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目光有些愣,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从脚底开始一直蔓延到心脏,一阵阵发冷。
他忽然想问问高座上的这个女人,他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他的母后口口声声说要为他好,希望他做一个好皇帝,可他忽然发现她也不过将他看成是一个随意摆布的傀儡而已。
萧承抬头慢慢望向高霓,瞳孔逐渐汇聚,他眼神发冷地说了一句,“后宫不得干政,这句话不是太后告诉朕的吗?”
高霓愣了愣,仿佛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皇帝会忽然反抗她,反应过来后,气得大笑,“好好好,哀家将你抚养长大,尽心尽力让你坐稳这个皇位,到头来一句后宫不得干政就将我打发了,皇帝可真有出息啊?”
少年天子不为所动,声音逐渐沉下去,“那朕倒要问问,母后安插在御书房的人又是何意?您是把朕当傻子吗?”
萧承又不傻,平日里朝政上的事,高霓知道的如此迅速本就不寻常,他知道哪个太监心怀鬼胎,有时候与萧湛谈事都是将那人支开,今天一不留神就又被偷听了。
高霓这会儿心里着实惊了一下,她听到太监传口信就不冷静了,现在逐渐清醒。
御书房的消息到她这里太快了。
她心虚地别开眼,气势也没之前凶了,“哀家是担心你被奸人所骗,又不会害了你。”
萧承面上仿佛明白了,长长地哦了下,少年天子面上充满讽刺,不留余地地说道:“太后一直说希望我掌权,到最后监视朕的也是你。而且,你说的奸人不就是皇叔吗?母后真是老糊涂了,如果皇叔真是奸人,朕这个位置还能做得安稳吗?别跟我说什么想名正言顺,皇叔可不是在乎这个的。”
萧承蓦地想起从这里捡走的那粒褐色药丸,闭了闭眼下定了决心,“太后身体不适,朝政上有湛王爷和高太傅辅佐,一应臣子忠心耿耿,这些事情就不留你费心了,那个太监朕稍后给你送过来,往后太后就在慈宁宫修身养性吧。”
高霓半响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时,萧承的衣袍已经消失在慈宁宫外。
她颤抖着指着门外,问贴身宫女,“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简直是放肆。”
高霓还没想出个应付的法子,外面萧承的大太监带着一溜宫女太监进来,慈眉善目道:“皇上体恤太后娘娘,说是慈宁宫太监宫女伺候不周到,让奴才仔细挑了这些先伺候着,至于原本太后宫里的,等奴才调|教好了就给您送回来。”
……
萧湛出了宫,又去了一趟大理寺,沈西洲正在看卷宗,还没有走,“稀奇了,你怎么又拐回来了?找我喝酒?”
萧湛淡淡看他一眼,直接问:“查明白了?”
沈西洲放下手里的东西,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当然了,也不瞧瞧我是谁?”
说完,他迫不及待地将堂上发生的事说了个清清楚楚。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刺激?太后送的侍妾烧了侧妃的店铺,嘿,你府里可真是有意思。”沈西洲停了下,唯恐天下不乱地说:“傅明月走的时候脸色可不是很好哇,虽然我也觉得这件事跟那个傅三小姐有干系,但证据摆明了是你那个妾,回去想想怎么哄吧,哈哈哈。”
萧湛若有所思。
当天,萧湛人还没到蘅芜苑,傅明月就提前收到了一箱货真价实的金子。
第32章 一更
知书瞪着眼睛看面前金光闪闪的金子,瞧了瞧含笑而立的金晟,咽着口水小声问傅明月:“小姐,王爷为什么给咱们送银子啊?”
金晟耳聪目明,立即道:“王爷说了,侧妃经营店铺不易,此次损失惨重有他的一份责任,侧妃日后有需要可以随时向属下支银子。”
傅明月一听就知道是金晟自己说的话,萧湛哪里是会这样说的人,她也没拆穿,点头道:“王爷一番好意,臣妾心领了,代我向王爷说声谢谢。”
这客气话说的,金晟哈哈两声,“这属下可不敢代劳,侧妃若感谢王爷,不防平日里多煮个鸡汤什么的,王爷公务十分劳累……”他也是煞费苦心了,王爷真是不开窍,哄女人开心送个金银首饰也比直接送箱金子要好吧?他劝不动,转个心思让侧妃多主动主动也是好的。
谁知傅明月微微一笑,“金侍卫莫不是忘了,王爷的书房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我实在有心无力,还是你代劳比较方便。”
傅明月油盐不吃,金晟还想说点什么,傅明月已经不再看他,低头吩咐丫鬟,“咱们先把东西抬进小库房吧。”
然后说完又抬头,诧异问:“金侍卫还有事?”
金晟干笑两声,“没、没事,属下告退。”
他再也不想操这种闲心了,还好霍霄回来了,他终于有地方说话了。
将金子放进库房,傅明月取出一半银子放进包袱里,然后锁上了门,拿着包袱放进了里屋。
天不早了,店铺那边收拾的差不多,等银子一到位,没两天就可以重新开张了,这箱金子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知书给傅明月倒了杯茶,说:“王爷一定是知道小姐缺银子了,太好了,这下小姐终于不用愁了,王爷对小姐真好。”
傅明月斜乜她一眼,“你懂什么,这是他欠我的,雪柳好歹是他的侍妾,无缘无故烧了我的铺子,这是我应得的。”
知书想了想赞同,“也是啊。”
两人说着闲话,不知不觉间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在天际,黑夜彻底降临,月亮爬上柳梢。
萧湛披着月色来到蘅芜苑,傅明月已经沐浴完毕,正打算歇下。
萧湛随口问道:“今儿睡这么早?”
傅明月笑了笑,“有些累,就想早点休息。”
一时无话,萧湛自己去了外衣,抬脚去了净室,出来时,傅明月已经入了床榻,靠在里面手里等他。
见他出来,自然而然地抿唇一笑,目光温柔,脸庞如玉。
萧湛顿住脚,片刻后也上了床榻。
傅明月稍微往里边挪了挪身子,想起白天的事,想了想说:“雪柳的事,臣妾也没想到……”
萧湛抬手打住,眉头微皱,“自作孽,说她做甚。”
傅明月腹诽:不是因为她,你给我送金子干什么?
萧湛靠着软枕,捏过傅明月的手,细细把玩,神情逐渐放松:“你那个妹妹,心术不正,以后有不对劲的地方,就跟我说,本王又不是摆设。”
傅明月抽不出手,索性任他去了,感受到萧湛轻轻摩挲,指肚上的薄茧带着微痒的触感,让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她轻轻“嗯”了声,神情有些飘忽。
萧湛又说道:“日后有重要的事,可以去书房找我。”
傅明月敷衍地嗯了声,猛地反应过来,看向萧湛。
萧湛黑眸紧紧盯着她,攥着她的手没松开,傅明月心里直跳,不自觉垂下眼睛,长长的睫羽轻颤。
萧湛喉结一滚,欲念起,大掌慢慢放开她的手,握上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他动了动身体,低头贴上傅明月嫣红的唇,呼吸灼热,声音暗哑,“听清楚了,嗯?”
傅明月呼吸微窒,嘤咛一声,忍不住带上哭音,“王爷!”
……
天大亮,蜡烛已经燃尽,屋子里萦绕一股说不清的味道,纱幔中有人起,没过一会儿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萧湛一脸魇足地下床,而后看了一眼慵懒趴在锦被里,眼眸半睁,香肩半漏的小女人。
他又坐回床边,忍不住弯下腰,印上傅明月的唇,细细舔咬,气息交缠。
“唔,王爷……”傅明月彻底睁开眼,白嫩的手放在萧湛胸前,想推又推不开。
半响后,萧湛起身,傅明月红唇微肿,水光潋滟,眼中含媚地瞪了他一眼,似怒似嗔。
萧湛满意地笑了笑,心情大好,伸手揉了揉她面团似的脸颊,道:“走了!”
夜里胡闹,早上又来了一次,傅明月筋疲力尽。等她艰难的坐起来,萧湛已经走出房门,她忽然想起什么,招来知书悄声说了两句。
萧湛刚走出蘅芜苑,光明正大听了墙角的金晟低声问:“王爷,这回避子汤还送吗?”
萧湛刚想回答,看到知书小跑过来,他望过去。
知书心里紧了紧,道:“王爷,小姐说以后避子药您可以交给奴婢煎熬,也不用金侍卫来回跑了。”
萧湛冷哼,想起傅明月一脸媚色的模样,道:“她倒是懂事。”
他顿了顿,声音平稳地说:“以后那药她不用再吃了。”
金晟和知书同时抬头,就听萧湛又说道:“出嫁从夫,以后都叫她夫人。”
傅明月听到知书回来后这样跟她说,气得狠狠锤了下床。
知书诺诺问:“夫人,这不是好事吗?”
傅明月心里烦躁,“什么好事,谁想给他生孩子!”她还是有些过不去心里这一关,想了半响,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你刚才叫我什么?”
知书瞄了瞄她,哭丧着脸,“王爷让我以后改口夫人,奴婢不敢不叫。”
傅明月揉了揉太阳穴,“算了,改口是迟早的事,你去外面找个靠谱的大夫,悄悄抓两幅避子药,尽量不伤身体的。”
知书压下心里的震惊,“这不好吧,王爷知道了会不会发火啊。”
傅明月道:“所以不让他知道,你快去吧。”
知书前脚刚走,林紫帆就迫不及待来了。
她手上挎着篮子,放下后是一些点心,对着傅明月满脸喜色说:“我听说雪柳已经被关进大牢了,也不知道怎么谢你,就自己做了些点心,你快尝尝。”
傅明月捻起一块酥酪糕,仔细尝了尝,笑着说:“软嚅可口,甜而不腻。点心做得好吃,谢我就不必了。”
林紫帆道:“那怎么成,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还整天提心吊胆,生怕那女人给我使阴招呢。”
傅明月摇摇头,“她迟早会露出真面目,但这次是我连累了你们,”她站起来,拿出昨天放在包袱里的银子,“正好王爷补偿了,一会儿我就差人送过去。”
林紫帆眨眨眼,“我还没去过呢,不如你带我去看看吧。”
傅明月诧异,随即笑道:“也可,是我疏忽了。”
知书端着药进来,看到林紫帆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傅明月坦荡地让她端过来,林紫帆奇道:“你是病了还是怎的,我看你气色甚好啊。”
还没等傅明月说什么,她凑到桌子上闻了闻药,松了口气,自顾自道:“原来是补药啊。”
傅明月拿着汤勺,脸色变了变,僵硬地说:“补药?”
知书连忙摆手,“我跟大夫好好说了,没有开错……”经过上次的教训,她也长了点记性,没有当着外人的面脱口而出。
林紫帆疑惑,“不是吗?我外祖是大夫,幼时也学过认草药,刚才闻见这汤药里有人参味儿……不对,如果不是补药,你真生病了?”
傅明月勉强笑了笑,“就是补药。”她端着瓷碗一饮而尽,“我出去一下,一会儿我带你去小西街。”
傅明月去小厨房,剩下的药她拆开看了看,问:“你看看,煎的和这个一样吗?”
知书道:“对,会不会是妾夫人弄错了?她不认识这些药材,但她确实跟大夫说清楚了。”
傅明月将其中一副重新包起来,“你去找最近的药铺,问问这是什么药。”
知书应了一声,没多久就回来,脸上带着怪异,“里面大夫说,这是上好的补药,根本不是避子药。夫人,奴婢之前真的是跟大夫说要避子药。”
傅明月咬了咬唇,气恼地将药材扔到了地上,不雅地骂了一句,“混蛋!”
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早上萧湛说了不让她用避子药,她自己买回来变成了补药,肯定就是他那帮手下干的,十有八九就是金晟。
知书慢慢地也明白了,弱弱地问:“那还买吗?”
“不买了,谁买的谁拿走。”傅明月提高声音看了一圈,等了好久才泄了怒气。
她走后,小厨房旁边的假山处走出来两个人,金晟四处探探,然后走出来将地上的药拾掇拾掇拎上,略带忧伤地说:“这回我可冤枉大发了,霍霄,我可是给你顶了罪啊,兄弟够意思不?”
霍霄依旧冷冰冰的,“主意你出的吧,叫唤着没钱付银子的也是你吧。”
金晟滞了一下,硬着脖子,话却十分虚,“王爷说了,盯着夫人不让她用乱七八糟的药,咱们都是手下,这么做不是应该的吗?”
霍霄转头走,“这是你的任务,王爷没跟我说,回头银子还我。”
“别啊,”金晟瞅了瞅手上的药,“我银子可都是存着娶媳妇的,夫人反正也没怎么吃,不如你拿回去退了?”
傅明月带林紫帆来到小西街,周鸿光正指挥着店里的伙计挂牌匾,定眼一看上面行云流水般地三个字:锦绣坊。
林紫帆“啧啧”两声,“看着还不错啊,以后终于有事可干了。”
周鸿光看到傅明月,抹了抹头上的汗,“夫人来了。”
傅明月点点头,跟他介绍了一下林紫帆后,进了锦绣坊里面。
经过这几日的忙活,店铺已经重新修整,如今空荡荡的屋里再也不是前几日黑漆漆的模样。
傅明月将知书手上拿的包袱接过来放在柜台上,周鸿光打开一惊,“这么多?”
傅明月道:“那日大火让咱们损失惨重,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我来付这个钱天经地义,如今重要的就是重新开张,如今就不要计较别的了,日后分成还按原来的分。”
周鸿光将银子重新包好,“诶,周某定然不负夫人期望。”
她们在屋里说着话,自然没有看见外面两双仇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