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静云可没有她这样沉得住气。叫香罗将刚刚买来的那包绣品打开摊在桌面上,一边挑挑拣拣的,一边说道:“我记得以前你可是最烦刺绣的,稍微绣几针就说脖子弯的痛,眼睛发酸。现在绣这么多东西,你不要一天到晚的低着头?怎么现在就不嫌脖子弯的痛,眼睛发酸了?”
林清瑶只当没有听到她这嘲讽的话,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变,依然看着窗外。
丁香却没有这样的好脾气,开口就直接呛道:“我家姑娘现在什么样,要你管?”
江静云脸色一沉,目光看着丁香。丁香毫不畏惧的跟她对视着。
“好,好,一个丫头,也跟你主子一样的泼辣,你......”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林清瑶给截断了。
“你说我泼辣,那你怎么还处处都学我?”
“我怎么处处都学你了?”
江静云一听这话,就如同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立刻就要跳起来,“我学你什么了?”
林清瑶笑了笑,然后毫不留情的指出来:“你身上穿的这件石榴红色织金缎面的褙子,我以前在苏州府的时候就有一件。当时你看到很羡慕,我要送给你,你还说不要,可怎么现在倒做了一件一模一样的穿在身上了?”
说到这里,她打量了江静云一打量,目光是毫不掩饰的轻视:“不过很可惜,以你的相貌,压不住这样颜色鲜艳的衣服。另外还告诉你一件事,我以前的这件衣服,我穿了一次嫌不好,就赏给我的丫鬟穿了。”
“再有,我承认我以前是性子骄纵,做事也跋扈,但是我觉得我同时也是个落落大方,做事很有勇气,不服输的人。但是很可惜,你学我却偏偏没有学到我这些好的地方。画虎不成反类犬,所以我现在看到你才会觉得不伦不类,心中别扭。难道你自己就不觉得别扭?”
其实林清瑶也是刚刚才想明白为什么她这次看到江静云的时候会觉得心里面很怪异,觉得她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就是她身上穿的那件褙子,也觉得无比的熟悉。
原来曾经是她穿过的,江静云言语态度间学的也都是以前的她。她看着江静云,就如同看到一个被妖魔化了的自己,怎么能不觉得怪异?
她的这番话就如同是一把利刃,精准无误的切开了江静云心里面最隐秘的那些事和那些想法,江静云面上如何能挂得住?
咬牙切齿的起身站起来,看着林清瑶就恨恨的说道:“你的父母都已经死了,你也已经沦落到要靠卖绣品讨生计的地步,还要在我面前摆出这样高高在上的模样?!告诉你,今时不同往日,我父亲是朝廷要员,我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甚至我前两日还跟谢蕴定了亲事,再过段日子我们两个就会成亲。”
说到这里,江静云目光仔细的看着林清瑶,想要看到她脸上震惊难过的模样。但是很可惜,林清瑶脸上的表情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她不是心悦谢蕴的吗?以前为了能跟谢蕴定婚,她可没少在父母面前哭闹,怎么现在听到谢蕴跟她定亲的事林清瑶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静云反倒震惊了,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话才好。
第9章 惊吓出场
但其实林清瑶在听到江静云说已经和谢蕴定亲的事时,她心里面还是很震惊,也有些难过的。
谢蕴这可真是。前脚才刚跟她退婚,后脚就去跟江静云定婚了。
忽然就想起以前还在苏州府的时候,有一次她去找谢蕴说话,谢蕴眉眼间都是不耐烦。还没等她说两句话,就听谢蕴语气严肃的告诫她:“以后你要对江姑娘好一些,不能仗着自己的身份随意欺负她。”
当时自己听了这话之后还很茫然。一来是不知道谢蕴为什么会这样说。她对江静云向来就很好的,从来没有欺负过她;二来,谢蕴是个恪守君子之道的人,就算迫不得已要跟女子相处的时候,他都会保持一定的距离。甚至都不会直视对方,可怎么他竟然会为江静云说话?
现在想来,其实谢蕴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江静云了吧?
倒也很好理解。原本谢蕴就是个温雅淡然的人,喜欢的女子肯定是那种温婉柔弱的。以前的江静云可不是温婉柔弱的紧?就算她也同为女子,看到江静云受了委屈都会忍不住的为她抱不平。
不过现在......
林清瑶忽然轻笑一声。
想必谢蕴也不会想到江静云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吧?
非但一点都不温婉柔弱,反倒言语举止之间还处处学她以前。谢蕴最讨厌的就是她以前的那个样子吧?等以后他们两个人成了亲,天天在一起过日子......
林清瑶眼中的笑意越发的深了起来。
只要想一想到时候谢蕴震惊烦闷的模样,她就觉得特别的高兴。
江静云却没法子跟她这样的高兴,也很不理解她现在为什么看上去会那么高兴。
她难道不该震惊,不该难过的吗?
江静云觉得自己快要气疯了。她大声的喝问林清瑶:“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林清瑶心里想着,现在你就气成这个样子了?等你和谢蕴成亲了,往后的日子还有得你气呢。
就笑着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是觉得你和谢蕴成亲很好啊。你们两个人,很般配。”
确实很般配。一个虚伪。面上处处表现的很君子,但是君子重诺这个他可是半点都没有学到;一个恶毒,对昔日真心待她的人落井下石,百般嘲讽。
江静云被林清瑶的这副态度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自己都已经这样的嘲讽她,羞辱她,还告诉她自己就要和她心悦的人,曾经的未婚夫成亲了,但是她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可不是以前的林清瑶。以前的林清瑶要是知道这样的事,听到这样的话,她绝对会跳起来的。
难道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林清瑶?这怎么可能?
江静云目光狐疑的看着林清瑶,没有说话。
刚刚的那位伙计这时已经泡好了一壶碧螺春送进来。后面还跟了两个伙计,跟他一样手里捧了个很大的托盘,里面摆着刚刚林清瑶点的各样茶点。
茶点很多,桌上甚至都摆不下。伙计就拿了几碟子摆放在窗前的几案上。
林清瑶现在就坐在窗前的一张圈椅中。伸手接过丁香倒的一杯碧螺春,她低头喝了一口。
确实是上品,香气浓郁。
看几案上的那碟子杏仁酥卖相很好,她就伸手拿了一块,慢慢的吃起来。
压根就不去看现在江静云气的快要扭曲的一张脸。
江静云是真的快要气疯了。
原本她是想要来气林清瑶的,但没成想没有气到林清瑶不说,她自己反倒气成了这副模样。
林清瑶甚至还有闲情雅趣的在那里品茶吃茶点。而且这些茶和茶点还花的是她的钱!
只要一想到这个江静云就觉得胸口如同梗着一团破旧的棉絮一般,既涨的痛,又觉得难受。
她双手紧紧的攥着袖口。因为太用力,手指节都发白了。
忽然她就跟发了疯一样,将那包绣品全都扫落到地上,然后用力的在上面踩了好几脚。
踩完之后她就叫自己的两个丫鬟上前,指着地上的绣品颐指气使的说道:“这些,全都赏给你们了。”
香罗和另一个名叫香绫的丫鬟应了一声。彼此对望一眼,心中都暗道情况不妙。
姑娘这个狂躁的模样,分明就是要发病的前兆啊。
可姑娘不是已经快一年都没有发过病了么?她们还以为姑娘的病已经好了,现在怎么又......
江静云却没有察觉到自己现在的情况不对。她转过头看着林清瑶,言语恶毒的说道:“林清瑶,你绣的这些东西根本就不配给我用。也就只配给我的丫鬟用罢了。而且我待会还要叫人将你绣的这些个香囊,荷包,扇套子都送去给那些低贱,不入流的男人用。”
林清瑶捏紧了手里吃了半块的杏仁酥。但随即她就松开手,眉眼平静的回道:“哦。”
果不其然,江静云又被她这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给气到了。眼见得脸上都紫涨了起来,胸口起伏也快了起来。
她这样的好气,林清瑶怎么能不再气一气她呢?
就笑着不徐不疾的说道:“你可真是个蠢的。卖麦子的农人将麦子卖出去了,难道他还要管这麦子人家要用来做什么?无论是做成包子馒头也好,面条馄饨也好,又或者是做成各样糕点,对于他来说都已经是不相干的事。因为他拿的只是卖麦子的钱而已,以后的事都跟他无关了。”
说到这里,林清瑶指着香罗和另外一个名叫香绫的丫鬟手里抱着的绣品,笑道:“我也一样。我挣的只是绣这些东西的工钱而已。至于这些绣品最后绣铺的掌柜卖给谁,又用来做什么用途,那都是与我无关的,我要伤心难过什么?倒是你,刚刚才花了那样高的价钱买下这些东西来,转过头就这样糟蹋,吃亏的只是你一个人而已。”
“自然,你现在这般对我,我也不可能如同以前在苏州府那样为你着想了。所以哪怕你再吃亏,再糟蹋你自己的钱,我都是一点儿都不心疼的。”
说完,林清瑶还语气嘲讽的笑话江静云:“这个道理浅显的很,原本我以为你一开始就明白。但是很显然我太高看你了,你其实一点都不明白。你啊,这脑子就跟你的个子一样,过了这几年,也就只长了年纪而已,这个子和脑子却还是没有长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说江静云笨。非但笨,个子还矮。
知道江静云心里面是很在意自己的身高的。要不然也不至于刚见面自己说她长高了,她会那样回答。
江静云果然被她这句话给气的一双眼眶赤红。尖叫一声,冲过来就要打她。
丁香见状,忙一个箭步走上前挡在林清瑶身前。
她是绝对不会让江静云伤害到她家姑娘的。
香罗和香绫则齐齐大叫一声姑娘,两个人扑过来伸手就要来拉江静云。
姑娘的这个病除了老爷,太太和老太太,也就只有她们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才知道,若传扬出去,一个大家闺秀得了这样的病,不说姑娘自己,就是江家也要跟着一起丢脸。
而且姑娘还刚和谢家的大公子定下亲事,要是被谢家知道姑娘有这个病,那不得上门退婚?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旁人发现姑娘的这个病的。
两个人就齐齐的抢上前,一边一个拉住了江静云的胳膊。
只可惜江静云现在正在愤怒头上,香罗她们两个也不敢真的用力拉她,江静云竟然挣脱了她们两个,朝着林清瑶就冲了过去,香罗她们两个的心都高高的提了起来,连忙开口大叫:“姑娘。”
林清瑶没有想到江静云现在竟然这样的不经气,而且竟然跟一条疯狗一样冲过来要打她。这可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做派。
不过就算这样她也是不怕的。
虽然说因为现在家道中落的缘故她性格收敛温和了很多,但骨子里面她其实还是跟以前那样,一点都不怕事。
江静云若要过来跟她打架,她也就豁出大家闺秀该有的做派,跟她奉陪到底。
反正她总是不会让江静云欺负到她的。
就伸了右手握上了放在几案上的茶杯,打算等江静云冲到跟前来的时候直接一茶杯水泼过去,先淋她个满头满脸。
一边左手还将丁香推到旁边去,不想待会儿她和江静云打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连累到她。
眼见江静云已经离她很近了,林清瑶也已经将茶杯拿在了手里面,作势就要泼出去,这时忽然听得哐当一声很响亮的声音传过来。
林清瑶拿着茶杯的手抖得一抖,就有几滴茶水洒落到她的白绫挑线裙子上面。
不过现在她压根没心思去注意这个了。
因为她看到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踢开。也不知道踢门的人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又或者是有多急迫,这两扇门竟然被他给踢倒了。
而那个人,身材高大挺拔,五官深邃英挺......
林清瑶怔住了。
第10章 出手相帮
其实上京之后林清瑶也见过魏城的。不过次数不多,一总才两次。
一次是父亲还在世的时候,魏城救了二皇子,跟随二皇子一同回京,知道父亲留了京任,特地上门来拜见。
父亲是个温和良善的人,在苏州府的时候对自己的下属,以及他们的家属都很好。魏城他是见过的,见他身手敏捷,当时还鼓励他去投军,建一番事业。
知道魏城过来拜见他,就很高兴的在花厅见他。因为两家在苏州府就是熟悉的,所以父亲还叫了母亲,弟弟和林清瑶也出来见一见魏城。
林清瑶还记得魏城那一次对她态度冷淡,只抱拳叫了她一声林姑娘,随后就再没有跟她说过一个字。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不过林清瑶原就不喜欢魏城。觉得他这个人太冷硬,看着一点都不好亲近。以前在苏州府跟她相处的时候态度一点都不软和,会经常板着一张脸说她这不对那不对,就跟个很古板的长辈一样。
但明明他才比她大了七岁而已,一开始她都是叫她城哥哥的。后来气不过,就只叫他魏城,无论如何都不肯叫他城哥哥了。也越发的讨厌起他来。
所以她自然跟他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就只坐在椅中,转过头,眼望着窗外的景致,也没有怎么看他。
第二次是在父亲死的时候,魏城过来吊唁。
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二皇子身边的得力之人了,喜怒不形于色。缓步走进灵堂里面来,拈香对着父亲的灵棺弯腰行礼。
因为林承平那时候还小,所以林清瑶也披麻戴孝的出来对前来吊唁的人还礼。
当时她确实是太悲痛了,哭的双眼红肿,意识昏沉,压根分不清前来吊唁的人是谁,只知道一直跪在旁边,低头对人还礼。
忽然视线里面出现一双皂靴,停在她跟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弹。
她心里好奇,忍不住抬头望过去。正好撞进魏城在看着她的目光。
不过对上她的目光之后魏城立刻就别过头,没有再看她了。
随后他对着虚空微微的点了点头,冷淡着声音说了一声节哀,抬脚就阔步的走了。
倒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他唯恐避之不及一般。
林清瑶:......
这个人实在是很奇怪。想必没有人会知道他心里面在想些什么吧?
不过其后这两三年林清瑶就没有再见过魏城了。这时候猛然在这里相见,她差点都没有认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