚕蚕并不接受这个道歉,但也不想再跟她们多说,“回去等结果吧。”
大军媳妇还想再说什么,被孙大军拉住了。
多说多错,万一真惹毛了这个女人怎么办,孙大军是真的有些怕了。
大军媳妇还是把男人背在背上,然后才抬呼着两个孩子走。
林蚕蚕伸手拎住那个男孩子的衣领,“我这个人不接受威胁,也不会因为别人的错过随意给自己身上揽责,你死了就死了,我照常吃饭睡觉,不会受影响,但你不一样。”
目光在男孩和女孩身上明显差距的衣着打扮上转了一圈,“你爸妈把希望都压在你身上了吧,你死了,你解脱了,你父母就完全没有指望了。”
男孩子脸色一变,挥手想要挣扎林蚕蚕,林蚕蚕抬手就制住了他,“觉得是我把你们家逼上绝路?想打我?等你长大点再来吧,不过我看你这脾性,是非不分,见不得光的模样,就算长大了,估计也成不了材,报仇更是无稽之谈。”
“小林……”吴立军不赞同地喊了林蚕蚕一声。
林蚕蚕这才把人推开,拍了拍手,冷眼看着那个男孩子,男孩子愤愤地盯了林蚕蚕两眼,才转过身去,帮着他妹妹扶着他们妈妈。
目送着这一家下楼走远,吴立军看着林蚕蚕叹了口气,“你何苦说那些话,我知道你是激将,但这孩子心性不大好,真记你的仇怎么办?”
孩子其实是好孩子,林蚕蚕轻轻摇了摇头,只不过生在那样的家庭里。
孙大军在家里是个什么样子,林蚕蚕都猜得到,无非是对着老婆孩子呼来喝去,颐指气使,明明双手还在,仅凭做手工都能糊自己的口,却宛若废人。
大军媳妇没本事,又是一副以夫为天的思想,只有被欺负的份,她受了气唯一的发泄渠道也只有两个孩子。
想到女孩子眼里的顺从和麻木,林蚕蚕心情说不出的沉重。
至于那个男孩子,他父亲的眼神其实没什么感情,但还是心疼他妈的,只是家庭太过压抑,才养成了敏感易怒还记仇的性子。
他灌农药那一下确实是真灌,林蚕蚕也分不太清,他是真以为自己死了能逼厂里妥协,还是压抑到了极致,想着一了百了。
“给他个目标活着吧,不然人生太难了。”林蚕蚕轻叹一口气,实在没有爱的时候,恨有时候,也是一种动力。
林蚕蚕没有跟吴立军多说,她办公室还有事在等着她处理呢,吴立军也没多说,让林蚕蚕去办事。
办公室里,气氛微妙,向双艳白着一张脸,哭成了个泪人,尤其是林蚕蚕进来后,不发一言,向双艳心里就更害怕了。
她来工会还没满三个月,因为被分到工会,被亲朋好友捧得很高,这也是她为什么会管不住嘴跟大军媳妇说嘴的根本原因。
没有人替向双艳说情,大家都生向双艳的气,这都叫什么事。
这要是结果公示后,孙大军一家来闹,也就算了,现在是她们自己人把消息泄漏了出去,说不定说的时候,还带了不少个人感情在里头。
“主任……”向双艳也不敢喊姐了,眼巴巴地看着林蚕蚕。
林蚕蚕自了眼向双艳,“工会三个月试用期,你知道的吧。”
这是林蚕蚕当上主任后定下的规矩,因为工会工作量大,林蚕蚕自己要求也高,要是跟不上的,工会不会留人。
向双艳一下就慌了,她想解释,林蚕蚕却已经不想听了,“收拾收拾东西,自己去综合办等新分配吧。”
向双艳都哭抽了,人却不敢动,林蚕蚕没有理会她,看向其他人,“去会议室开会。”
会议室里,林蚕蚕没有开口,其余人也崩着不敢说话。
“蚕姐,孙大军家属劳保的事怎么处理。”还是周志显先开了口,打破了寂静。
林蚕蚕想了想,“先把孙家现有的收支情况查清楚再说,对了,孙大军媳妇不能转正的原因是什么。”
周志显刚刚去调档案的时候,已经把事情都打听明白了,“孙大军媳妇肺不好,还有乙肝,食堂工作和有粉尘的工作都没法干,技术岗位她又没学历没技术。”
林蚕蚕揉了揉额角,这一家人真的是,让人恶心的同时,也真是可怜地让人没有办法,“还是按我昨天晚上说的去办,小何和小刘今天去走访,做做孙大军夫妻的工作,跟他们讲讲道理。”
“要不我去吧。”王淑纯觉得让两个男同志去,效果可能不会太好。
小何和小刘是工会看上去最孔武有力的两位男同志,看着不像是去讲道理的,倒像是去打架的。
林蚕蚕摆了摆手,“小何和小刘去就行,强势一点,惯得他们!”
会上又说了些别的需要走访的家庭就散了,林蚕蚕回到办公室坐了一阵子,决定还是跟着小何两个去孙家走访一下。
孙家住在生活区的家属楼里,本来是住在楼上的,因为孙大军残疾,跟人换到一楼来了。
大军媳妇用篱笆围了个小院子,里头养了鸡鸭,院子里堆满了破旧的杂物,屋里也全是乱七八糟的旧东西,不知道是别人送的,还是去外面捡的。
孙大军一家没料到林蚕蚕会来,这会两个孩子正跪在床前地上,孙大军正拿着长长的带细枝的竹枝抽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脸上都是长长的血道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孙大军不光打孩子,还用言语辱骂贬低,侮辱孩子的人格,骂女孩不会哭,骂孩子不够狠,喝农药的动作不够快,言语间竟是恨不得男孩子去死。
别说林蚕蚕了,就是小何和小刘两个大男人,见到此情此景,都气得牙齿打颤。
屋里酒气熏天,看来孙大军这些年狗改不了吃屎,还在整日与酒为伍。
“他骂你你就听着,他打你你就受着?连反抗都不敢,倒是会拿性命威胁不相干的人,我看你也不过如此嘛。”林蚕蚕走进去,抓过孙大军手上的竹枝,三两下折成三段,丢到一边。
男孩子咬着牙,“他是我爸。”
他也并不是全然不知道羞耻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用他妈的话说,谁叫他们摊上这么个家呢?
至于被打,从小打到大,早就习惯了,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但凡他反抗,他爸就打他妈打他妹,打得特别特别狠的那种。
再等几年,等他长大了就好。
“你爸又怎么样?不过是个只会拿女人孩子出气的废物而已,你连命都可以不要,难道还怕他?”林蚕蚕不屑地看向脸色涨红的孙大军,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渣滓。
孙大军知道消息后,从昨天起就憋着没喝酒,闹完回到家里就喝开了,这会喝得已经有点上头,听到林蚕蚕这样说他,就想要发酒疯,只见他在床头摸了摸,竟然摸出一条鞭子来。
小何和小刘大吃一惊,上前就要来压那鞭子,但林蚕蚕根本就不用他们,鞭子甩过来,直接就握住了。
就孙大军这样一副被酒掏空了的身体,哪里敌得过林蚕蚕,林蚕蚕稍用力一扯,鞭子就到了她手里,孙大军咕隆咕隆滚到地上,骂骂咧咧地呼着痛。
“你们翻翻,这床上还藏了什么凶器没有。”床上太脏太乱,林蚕蚕下不了手,示意小何和小刘上前。
至于手上脏兮兮的鞭子,林蚕蚕也顺手甩到了边上原本不知道装什么的篮筐里。
床上东西还不少,小何和小刘陆续翻出木尺,剪刀和细铁丝这样乱七八糟的东西来。
正翻着,大军媳妇闻讯从外赶来,她扑到门口的同时,林蚕蚕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刺透人心,大军媳妇扶着门框滑下来,哭得说不出话来。
把床上的折磨人的东西都搜出来,林蚕蚕让小何去外头生了把火,就在院子外面的空地,一把火把这些东西都烧了。
孙大军还在地上哀嚎,却没人理会他,林蚕蚕让小刘看着他,让小何把两个孩子带出去,自己走到大军媳妇面前,“起来说话。”
大军媳妇站起来,但林蚕蚕并没有直接跟她说什么,而是转身进了另一件屋。
家属楼的户型都差不多,客厅小卧室大,但孙家都小,每个房间都被旧杂物挤得满满当当,只有过人的地方。
就两间屋,孙大军在的那间是主屋,旁边这间侧卧,应该是那个男孩子住的地方,林蚕蚕看了眼床上仅有的一个枕头,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她刚刚在那边屋子的床上看到小女孩的衣服,心里还抱着是她想错了的想法。
“你一双孩子今年多大?”林蚕蚕站在床边,问大军媳妇。
不明白林蚕蚕为什么这么问,大军媳妇心里担心着一房之隔的孙大军,“儿子今天十二岁,女儿八岁。”
才八岁啊,林蚕蚕叹了口气。
“你自己男人什么德性,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吧,孩子被他打成那样,你不心疼吗?那些鞭子,竹枝,都是你替他准备的吧。”林蚕蚕转过身来,看着大军媳妇的眼睛。
大军媳妇飞快挪开目光,不敢同林蚕蚕直视,“我那也是没办法,我……”
“离了这个男人,你会死,是不是?被他折磨得,都有受虐倾向了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受苦不够,看着孩子陪你一起受罪,心里很爽,是不是?”林蚕蚕突然厉声问。
大军媳妇脸色瞬间涨红,整个人哆嗦着,“你,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别胡说!”
“胡说。”林蚕蚕笑了笑,“我眼睛看到的,都是假的,让一个八岁的女孩子跟着变态父亲睡一个床,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大军媳妇脸不红了,瞬间变得惨白起来,哆嗦着彻底说不出话来,她惊恐地看着林蚕蚕,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质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
林蚕蚕看着她不说话,大军媳妇突然崩溃,滑倒在地上痛哭起来,但林蚕蚕却一点也不同情她。
屋外两个孩子听到母亲的哭声,都着急地想要进来,但小何一手一个,把人都给拦住了。
大军媳妇掩面痛哭,说孙大军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暴躁易怒,出事后人变得更加变态,家里的钱都攥在手里,对她和孩子是非打即骂。
话是这样说,但大军媳妇反反复复的,说的最多的,还是诸如,孙大军是一家之主,是家里的男人,是孩子的父亲,是她的丈夫,她不能也不敢忤逆对方。
“你反抗过吗?”林蚕蚕问她,直接把人给问蒙了,然后就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