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景行对她的冷淡态度,宋嘉月飞快适应。
归根结底,他们实际上仍然属于陌生人的关系,保持一定距离对彼此都好。
要是俞景行不是这样对待她,恐怕她会比现在别扭千百倍。
相敬如“冰”无疑才是最佳选择。
宋嘉月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她刚和俞景行吃过早膳,朱氏便派丫鬟过来说马车备下了。
连同马车一起备下的,还有给叶家准备的一马车礼物。
很是有与侯府相衬的土豪气派。
准备妥当后,宋嘉月和俞景行同乘马车出门。
去往叶家的路上,两个人仿佛在参加一个“比一比谁能更久不说话”的项目。
他们乘坐的这辆马车要比普通马车宽敞许多,正中间摆着一个小几,上边搁着茶壶和茶杯。两侧小榻搁着一床叠得方方正正的薄毯和两个引枕。
这些看起来像是为俞景行专门准备的。
用心到这个地步,可见俞家对俞景行这个嫡长子当真是十分重视了。
宋嘉月低着头垂下眼神游天外,心里思忖着怎么同叶明珠和好。耳边听到俞景行剧烈的咳嗽声,她抬一抬眼,取过小几上的茶杯,替俞景行倒杯温水,递过去。
俞景行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他接过茶杯,喝下半杯水、缓和过来,低声道谢。
“没事。”宋嘉月又递帕子过去,从俞景行手里取走茶杯,却见他苍白的脸颊上一抹异常病态的红。有些在意他身子能不能撑住,因而问,“还好吗?”
“要是不舒服……”
俞景行皱一皱眉,截断她的话道:“无妨。”
宋嘉月见状不再多说。总归他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应该心里有数,何况天天闷在宣平侯府的那一方院子里,恐怕不好受,今天没准难得能出来外面走一走。
他们到叶家,受到宋嘉月的舅舅叶仁盛及舅母杜氏的热情招待。
拜见过舅舅舅母之后,不多时,宋嘉月又和俞景行一起去拜见外祖母魏氏。
叶老夫人而今是年岁已高,好在身子骨尚且硬朗,精气神瞧着也不错。外孙女和外孙女婿一起过来,看得出来老夫人很高兴,笑得见牙不见眼。
宋嘉月在叶老夫人这里见到了叶明珠。
文章里说,叶明珠乃是花容月貌、倾城之姿,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十四岁的少女穿得身银红缕金蝶纹软烟罗月华裙,乌发如云,冰肌玉骨。她身上首饰三两样,发间一支白玉簪子,雪腕间一只白玉手镯。纵然如此,却只消往那处一站,便可轻易夺走旁人视线。
有盛世美颜技能点的加持,确实不同凡响。
宋嘉月差点看呆,好在她晓得要矜持,不至于傻乎乎盯住别人看。
寒暄一阵,趁有俞景行陪着叶老夫人喝茶的这会儿,宋嘉月胡诌个借口,拉着叶明珠到隔壁屋子说话。叶明珠心下莫名其妙,却未在叶老夫人面前拂她的面子。
丫鬟们留在外面,里边只有她们两个。
宋嘉月和叶明珠在罗汉床坐下,她将一个鎏金雕花匣子推到叶明珠面前。
叶明珠狐疑看她一眼:“表姐这是做什么?”
“表妹,我……”
道歉的话总是不容易说出口,宋嘉月不想怯场,一鼓作气道:“对不起。你喊我一声表姐,可往日里,我却没有个表姐的样子。如今想来,实在抱歉。”
她不确定叶明珠会不会接受她的道歉,唯有诚恳说:“我晓得过去我做得不对,即便你心里头怨我也是我该受的。只是我亦知晓自己的过错,仍希望可以有一个补偿表妹的机会。”
宋嘉月记得,作为小说女主的叶明珠性格爱憎分明,从不会故意为难人。只有别人欺负到她头上她反击回去的,没有她无缘无故刁难别人的时候。
“方才你也见到你表姐夫了……”宋嘉月口中说着俞景行,心里想的是自己病重那两年父母的辛苦,顿时心酸落泪,“前些日子,他甚至下不得床。他的身体这个样子,我也不知往后该如何,也不晓得能同谁说一说……”
“表妹,这些日子我确实想了很多,更意识到自己往日多少对不住你,才想着应该同你道歉的。无论你今日愿不愿意原谅我,总归我是这般态度。若你再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定不会推辞,定有表姐的该有样子。”
叶明珠从始至终只是默默的听。
临到最后她才笑道:“你是我的表姐,我们何必这个样子?”
“毕竟是我过去做错事,不能因为是以前就当不存在。自己必须得能够承认自己错了,才能真的改过……”宋嘉月擦去脸上的泪,低低叹一口气道,“经此一遭,我亦悟出不少道理。”
要让叶明珠立刻原谅曾对她不好的人,这是强人所难。
话至此,宋嘉月适时收手,转而也笑一笑:“一阵子不见,表妹更美了。”
怕叶明珠尴尬,更怕自己尴尬,片刻之后,她们回到老夫人那儿。叶老夫人和俞景行似乎相谈甚欢,迈步进去的一刻,宋嘉月看到他嘴边一抹淡淡的笑。
宋嘉月和俞景行在叶家待到申时三刻才回宣平侯府。
回去时,宋嘉月按捺不住问道:“今天外祖母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俞景行正靠着引枕闭目养神。
闻言,他听不出喜怒说了一句:“没什么。”
宋嘉月不信没说什么。
要是当真如此,他当时怎么笑成那样?
前一晚在父母面前他都不见有个笑脸。宋嘉月确定自己当时不是花眼,面对这般答复无可奈何又心有不平,愤愤努一努嘴,小声嘀咕一声:“小气!”
俞景行半睁着眼,将这一幕收进眼底,也听到这一声抱怨。
他心下微哂,却继续闭眼休息。
回到宣平侯府,去见过俞通海和朱氏,宋嘉月才和俞景行一道回寿康院。
俞景行自有小厮服侍,宋嘉月也吩咐丫鬟准备热水。
她坐在罗汉床上,自顾自倒一杯热茶,正一面喝茶一面回想自己和叶明珠说的那些话,丫鬟春花从外边快步进来。春花神神秘秘走到她的跟前,四下看看,往她手心里塞过来什么东西。
春花后退两步,福一福身道:“小姐,热水已经备好。”
宋嘉月攥紧手里的东西,点点头,语气平静:“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宋:什么玩意?0v0
小俞:呵。(bgm: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
评论随机40个小红包,明天见。=3=
第3章 商量
一块绸布,里边包着一枚玉佩和一首蹩脚情诗。
宋嘉月大致看明白了,是说拾到这枚玉佩,知是她的,辗转难眠,念念不忘。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和董齐光有牵扯,没想到这些事在更早的时候已有端倪。尤其是春花这个丫鬟……她竟然帮着给自己出嫁的小姐递这些东西?
若真心为这个小姐着想就不会做这种事了。
或者其实是被威逼利诱?
这个董齐光又怎么会敢给侯府的少夫人递这些东西?
看起来,应当是还有别的什么。
然而一时半会,这么隐秘的事想弄明白也不易。
何况,她往后绝不可能和这个明显猥琐至极的董齐光有什么勾搭。
不管怎么样,春花这个心思太多的丫鬟须得寻个借口打发出去,往后定不能继续留在身边。宋嘉月暗暗叹一口气,想把那情诗烧了,转念一想,却站起身。
小厮福安进来说宋嘉月过来了的时候,俞景行正歪在榻上小憩。
他也不起身,只是让人进来。
“少夫人说是过来找麦冬的,让不必打搅您。”
俞景行皱一皱眉:“她找麦冬做什么?让她先进来见我。”
俞景行刚好在想和宋嘉月有关的事情。
这几日的相处以及今日同去叶家,他已经十分肯定,此宋嘉月非彼宋嘉月。
一个人再怎么变,哪怕从前的性子全都变了,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却毫无疑问是很难改变的。他身边的这个人,却和以往完全不一样。
待人做事不是一个样子,一些小习惯也不同。
甚至对待叶家的态度都变了。
俞景行记得,他那位妻子向来是十分看不上叶家的。这种看不上到了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言语诋毁的地步,怎么可能忽然又看得上这一家子……
曾经他主动提出陪她归宁她都不愿意,绝不会像这样自己提出来。
且不说连前后的口味都不同。
原来的宋嘉月对吃食比较挑剔,而现在这个宋嘉月……反正他眼瞅着她,吃什么都挺香的。这些日子,同样没有听说她有对厨房准备的饭食不满意。
俞景行不晓得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也不晓得是不是受他牵累才变成这样。唯独能确定的只有这一点——这个宋嘉月不是原来那个宋嘉月。
能肯定不是同一个人,却无法猜透为何她像是知道不少的事情。
不是原来的人,为什么还会这样?
她究竟是谁?从何处来?是否有些其他的心思?
心里头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答案无从得知,唯有维持现状,慢慢观察。
俞景行如今想做的事情很多。
以他现在各方面的情况,切不可轻举妄动,终究只能徐徐图之。
好端端的,她突然跑来找麦冬,他不能不闻不问。
麦冬虽然对他忠心,但说到底如今他身边的人,不是个个都好用……
宋嘉月打听过一番才知俞景行在书房。
本不是来找他,被喊进来也不好避而不见,却发现他竟躺在小榻上休憩。
宁愿来这里也不肯待在房间么?
原因恐怕没有那么难猜,可见,俞景行是当真不大喜欢他的这位妻子……
宋嘉月第一次来,四下看看,打量两眼他的书房。
正张望,俞景行的声音响起来:“没有旁人,你有什么事,直说即可。”
小榻上的人已然睁开眼,坐起身来,眉眼间染着几分倦怠之色。
宋嘉月行至他面前,笑一笑:“没什么事。”
俞景行抬一抬眼,瞧见她的笑脸,面无表情道:“无事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这便走了,不打搅你。”
俞景行听言怔一怔,宋嘉月已毫无留恋的转身。
想走,却叫人拽住胳膊。
宋嘉月回头,但见小榻上的人已坐起身,一双眼睛瞧着她。
她满脸的莫名其妙:“有事?”
俞景行松开手,也放开宋嘉月的胳膊。
他手指摁一摁眉心,继续歪回小榻上,轻吐一口浊气,颔首:“有。”
宋嘉月好奇:“怎么了?”
俞景行低咳一声,问:“你找麦冬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宋嘉月顿一顿,“我找他是有事,不可以吗?”
俞景行道:“有什么事,你同我说。”
宋嘉月倒不是没有想过直接找他,问题在于,按照小说里写的,这个人可是因为得知原身同人私奔才吐血而亡……他这个身子骨,她怕他要承受不住。
找他身边的人,一来是她手里几个丫鬟婆子,缺少得力的人。二来等事情解决妥当后他再知道这个事,起码不至于遭受打击,更不至于会被气死。
即便须拐个弯,好歹算表态。
宋嘉月认为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是没办法同他说的。
俞景行见她不说话,唯有缓和态度、蹙眉道:“你要找我身边的人办事,却什么都不肯同我说,你怎知我身边的人哪个堪用,哪个不堪用?”
宋嘉月被说得懵了一瞬。
这话不无道理,她对他身边的小厮不算了解,万一找了个对他不忠心的?
两头为难。
要不然她自己想想有没有其他办法?
俞景行瞥见宋嘉月脸上的纠结,垂一垂眼:“你有什么不能同我说的?”
“不是……”
宋嘉月咬唇,小心翼翼看向俞景行:“我怕你会生气。”
“你说,我不生气。”
宋嘉月不怎么相信这话,继续纠结:“要不要先找个大夫过来守着……”
俞景行:“……”
“你有什么直说即可。”
俞景行脸黑了黑,“我没你想得那么不中用。”
宋嘉月心想,小老弟对自己还挺自信!那当初怎么被气吐血了?但既然对方这么强调,她姑且信上一回,从袖中摸出那个绸布小包裹,随即递过去。
东西搁在小几上。
打开包裹,露出里头的玉佩和信纸来。
“你看一看呢?”
宋嘉月把信纸展开递给俞景行,叫他瞧一瞧上边那首蹩脚酸诗。
她当然明白,现在这么做存在一定的风险。
或许会叫俞景行迁怒她、对她越发厌恶,但她仍然决定赌一把,选择坦白。
其一,她确实需要有人帮忙。
其二,她不是很希望随便放过董齐光。
原来的表小姐背叛丈夫、企图同其他男人私奔固然是错,可她最后被沉塘,一命呜呼,亦可以说付出惨烈代价。可是勾搭人妇的董齐光又付出什么代价了?
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
何况她这种已经嫁为人妇、夫家是侯府的?
原身明知如此,仍敢这么做,说她有一二分蠢笨的英勇也谈不上夸奖。然而答应私奔却又反悔、甚至把她出卖的董齐光,则是真正卑鄙无耻。
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人,回到邺京之后,却依旧是肃宁伯府七少爷,过得照样是肥马轻裘、妻妾成群的好日子。根本什么代价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