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湛正在批阅公文的手一顿,幽沉的黑眸看向金晟。
“她真这么说的?”
金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千真万确,属下绝无半点虚言。”
说完,金晟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偷偷瞄了喵萧湛的神色,却见他除了最开始时眼底闪过了一丝惊讶,现在连眉毛也不动一下。
金晟暗叹,他家王爷还真是狠心,自古以来,谁不希望自己多子多女,王爷倒好,是个例外。
他心里打着小九九,耳边忽然传来“吧嗒”一声,金晟抬眼望过去,是萧湛将手上的狼毫撂在了砚台上。
“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啊?哦,属下告退。”
萧湛的声音有些冷,突然被训的金晟,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机械般地在萧湛的冷眼中退了出去。
房梁上一只不知哪里来得喜鹊叽叽喳喳,金晟瞧了一会,弯腰捡了一块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向喜鹊脚下的木梁,无辜的鸟鹊受到惊吓,扑扇着翅膀貅地飞向天空,然后在空中极速地打了个弯,又不紧不慢地落在旁边的树杈上。
金晟顿觉索然无味,靠在书房外面的墙壁上,双手枕在头顶撇了撇嘴。
书房里的萧湛没注意外面的动静,重新拿起狼毫心不在焉地在请示公文上写了个朱红的“准。”
余光里他瞥见自己左手的纱布,想起女人娇娇柔柔的语气,和微凉的手指拂过伤口时的细腻触感,眼眸终究是沉了下来。
……
自从傅明月喝了那碗避子汤,知书的脸色就没有好过,原本对金晟的好感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拿着针线忙活,看一旁没心没肺吃着点心,同时看小话本笑得花枝乱颤的傅明月。
知书气呼呼地,两腮鼓成了一个包子,将针线箩筐往八仙桌上一放,开始碎碎念,“小姐,你好不容易同王爷圆了房,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早日怀上小世子才是,照奴婢说,你方才就该摔了那汤药……谁知道是不是金晟那厮跟别人联手,冒充王爷的吩咐,故意不让你先怀上世子呢?”
在知书的观念里,女人只有有了孩子才能立住身。
傅明月眼睛不离话本,一心两用地答:“你瞧瞧你,早上还说担心我被王爷欺负了,这才多久又改变了注意,让我说你什么好?”
知书道:“奴婢那是关心则乱,一时没想明白,小姐也说了,嗯,有些东西逃不掉……那不就是该要孩子就要孩子吗?”
她说得可不是这个意思,傅明月好笑地摇摇头,“你快干你的活吧。”忙起来就不胡思乱想了。
知书闷闷不乐,也明白金晟是不敢瞒着萧湛自作主张的,想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你还说王爷不是黑白不分呢,我看他就是黑白不分!”
傅明月没理知书自我发泄,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书本上,一柱香之前,外面忽然飘起了小雨,这会儿雨势大了些,瓦檐上雨水不断,雨珠噼里啪啦往下砸,仿佛古筝奏乐似的,颇有一番趣味。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细微骂骂咧咧的的动静,傅明月从书本里抬起头,看向这雨中造访之人。
林紫帆是一个人来的,手里举着油纸伞,绣鞋进了水,金色的裙摆也溅上了泥,看上去有些狼狈。
傅明月见状赶紧站起来,让知书去拿沐巾,自己跑去找了新的衣裙和软鞋。
林紫帆嘴里骂道:“我先前看雨势不大才决定过来,谁料走了一半路就越下越猛,老天爷也是不长眼。”
她将油纸伞收起来,放在门口,换了傅明月递过来的软鞋,然后走去屏风后又换了衣服。
不一会儿就一身爽利的走出来。
傅明月将话本收起来,给她泡了杯茶,将茶盏推到对面桌沿,然后才问:“这个时候找我,到底是有什么急事?”
林紫帆抱着茶杯没喝,暖了暖被雨水浸凉的手指,“你也知道我性子急,我那里雪柳整天装模作样,看得我脑仁疼。铺子自从交给大理寺少卿,也不见你着急,你是清静安稳了,我还身在苦海呢。”
林紫帆停了一下,忍不住又道:“你说你没进王府的时候我也活得好好的,姐妹们唯我马首是瞻,你一来我怎么感觉那都没劲了,总是急着想做喜欢的事。”
傅明月听到这里笑了笑,目光澄澈地道:“那是林姐姐想明白了,人生在世不就图个自在嘛。”
林紫帆白她一眼,“说得好像你都懂似的。”
刚说完,她又迫不及待地交代了这次来的目的,“我昨晚辗转反侧左思右想,忽然就想到了个好法子……这不王爷回来了,我寻思着沈少卿靠不住,不如你去跟王爷说说,让他亲自查一下这个事,以王爷的能里,保管三两天就破案了。”
林紫帆想到抓住凶手后,不用再担心意外,她可以好好地大展拳脚,心里就按耐不住激动。
傅明月有些踌躇,起先萧湛就告诫过她不要多生事端,虽然他们有了更亲密的联系,但下意识她不想开这个口。
她还没想出如何劝解林紫帆,一旁认真听话的知书先一步不满的说出来,“林夫人想多了,我家小姐没那么大本事,今天早些时候,王爷还差人送来了避子汤药呢。”
傅明月暗自瞪了知书一眼,这丫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回不知轻重地多嘴,林紫帆嘴不严,万一传出去她就更成了雪柳的眼中钉。
知书后知后觉,缩了下脖子不敢再多言。
林紫帆瞠目结舌,她没想到两个人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更没想到萧湛的所作所为。
她轻轻“咳”一声,然后小声问:“男人都想要自己的孩子,王爷这么做是不是因为顾忌王妃不会生……”
傅明月呆了下,而后反应过来,才想起苏宜人嫁入王府多年无子,京都不是没有这样的传闻。想到苏宜人这么多年的不容易,她心情有些复杂。
有些事情不便多说,傅明月否认道:“王爷和王妃的事咱们别打听,不过我在王妃那里说的上话,她身体是没问题的,切勿人云亦云。”
但林紫帆却根本就没想那么多,直接换了个角度,语不惊人死不休。
“那就是王爷又问题了?”
傅明月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瞪着眼睛道:“怎么可能?”
林紫帆没听她的,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像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似的,“怎么不可能,你看我跟你分析分析啊,你说王妃身体好对吧,那她为什么多年无子?皇室血脉珍贵,既然没有孩子,王爷肯定想要啊,但他又给你避子汤药,”越说越激动,林紫帆握紧拳头,“他肯定是掩耳盗铃啊。而且你看他这么多年打仗,说不定真有隐疾呢。”
傅明月不由跟着林紫帆的话往下想,差点就相信了她说的。但她转念想到太后的所作所为,林紫帆的话就失去了可信度。
傅明月敷衍地笑了下,心想这雨什么时候停,这天什么时候黑?
晚上萧湛不出意外又来了,只不过看到傅明月,脸上却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傅明月身体已经好多了,尤其下午林紫帆这个开心果说了那么多。
萧湛这次也不用她服侍,自己先去净室洗了澡,然后大刀阔斧地坐在床边,左手放在大腿上。
傅明月明了,从善如流地给他换药,低垂着脑袋,眼睫忽闪忽闪。
“王爷,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傅明月说完想起身,萧湛却一把按在了她的肩头,傅明月一个不慎,额角磕到了萧湛的膝盖上。
出乎意料不怎么疼,她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萧湛。
萧湛低眼停留在她白净的面颊,冷着声音道:“那药是你自愿喝的?”
傅明月愣了愣,下意识道:“是。”
话落,萧湛的脸色更沉了两分,眯起眼睛问:“你就这么不想怀上本王的孩子?”
傅明月莫名其妙,药是他命人送过来的,现在这一股质问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末了,她笑着提醒,“王爷您忘了,这药是您让臣妾喝的呀。”
萧湛没说话,气氛又冷了下来,傅明月不知是萧湛身上的冷气,还是午后落雨天气转凉,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两人对视半响,萧湛大掌放开傅明月,动了动身子,脱鞋入了知书刚换的大红鸳鸯锦被里。
傅明月原地蹲了一会儿,放下纱幔,然后默默爬上了床榻,钻进萧湛就给她的位置。
萧湛不说话的时候,脸色还是有些吓人的,尤其是傅明月前世今生都跟着他,能够轻易察觉他的变化。
傅明月心里知道他是生气了,她稍稍歪了歪脑袋看萧湛,棱角分明的脸绷着,薄唇紧抿,闭着眼睛像个冰人。
本来傅明月是不用管的,反正萧湛没跟她发火,她只要闭上眼睛睡自己的就好。但她鬼使神差地还是问了一句,“王爷你生气了?”
萧湛动了动嘴唇,“没有。”
傅明月心思起,往萧湛那里侧了侧身体,纤细的胳膊在被子里一阵摸索,一眨眼的功夫就碰到了萧湛的手掌。
她轻轻动了下手指,尾指勾了勾萧湛温热的掌心。
萧湛无动于衷,她不泄气地又挠了挠。
萧湛猛地睁开眼睛,同时抓住傅明月作乱的手,利索地翻了个身将她笼罩,呼吸灼热扑在傅明月脸上,“你是睡不着,还是想让我做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躺平,快来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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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雨后初霁,早晨的空气里带着一股泥土的味道,知书端着做好的早膳,推开门放在八仙桌上,然后知趣地退了下去。
傅明月刚起没多久,没什么胃口,一边慢吞吞地喝粥,一边看了看萧湛的表情。
很显然,萧湛的脸色已经没有昨晚那么冷了,就平常那种淡淡的样子,察觉傅明月的眼神,不紧不慢道:“看着我能吃饱?”
傅明月眨眨眼,然后低着头无意识地搅和素粥,有一下没一下地喝上一口。
难得的温馨与静谧。
两人刚用完早膳,知书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露出了一个,自从昨天说错话后第一个笑意,但是碍于萧湛在场,谨慎地没有说。
萧湛看不惯下面人吞吞吐吐地模样,淡淡瞥过去一眼,“有什么话就说。”
知书望向傅明月,傅明月当然不会在萧湛面前还神神秘秘,想了想自己也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就让知书说了。
知书总算开了口,“刚才沈少卿递了口信,说当日烧了西街店铺的人有了眉目,让您去一趟大理寺。”
傅明月“腾”地站起来,激动道:“真的啊,那咱们现在就去吧。”
“站住。”
萧湛放下银筷,“什么时候的事,本王怎么不知道?”
他听见了几个重要的词,但是情况不了解,傅明月当即要走,萧湛当然不快。
傅明月已经离开了座位,回过头来语速颇快地说:“就是王爷去芒山剿匪时发生的,臣妾已经拜托了沈少卿帮忙,现在有了线索,臣妾去去就回。”
萧湛皱眉,跟着站了起来,唤了依旧在外面候着的金晟,“去备马车,去大理寺。”
傅明月怔怔地问:“王爷也要去?”
“都欺负到我的人头上了,本王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
萧湛说完抬了抬下巴,“不是急着去吗?”
傅明月小跑着跟上。
马车里傅明月将事情简单说了下,萧湛听后没什么反应,问出了关键的一句,“为什么不告诉本王?”
傅明月暗地里抠了抠指甲,干笑道:“这不是一时忘了嘛,而且王爷整天那么忙,沈少卿正好管这些事,所以就交给他了。”
萧湛眼神深长,半响阖上了双眼,“你倒是信得过他。”
“当然信得过了,沈少卿也是王爷的人。”傅明月补了句。
马车寂静无声,有了萧湛,傅明月心里有了底,也就没刚听到消息时那么焦急了。
车轮有节奏地滚动,也没多久的功夫就到了大理寺。
沈西洲显然不是只跟傅明月说,她下了马车就碰到了正好赶过来的周鸿光和李玉容。
萧湛先进,李玉容落后一步,朝着傅明月挤眉弄眼,“行啊你,湛王爷挺宠你的嘛。”
傅明月懒得看她,“就是碰巧来了。”
沈西洲罕见穿起了官服,面上看着也正经无比,忽然看到萧湛亲自前来,他惊得差点原形毕露。
萧湛去忙公务,沈西洲自然不会拿这点小事烦他。等萧湛回来的时候,他以为傅明月会迫不及待跟萧湛说,等了两天没见萧湛有任何反应,也就当成普通的案子处理了。
他没想到萧湛会亲自前来,接收到萧湛的眼神,沈西洲稳稳当当坐着没下来,但还是差了人给诸位摆了座椅。
“这位就是看见当时纵火之人的目击证人。”沈西洲咳了一声道。
李玉容看到堂上跪着作画的人,惊了一下,也没功夫嘲笑沈西洲的模样,小声跟傅明月说:“这个人我认识,那日你急匆匆回王府,后来我在小西街遇见的他,此人名叫张礼,好像是为了进京赶考。”
张礼此时放下手中的毛笔,将一张画纸举了起来,官差接了过来,递给沈西洲。
沈西洲看到上面的人时,心情复杂极了,他没想到有一天他也沦为给萧湛处理家事的人了。
他复又将画纸递给官差,让他给萧湛几人看。
沈西洲尴尬道:“这个人想必都认识吧,本官也没想到。”
萧湛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李玉容却忍不住问,“这是谁啊?”
她先前还真没见过这人。
傅明月吐了口气,缓缓道:“王爷的侍妾,雪柳。”
这下连一旁安静的周鸿光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