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鸿信气冲冲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走到罗汉床上坐下,喝叫丫鬟上茶。
孙嬷嬷这会儿心里面也很忐忑。
那天她奉季氏的命令去林家退亲,言语态度间对林清瑶可是很不客气的。还差点儿打了吴妈一巴掌......
现在只能祈祷林清瑶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她这种下人一般见识。
季氏还是有几分头脑的。知道这件事既然已经成了定局,最重要的是要想办法去解决。
她想了一想,就说道:“我记得以前在苏州府的时候林家那丫头待云姐儿跟亲妹妹一样的好,不如我们叫云姐儿现在去见见那丫头,跟她说几句好话求求情,让她心里不要记恨我们?”
越想就越觉得自己这个法子很好,毕竟以前林清瑶待江静云很好这件事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就算现在林清瑶恼了他们谢家,但也应该不会恼江静云。
但立刻就被谢鸿信给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哦,自己的未婚夫叫人上门来退婚,转头就和自己待若亲妹妹一样的人定亲,现在这个人还上门叫她不要记恨我们,这要是你,你心里怎么想?能同意?”
谢鸿信的声音凉凉的,看着季氏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智障:“而且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打听过了,江家也没有收到魏城的喜帖。”
如果说魏城是嫌弃谢鸿信的官职太低,瞧不上他才没有给他送喜帖,但江父好歹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左少卿,而且两家以前在苏州府都是相识的,魏城也没有给他送喜帖.....
只能说魏城这样做要么是为了避嫌,要么就是心里恼了他们。
想到这里,季氏不由的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这个局,看来是怎么都解不开的了。
谢鸿信这时喝了一大口茶,勉强将心里面刚刚一直突突往上冒的火气压下了一点。
放下茶杯,看季氏还傻傻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他就有些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只知道出馊主意,关键的时候一点用都没有。
“你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叫人去备一份重礼,明儿上午你亲自去林家赔罪去?”
竟然要她亲自去给林清瑶赔罪?
季氏惊讶的抬起头看着谢鸿信。
虽然她没有说话,但谢鸿信也明白她的意思。
肯定是觉得自己是林清瑶的长辈,拉不下脸去跟林清瑶赔罪。
可是有什么法子?她不去赔罪,现在林清瑶都已经敢在背后撺掇魏城不给他们送喜帖了,等林清瑶真的嫁给了魏城,天天在魏城耳边吹枕头风,让魏城出手对付他们吗?
自己现在只是太仆寺一个小小的寺丞而已,谢蕴虽然有些出息,年纪轻轻的就被选为庶吉士,但是魏城要是真的想要对付他们,那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想到这里,谢鸿信不由的就暴躁起来。
“你不去赔罪怎么办?”
他起身站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宽大的衣袖子扫到了放在炕桌上的茶杯,茶杯竟然翻到了,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上。
立即就听得哗啷啷一声响,茶杯砸了个粉碎。碎瓷片和茶水溅开来,弄脏了谢鸿信官服的下摆。
谢鸿信骂了一声晦气。然后又冲季氏大声的嚷嚷:“这件事既是你起头的,那就得你去解决。若你没有劝说林家的丫头不记恨我们家,不报复我们家,我就一纸休书休了你。”
说着,抬脚气冲冲的就往外走了。
季氏怔了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孙嬷嬷在旁边瞧见她脸色不好,担忧的叫了一声太太。
季氏这会儿只觉得心里面酸涩的厉害。
谢鸿信竟然威胁说要休了她。明明这件事事先他也是同意的,还说她这主意好,能攀上江家。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就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她的身上。
然而也只得叹一口气,吩咐孙嬷嬷:“你去准备一份厚礼。明日我们两个,到林家去跟那丫头赔罪罢。”
孙嬷嬷听了,心里也开始不舒服起来。
其实她很不想跟季氏一起到林家去的。那天她可是将林清瑶和吴妈都给得罪了,明日过去,还不晓得要被她们怎么羞辱呢。
但既然季氏亲口吩咐下来,说不得,也只能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明日生生的受着她们的羞辱了。
*
江家这时候也在说请帖的事。
江永年坐在椅子上,对江老太太说了他没有收到魏城的请帖,但是大理寺里面其他的同僚却收到了的事。
江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穿一件浅绿色领口绣寿字纹的对襟褙子,头上簪了一支碧玉簪。身材生的富态,看人的时候目光精明锐利,一看就知道是个凡事心里都有数的老太太。
上了年纪的人多半会信佛,江老太太也不例外。她右手腕上面盘了一串蜜蜡佛珠,一边喝茶,一边听江永年说话。
等听完了,她放下茶杯,皱着眉头看江永年。
“当时你们过来跟我说的时候我就对你们说过,跟谢家的这门亲事定不得,你们非不信我的话,现在好了,招惹上祸事了吧?”
江永年面上微红:“那时候儿子也不知道林家的那丫头会嫁给魏城。若知道,当初谢鸿信过来找我说这门亲事的时候我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他现在已经是枢密院知事,还是淮安侯,你怎么还能直接称呼他的名姓?若被人知道,传到他耳中,他心里未必不会恼你对他不尊重。”
姜老太太不赞同的说着江永年。
江永年心中一凛,忙应了一声是。
倒也不是他故意这样。主要是魏城可以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谁能料想得到现在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出息和成就呢,远远不是他能比的。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只当以前一样直呼他的名姓。
江太太周氏在旁边见婆婆一直训斥江永年,心里很为自己丈夫抱不平。就脸上陪着笑的开口说道:“跟谢家定亲这件事,倒也不能全都怪老爷。一来,事先谁能料想得到林姐儿被谢家退婚之后还能嫁给魏侯爷呢?二来,云姐儿您也是知道的,偏生在老家得了那样子的怪病。虽说这两年是好了些,没有再犯,但前些日子听香罗和香绫说,在外面不是差点儿就又犯病了?”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看了江老太太一眼,见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大着胆子又继续说了下去。
“云姐儿这样子的一个情况,我和老爷背地里也商议过了,想要嫁到什么高门大户的人家那是肯定不行的。若往后万一发起病来,夫家肯定不会依的。若是休离了她回娘家,我们肯定阻止不了。那谢家却不同,现在家世毕竟要比我们家差一些。云姐儿嫁过去,便是往后万一真的发了病,谅谢家也不敢休离她。而且谢蕴那孩子您也知道,是个有出息的,年纪这样轻就做了庶吉士。说不定他往后就能有一番大作为。要是我们云姐儿能一直好好的,这也算是一门好姻缘了。”
“你倒是一心为她打算,将好的,不好的事全都想到了,但只可惜她自己是个不争气的。跟谢家定了亲事也罢了,悄悄儿的自己知道不就行了?在外头碰见林家那丫头还要特地在她面前显摆一番,甚至还说了那番刻薄狠毒的话。也不想想以前林家的那丫头待她是如何的好,她倒恩将仇报了。就是泥人儿还有三分气性呢,林丫头心里能不记恨她,能不记恨咱们家?”
那日江静云出门一趟,回来神色就很不对劲,回到屋里大叫大嚷了半日,也砸了半日东西,闹的鸡飞狗跳的。江老太太和江永年他们就叫了跟着她出门的香罗和香绫过来逼问,这才知道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倒是没有提起最后魏城踢门进来的事。因为回来之前江静云曾经警告过她们两个,今日的事回去之后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所以现在被江老太太和江永年等人问起,她们两个人就只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半,藏了一半。
不过即便只知道这些,现在江老太太想起来还是很生气。
她目光威严的扫了周氏一眼,说道:“且不说旁的,在苏州府的时候,林太太待你们母女两个不好?现在她才死了几年,她的女婿就变成你的女婿,你心里面就不觉得对不起她?谢家的那小子就算再好,我也不信这京城里面找不出比他更好的来。哦,他们家来提亲,你立刻巴巴儿的就应了下来了?”
说的周氏脸上一阵羞愧。但还是小声的为自己辩解着:“是谢家主动退了跟林家的亲事在前,然后才来我们家提亲的,这也说不上我对不对得起林太太。又不是我看上了谢蕴,逼着他们去跟林家退亲,然后和咱们家结亲的。而且母亲您也知道,这不是云姐儿心里有谢蕴。大夫也说了,要尽量顺着云姐儿的意,不然她这病就容易犯。所以我这才同意了谢家的婚事。”
江老太太依然气愤不平:“你就不要说什么为云姐儿着想的话了。她傻,你也跟着傻?你也不动脑子想一想,谢家当初在苏州府为什么要和林家定那门亲事?那是看林大人的官职高,他们家上赶着要定这门亲事。现在林大人才刚走了几年?他们家就立刻退了亲,转而来攀我们家。这样捧高踩低的亲家,你稀罕要,我还不稀罕要呢。”
亲家也是要彼此扶持的。像谢家这样的人家,若是往后他们江家万一有个什么事,不说他们会出手帮一把,只怕还会落井下石。
这样的亲家要来何用?
不过江老太太早就已经不管事了,而且江静云毕竟是江永年和周氏的女儿,她的婚事确实该由他们两个做主的,她这个做祖母的还是少插手的好。
最主要的是,江老太太那时候也没有料想得到林清瑶才被谢家退了亲,魏城立刻就上门提亲去了。
若不然,谢蕴那孩子确实是个好的,江静云能嫁给他也还算不错。
周氏被江老太太这样一说面上也讪讪的,加上江永年也很不赞同的转过头瞪了她一眼,她也只得低下头不说话了。
“母亲教训的是,这件事确实是我们事先没有思虑周全。”
江永年是个孝顺的,刚刚被江老太太这样一说,他依然一点脾气都没有,语气间也依然满是恭敬。
“只是现在事已至此,母亲您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办好?”
他在大理寺里的那些同僚都接到了请帖,就他一个人没有,很显然这是因为谢家和他们家结亲,那日江静云又对林清瑶出言不逊,魏城心里面恼了他们的意思。
但是,现在魏城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更担心魏城以后会找他的麻烦。
他原是想直接去找魏城,跟他赔罪的。今日趁着午间休息的时候特地去了一趟枢密院,请求面见。但是魏城压根见都不见他,只叫了自己的侍卫出来传话,说是在忙,叫他回去。
江永年就知道魏城这是不肯接受他的赔罪了。想来想去的,也只能转而去求得林清瑶的原谅了。
但是毕竟男女有别,他肯定是不好亲自去给林清瑶赔罪的。想要叫周氏带着江静云过去,但是又担心林清瑶会不见她们两个。
于是想来想去的,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身上。
一来母亲年纪大,辈分高,她上门亲自去对一个晚辈赔罪,林清瑶肯定不好拒绝的。拒绝了就会显得她这个人不尊老。二来,以往还在苏州府的时候,江老太太对林清瑶也还算是可以的。这大热暑天的,江老太太亲自登她家的门,她总不好真的拒之门外。
而只要见上了,说上几句好话软话,就不信林清瑶真的还会继续记恨他们家。
只要她不记恨了,在魏城面前说上几句好话,魏城还能不给他们家下请帖?
江老太太是个聪明的人,江永年这话一问出来她自然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她原是不想管这事的。都已经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只想消消停停的过日子。但是事关江家以后的前途,说不得,也只得长叹一声,声音疲倦的说着“还能怎么办?也只得豁出去我这张老脸不要,明儿亲自登林家的门去见见林姐儿,跟她陪个不是。只希望那孩子看在我们两家的往日情分上,不计较我们家和谢家定婚,还有云姐儿那日言语间怠慢她的事。不过,她若是依然一定要计较,那我也是没有法子了。”
这样做也有一个好处,若林清瑶真的不计较这两桩事,那往后她们之间还是能正常往来的。
到时林清瑶嫁了魏城做妻子,也就相当于他们江家和魏城搭上了联系,那往后对他们江家肯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江永年一听这话,立刻就起身从椅中站起来,然后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周氏一见,也只得跟着一块儿跪了下来。
“是儿子不孝,孙女不孝,累的您这么大年纪了还为后辈的事操心。”
说着,上半身整个儿的就伏到了地面上去。
“起来吧。”
江老太太对他们两个摆了摆手,眉眼间带着疲倦,“只希望云姐儿以后消停些,别再给我们家惹祸事了。”
顿了顿,她又说道:“看云姐儿现在情绪不稳定的样子,明日就不用她跟我去林家见林姐儿了,免得又受了什么刺激。一旦她真发了病,谢家还会娶她?让云姐儿她娘跟着我一块儿过去就行了。”
江永年忙应了下来。
周氏虽然心里不愿意,但也只得应了下来。
次日依然是个艳阳天,明晃晃的日头挂在空中,照在人身上简直就像要把人烤熟一般。
轿子的窗帘虽然都已经换成了细竹帘,行走过程中不时有风透进来,但可惜那风也是热的,吹在身上不觉得有半分凉爽,反倒更加的热了。
等轿子落了地,江老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下弯腰走出轿子。
一眼就看到林家门口左右两边很站了几个侍卫。另外还有几个妇人,瞧着是两拨人,正在跟那几个侍卫僵持着。
看样子是她们想要进去,但是这几个侍卫不放行。
头先的那位穿一件鸭卵青色的对襟褙子,不上四十岁的年纪。站在她身边的那位少女穿一件桃红色领口绣桃花的褙子,正言语态度甚为嚣张的对那几位侍卫说道:“你知道我们是谁,就敢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进?告诉你们,我是你们家侯夫人的堂妹,这位是你们家侯夫人的堂叔母,我们两个可是她的娘家人,比不得其他闲杂人等,你们竟然不放我们进去?”
这两个人正是冯氏和林清兰。
端午那日她们两个过来找林清瑶,要她继续出开办族学的钱,被林清瑶拒绝后就对她言语间极其的羞辱。正好被上门提亲的魏城听到,一怒之下就叫侍卫将她们两个扔了出去。
当时她们两个只觉得颜面丢尽。
冯氏还罢了,猜测那个男人是淮安侯,不敢如何,林清兰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