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态度,我不会骗你。”
俞景行说,“至于这些话,我原本不想提,可是总不能一直装不知道。”
“我只是希望,倘若真的到你我都心知肚明的那天……”他将宋嘉月的手掌摊开并放在她自己心口,“你可以问一问自己,我是否当真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俞景行没有说一句重话,言辞克制,宋嘉月却哑口无言。
窗户纸捅破便没有办法装傻了。
明明一直在说话的人不是自己,但她依然生出口燥唇干的感觉。
又仿佛是被什么掐住脖子才无法开口。
觉察到俞景行要抽回手,宋嘉月全无想法的反握住。
他却微微用力,仍将自己的手抽走了。
“今晚,我会在书房睡。”
俞景行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起身走出里间。
宋嘉月跟着站起身。
她呆呆站立片刻,最终垂着眼,抬手狠狠揉一揉自己的脸,叹一口气。
心绪混乱。
外面天才刚刚擦黑,宋嘉月勉强吃了半碗醪糟鸡蛋,早早睡下。
梦里同样满脑子乱七八糟的画面。
一时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一时是俞景行泛着苦涩的笑。
宋嘉月睡得半个时辰便醒了。
醒来躺在床上,睁眼盯着帐顶的花纹,她一遍遍回想俞景行今天的那些话。
是啊。
他一点都不笨,怎么可能看不穿?
无非她耍起小聪明,以为俞景行会看破不说破。
要干脆借此让他们两个人恢复以前相敬如“冰”的关系吗?
如果她迟早有一天要走……
这样可能对她和俞景行彼此都会好一点。
“我只是希望,倘若真的到你我都心知肚明的那天……你可以问一问自己,我是否当真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到最后,宋嘉月心里反复都是俞景行的这些话。
换来一整夜失眠。
翌日,宋嘉月精神涣散起床。
俞景行没有和过去那样等她一起吃早饭,他们也没有一起吃午饭和晚饭。
明知俞景行就在书房,宋嘉月莫名鼓不起勇气去找他。
即使去找,又大概不晓得该说什么。
宋嘉月记得自己干过类似的事。
那个时候的俞景行,会控诉她的冷淡,会和她要上一个说法。
而今,自己被这样对待,才切身体会到不好受。
一个可以长久愉快相处的人,怎么会像他说的那样,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俞景行是不是觉得受伤了?
她为自己做计划、铺后路,而他什么都不知道,还想着为她提供帮助。
宋嘉月意识到,自己的自私举动没准对俞景行造成了伤害。
这样终究是不好的,而她有不可退却的责任。
又是俞景行选择在书房休息的一天。
又是宋嘉月失眠的一个深夜。
被歉疚感折磨到无法安睡的宋嘉月,最终从床上爬起来。
她打上一盏竹丝灯笼,往俞景行的书房去。
连续几日睡得不好,宋嘉月本是头昏脑胀,穿过长廊时被夜风一吹,变得清醒了两分。外面风大,庭院里的草木被吹得猎猎作响,似乎是要下雨。
一如既往是麦冬守在书房外。
屋里有亮光,说明俞景行尚未睡下,而麦冬看到宋嘉月过来,颇为惊讶。
“少、少夫人?”
麦冬张口便结巴,跟着像猛然反应过来,惊喜道,“小的去通报!”
宋嘉月轻轻点一点头,耐心等在外面。若是放在往常,她随意进出俞景行的书房也不要紧。现在他们关系这么僵,不可能还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
和麦冬前后脚从书房出来的人却是俞景荣。
他冲宋嘉月问过一声好,寒暄道:“大嫂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有点儿事情。”
宋嘉月矜持的笑笑,将颊边被风吹散的发别到耳后。
俞景行没有出来,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待俞景荣一走,麦冬小声道:“少爷说要睡了,让少夫人也早些休息。”
他不想见她。
至少今天,他仍然不想见她。
“好。”
宋嘉月嗓子一哽,含糊说出这么一个字,提着竹丝灯笼转身往回走。
走出去几步,心里不平,一咬牙,她还是回头了。
没有再等麦冬通报,宋嘉月闯进书房。
一灯如豆,光影幢幢。
俞景行正坐在书案后整理着书卷,闻声抬头,看到大步走进来的宋嘉月。
走到书案前也没有停下脚步。
宋嘉月绕到书案后,手中紧紧攥着那盏竹丝灯笼,站在俞景行面前。
书房外,骤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落。
风声雨声里,宋嘉月微微仰头,望向站起身来的俞景行。
两个人在沉默中对视。
此时此刻,犹似突如其来的,宋嘉月心里满胀着一腔酸涩情绪。
她明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可委屈的。
但看到俞景行冷冰冰对着自己,没来由有些伤心难过。
有些事,心里忽然有了答案。
当她无法自欺欺人,便不想如鸵鸟一般,躲起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有……”宋嘉月咬唇,克制心里汹涌的情绪,语声倔强,“我没有觉得你无关紧要,也没有觉得你不值一提。你不能这样……误会我。”
手里的竹丝灯笼忽然灭了,她把灯笼丢开,往前又迈了一步。
她靠近俞景行,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看着近在迟尺的这个人,忽然想做点什么。
这样的一个想法从宋嘉月脑海里闪过。
犹如石子被投入湖水,泛起无数涟漪,也驱使她做出行动。
四目相对,宋嘉月踮起脚,她心里有一种亲吻他的冲动。然而,那个人行动比她更快,在同一刻间,俞景行已然俯下身来,低头没有任何犹豫封住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一剂猛药的小俞和愿者上钩的小宋。
小俞:媳妇儿跑不了了,计划通√
小宋:……
小宋:一辈子睡书房吧!!!
小俞:……
第38章 坦白
滚滚惊雷响在窗外。
风雨呼啸,外面天愈暗,书房也愈暗。
细细密密的雨丝从一扇没有关的窗户飘进来。
雨水打湿窗台,窗外几丛栀子花,在风吹雨打中飘零满地。
宋嘉月人在书案旁、在俞景行的面前,在他温柔而热烈的亲吻中晕头转向。大约一条细绳将她的心牵系到他身上,她此时能感受的,都是与他有关的东西。
他温热的呼吸,滚烫的皮肤。
他身上夹杂着淡淡药草味的如松如柏的气息。
被俞景行一个吻夺去的意识,直到这个吻结束时,才慢慢回拢。
屋里的灯不知何时灭了。
宋嘉月微微喘着气,仍被俞景行用手臂揽在身前、半倚半靠在他身上。
她在黯淡的光线里眸光湿润看着俞景行。
却根本来不及有更多的想法。
俞景行蓦地将她抱起来,让她就此坐到了书案上。
猝不及防,宋嘉月一声惊叫刚从嗓子眼冲出来,转而又被夺去呼吸。
是又被堵住唇,再次被属于俞景行的气息包围。
也不晓得到底是过去多久的时间。
当俞景行真正放过她的时候,外面雨势渐小,早已听不见雷鸣。
好几次感觉快喘不过气,俞景行却根本不肯放开她,宋嘉月有些恼,觉得他压根不知道分寸。她从书案上跳下来,站立不住,才觉察到自己两腿发软。
俞景行伸手扶住她。
宋嘉月一抬眼,发现俞景行眼底的笑意,不由得更加恼了。
她今晚是来做这个的么?
怎么就那么像不小心着了这个人的道,变成这样……
“我要回去了。”
宋嘉月目光从俞景行脸上移开,四下找自己的灯笼,小小声说道。
熄灭的竹丝灯笼滚落在地,瞧着有些可怜。宋嘉月视线落在不远处那个灯笼上,俞景行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她的手指:“今晚不回去了吧,嗯?”
留下来,同他一起睡么?
宋嘉月脸颊滚烫,立刻将手抽回来,转身要走。
俞景行轻笑,从背后抱住她。
他下巴搭在她肩窝处,微哑磁性的声音响在她耳畔:“我们好好说说话。”
最近,他们的确什么交流都没有……
宋嘉月一张脸却烧得更加厉害,终究没有给他回应。
到头来,还是留下了。
一张楠木垂花柱折枝花叶纹拔步床,宋嘉月在里头,俞景行在外头。
说是留下来两个人好好说说话,这会儿偏偏谁都不开口。窗户已经关严,书房里也重新点上灯,光线透过帐幔照进来,俞景行瞧着宋嘉月,手指轻抚她的鬓发。
确实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在她来书房找他之前,他其实没有多少把握。
既然选择同她戳破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他无疑是什么准备都做好了。她在外面置办酒楼、宅子,是做好走的打算,她不来,她想要的,他会给。
感情的事,最是强求不得。
这一年对她的好倘若留不下她,便是她真的半点儿都不稀罕。
如此,还能怎么办?
但她终究是来了,没有将他彻底抛弃。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赌赢了,只是这几日不怎么好过。几次想放下身段,却晓得即使这样也全无益处。他们两个到今天,不能指望那样含含糊糊过一天是一天。
俞景行想着这些,兀自出了会儿神。
直到感觉身旁的人不安分的举动,他回过神,一笑间将宋嘉月捞到怀里。
“喂——”
挣扎换来被俞景行抱得更紧,宋嘉月忍不住闷声抗议。
俞景行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含笑道:“让我先高兴一会儿。”
“还以为你当真不要我,难过了好些天。”
宋嘉月顿时说不出话。
来书房找他全凭一股冲动,冷静下来,意识到做了什么、想做什么,又懊恼。
不是后悔,也不至于后悔。
但她预料不到,他或者说他们,会像这样失控……
宋嘉月却又十分清楚,如果不是这么一股冲动,她不会迈出这一步。过去她总是在回避这些东西,不去多想、找很多借口,以后都不必要。
“前些日子和你说的那些话,语气可能有些重,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生气也不要不理我。”俞景行托起她的下巴,“虽然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依然要说。”
“我喜欢你,心里有你,就必然会想要你。”
“不会希望你离开我。”
“但你的心若其实不在我这一处,我同样不想强逼你留下。也许我卑鄙了,拿话激你,不给你逃避的借口。可是不这么做,我不确定你是否在委屈勉强。”
“我告诉你这些,你生气吗?”
昏暗的光线里,俞景行一双眸子认认真真瞧着宋嘉月。
“生气。”
宋嘉月移开视线不去看他,“你可以不告诉我。”
“你不傻,也不笨,日后定会反应过来。”
俞景行轻笑道,“我速速坦白,趁早争取宽大处理,免得你秋后算账。”
宋嘉月更加没脾气。
她并不是不知道俞景行之前冷着她是有意为之。
然而要说为这个事情生气?
被伤了心,故意疏远,保持距离……都是很正常的反应罢了。
假如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她不会觉得非要贴上去。
谁又不希望在感情里保留一点儿尊严?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宋嘉月沉吟半晌,咬一咬唇,慢慢问道,“你是因为同我成亲、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才喜欢我,还是因为我这个人,才喜欢我的?”
这话有些绕口。
不过不妨碍俞景行听明白她的意思。
“我喜欢的自然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说的所谓身份。否则,难道说随便换一个别的人成为我的妻子,我就一定会喜欢她?这种说法毫无道理。”
“诚然,哪怕我娶的人我不喜欢,我也会尊重她、不会让她被人欺负。”俞景行对宋嘉月说,“但我不可能随便把心交出去,感情的事,不是我能控制得了。”
“所以我既然说喜欢你,自然喜欢的只是你。”
俞景行想,纵然她有一天换了一副新面孔,他也不会留恋眼前的这幅皮囊。
一如他看到这张脸,除去最初不怎么确定的那几天时间,他从来不会想起其他的人来。因为他知道她并不是那个人,因为他知道她们是不一样的。
宋嘉月垂眼听俞景行的话,心里一阵震动,眼中涌起热泪。
她没有哭,只是笑了。
俞景行这么说,她为什么不信他一次、信自己一次?
终究是得做出个选择才行。
这几天反复拷问自己对俞景行的感情,她会决定来见俞景行,也是因为在自我叩问里想明白一件事。事实上,来之前宋嘉月就基本上想通了——
假如这个人不喜欢她,也罢。
俞景行若喜欢她,她撇下这个人离开这个地方,将来说不得会后悔。
真的走了,是没有回头路的,也不能指望对方会追上来。
错过一时完全有可能变成错过一辈子。
宋嘉月不想去赌感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