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小饭馆——樱桃糕
时间:2019-09-08 08:47:12

  “礼记云: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强学以待问,怀忠信以待举,力行以待取。”林晏舔下嘴唇,垂下眼睛,轻声道,“这话,某说来有自大之嫌,但还是请小娘子认真想一想。”
  沈韶光:“……”
  儒者就像席上珍宝,等待着被聘用;努力学习,等待着被询问;心怀忠信,等待着被举荐;身体力行,等待着被录取。他这是自比“席上之珍”,等着被我“聘取”
  不是,你**这是表白吗?
  你们唐代人都是这样表白吗?论道似?
  沈韶光假笑,“你们儒者也真是,又何必知其不可而为之呢”
  “不为,又怎么知道不可也许可得很呢”最后语气有些轻,“呢”后似带着无尽遐想,明明这样正经话,竟然说出了两分狎昵缠绵。林晏有些不自然地端起饮子喝一口,袖子中露出些五色丝缕来。
  看着他下巴,和喝水时滚动喉结,沈韶光心思被这个  “也许可得很呢”带得有点跑偏,怎么“可”赌书泼茶、鸳帐缠绵、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沈韶光咽口唾沫,干笑一下:“可见,这个,儒家道家果真大不一样,大不一样我先去给郎君做汤菜去。”
  林晏看她有些落荒而逃样子,忍不住笑了。
  沈韶光在厨房,把蒲菜切段,又切两刀腊肉,几片姜,往锅里倒点儿底油,把姜片和腊肉放进去煸炒,一边煸炒,一边五味陈杂着,想不到林少尹颇有几分霸道总裁范儿,不接受拒绝,反倒挑明了关系他这位儒家子弟,有点难缠啊。
  阿圆又来添乱:“小娘子懂得真多,都能跟探花郎说学问了。”
  沈韶光干笑:“还是不懂得好,不懂得好。”
  阿圆诧异,“这是为什么小娘子不是常常催我多识几个字吗”
  沈韶光语重心长:“识字就好,有些儒家书不懂也罢。”
  阿圆更加不明所以,但看小娘子若有所思,不愿多说样子,阿圆也就不问了。
  沈韶光把做好奶汤蒲菜放进碗,又随意添了些现成蒸饼、小菜,便让阿圆端出去。
  林晏看阿圆,阿圆替沈韶光解释:“我家小娘子琢磨儒家事呢。”
  厨房沈韶光:“……”
  林晏笑起来。
 
 
第65章 雨天的贵客
  连着热了好些天,终于下了一场透雨,电闪雷鸣,雨大得像面筋。
  沈韶光搬了把胡床坐在门前,一边择菜,一边看雨。
  “雨大得像面筋”不是沈韶光原创,是前世看亦舒上说。她还说,“惆怅旧欢如梦,大雨倾盆时候,海水卷上沙滩时候。”
  沈韶光没什么旧欢如梦。当然,年少时候也有互相看着顺眼,一个高高瘦瘦男生,两人前后座,在一起熬题山题海日子里,时常一人半边耳机地听后街男孩老歌儿,耳边响着“as  long  as  you  love ”,相视一笑。
  高考完,一南一北高考志愿,那点歌声中朦胧很快便被自由热闹大学生活冲得散淡了。后来这个兄弟去了后街男孩出道佛罗里达,在ufl一路读到博士,并决定留在佛州享受阳光和海岸。
  沈韶光大学时候,一时脑抽辅修了个变态专业,几乎愁秃了头,又要忙着考级、忙着考证、忙着兼职赚钱,每天骑辆破破烂烂自行车,背着笔记本奔忙在宿舍、自习室、图书馆、食堂和校外兼职路上。恋爱不存在。
  工作以后男女关系更是没什么说,一边是灯红酒绿中,有今夜没明朝;一边是什么都放到天平上称量,条条款款,斤斤两两。那些幽微、欲语还休情感只能去咿咿呀呀曲子中探寻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林少尹啊,若是在前世遇上该多好
  阿圆笑问:“小娘子唱真好听,唱是什么”
  曾经睡前催眠曲之一沈韶光轻轻地叹一口气,笑道,“今天我们吃冬瓜鸭子汤吧”
  阿圆睁大眼睛,反应过来,拍手笑道:“那好那好”连着吃了这几天粟米粥小青菜,阿圆觉得自己也像小青菜了。
  过犹不及,沈韶光给阿圆开了禁,却还是嘱咐,“只吃七成饱,不然再把肠胃弄坏,就且得饿一阵子呢。”
  没有客人来,于三正挨个儿地把店里砍刀、菜刀、片肉刀、水果刀各种刀具磨一遍。
  “啧啧,”沈韶光点头,“你别说,三郎,你这架势颇有侠客风范。”
  于三不理她,接着“嚓嚓嚓”
  沈韶光待他磨完这一把,便说了炖鸭汤打算,求他去杀鸭子,于三没说什么,披上蓑衣、顶着斗笠,去后院逮鸭子。
  这鸭子不是自家养,而是昨日肉贩送来没吃着。多苟活了一天鸭子正在享受天降好水,谁想到就这么遭受了灭顶之灾。
  不大会儿工夫,于三便回来了,沈韶光赶忙去接过他手里盆,发现他已经用井水洗过了。于三公主啊,傲娇是傲娇,周到细心也是真周到细心。真不知道他原来主人是怎么想。
  沈韶光端着盆儿回厨房,先去了鸭皮,以免油腻,然后起油锅,煸姜片、葱段,出了香味再放鸭肉爆炒,放一点盐糖调味,再略烹些黄酒,就倒水进去,水要一次性添足,中间记得撇一撇浮沫,慢慢煲着就是了。
  这煲汤方法还是跟南方舍友学,属于宿舍电饭锅菜系经典,沈韶光是北方人,吃鸭子都是加啤酒炖,当然,最驰名是烤着吃。
  大雨难以持久,鸭子下了锅,雨就小下来,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个多时辰,到可以往汤里放冬瓜时候,雨停了沈韶光看看天,已经快午正了,这个时候停雨,还有没有客人来啊
  有自然是是有,比如“跋山涉水”而来林少尹。
  虽是休沐日,但也难得见他来吃正餐,沈韶光有点诧异。
  林晏把油靴脱在门口,换了店里木屐子,微笑道:“今日家祖母与光明庵圆觉师太一同吃午食。”
  沈韶光点头,挺好,两个爱吃又会吃老太太肯定能吃到一堆儿去。不对,刚才话我没问出口啊。沈韶光决定加强自己表情管理,特别是眼睛。
  经过沈韶光身边,林晏停住脚,笑问:“今日做什么,这般香”语气随意而家常就好像从外面回来郎君问自己娘子一样。
  沈韶光抬头,他本就高,穿了木屐子,就更高了,离着又近,沈韶光只能“仰视”,对上那双含笑眼睛,沈韶光又避开,唔,他今天穿是胡服,露出锁骨处有一颗小小红痣
  沈韶光清清嗓子,“炖得老鸭冬瓜汤。”
  “甚好,适合夏日喝,给我略放一点胡椒。”  林晏笑道,然后走去自己惯常坐位子坐下。
  沈韶光看他背影,你们儒者都是这么不见外吗那是我们自家喝
  话虽这么说,这碗老鸭冬瓜汤是要给他,再另外配几个小芝麻饼和清淡小菜吧。
  林晏等汤菜时候,进来两个人,一位是李相公,另一位约莫四十上下年纪,浓眉大眼,方脸方下颌,一副端正相貌。
  林晏站起来,近前行礼,“李相公。”
  李悦露出些讶色,笑道,“是安然啊。”刚才还坐车在林宅周围转了一圈,这感慨还没散尽,便遇到了宅子现主人。
  沈韶光听见外面动静,从厨房出来,两位客人扭头,霎时旧记忆翻涌起来,这是楚九,楚家阿叔。
  沈韶光怔住。
  李悦对她笑一下,楚棣则若有所思地皱一下眉。
  李悦为楚、林二人做了介绍。
  楚棣,当代大儒,在广平书院设坛讲学,于读书人中颇有雅望,林晏以晚学后生身份向其行礼,口称“楚先生”。
  楚棣身边不少这个年纪学生,只是没有林少尹这样已经穿了绯袍。对这位住在故友旧宅年轻人,楚棣观感颇有些复杂,挑剔了一番,不得不承认,这样风姿还算配得上沈五那几杆翠竹,面上却客气地笑道:“某乡野之人,林少尹请勿如此多礼。”
  又寒暄两句,三人入席落座。
  沈韶光端着托盘过来,奉上饮子和菜单,笑问:“贵人们看要用些什么”
  “敢问小娘子,既云沈记,这店主人可姓沈”楚棣问。
  沈韶光笑道:“儿确实姓沈。”
  楚棣眼中光华一闪,又认真地看了看沈韶光,当着外人,不好多问,便只点点头。
  李悦知道他想什么,来到这崇贤坊,刚走过故人故宅,脑子里想都是旧时事,这时候听到一个“沈”字,难免多想。
  当年李悦虽在江南,却也曾托人打听,说是沈家弟妹殁于掖庭,阿荠也病重,一个小小孩童,又是从小娇养,没有大人护持,在那种地方
  李悦看看老友,对沈韶光笑道:“有什么,小娘子尽管送上来就是。某虽没带多少银子,外面五花马却可以抵给你。”
  沈韶光笑起来,故作轻松地道:“贵人们在这里,”又特意看一眼林少尹这位民政、商务、治安什么都要抓长安常务副市长,“儿可不敢宰牛。”  2
  两人都用李白将进酒典。
  一句话说得李悦大笑起来,楚棣和林晏都看一眼沈韶光,也笑。
  沈韶光微笑颔首行礼,拿着托盘退去后厨准备饭菜。
  李相公口味杂,又是宴客,碰巧今日下雨,肉贩没送肉来,沈韶光调动所有脑细胞,把后院鸡、鹌鹑,厨房水桶里剩下两条花鲢,库房储存腊肉、腌鱼、肉酱、豆豉,都利用起来,配着菜蔬,好赖也整治出了像样席面。
  李悦指着他食案上半个鱼头笑道,“这个有味儿,你们尝尝。”
  这鱼头是配着食茱萸酱蒸。食茱萸酱没有剁椒那么辣,但也有一股时间酝酿辛香气,且能去腥提鲜。
  做法与后代剁椒鱼头差不多,鱼头对剖,先用盐、黄酒、姜汁腌渍入味,鱼皮朝上放在盘中,上铺姜末和食茱萸酱,开水入锅蒸制,一盏茶工夫出锅,撒蒜末、葱碎,浇热花椒油,也就成了。
  这样做出来鱼头,辛香鲜嫩,与砂锅鱼头豆腐相比,另有一番滋味大约相当于辣妹与淑女
  李相公明显很欣赏“辣妹”,楚家阿叔也没什么,林少尹吃了一口,虽面上若无其事,但沈韶光看他喝光了一盏饮子。
  看来林少尹是“淑女”派啊。
  沈韶光让阿圆又为三人添满了饮子杯,自己则去厨房端了三小碗老鸭汤来,“盛夏暑热,请贵人们食些鸭子,去去湿气。”
  那鸭子汤上只有星星点点油星,里面三两块鸭肉,削了皮儿稍微带点青绿冬瓜块,两颗红枣,三四个枸杞子,盛在小小白瓷汤碗里,好看得很。
  林晏看她一眼,拿勺舀一块冬瓜放入口中,刚才吃鱼燥终于压了下去,不由得眼角微微翘起。
  “某见过女郎都没有小娘子这样好手艺。”楚棣喝口汤,看着沈韶光笑道。
  沈韶光实事求是地笑道:“儿以此为生,做得多,手熟而已。”
  楚棣默默地点头。
  林晏看一眼她鬓边汗湿头发,再想想养尊处优女郎们,心里突然酸楚起来,我阿荠啊
  沈韶光再施礼,拿着托盘退下。
  李悦也觉得楚棣把开酒肆小娘子与女郎们比不合适,想到女郎们,就想到给林晏和秦家小五娘撮合事,如今秦五娘已经许了信阳公孙子,林秦二人明明郎才女貌,却是没缘分。
  李悦也不怪林晏,反倒欣赏他念旧和坚正,当下笑道:“说到女郎们,安然年岁也不小了,该着成家了。”
  林晏看一眼那边厨房蓝色门帘,微笑道,“是,家祖母已经在相看了。”
  李悦听说林家太夫人在操持,自然不会再多话。
  座位正对着林晏楚棣略挑眉,又打量一眼这位林少尹,端起汤碗,舀了一块冬瓜来吃,配那两杆竹子倒还好,若是旁是不是太清淡了些
 
 
第66章 楚棣来拜访
  第二日,楚棣单独来到沈记酒肆。
  “阿荠”楚棣进门,微笑着看柜台后面沈韶光。
  沈韶光咬一下唇,上前正正经经地行晚辈礼:“儿拜见阿叔。”
  阿昌差点把手里一摞盘子摔了,小娘子几时多出个这样阿叔来这不是昨天来客人吗
  撩着厨房帘子,看到这一幕于三,脸色也是一变。阿圆却从容淡定得很,我家小娘子这样人物,莫说有两个贵人亲戚,便说是皇帝流落在民间公主也不奇怪啊。
  之前虽也笃定,但听她亲口承认,楚棣还是激动:“好,好啊,我们小阿荠已经长成女郎了。”
  “阿叔却还是当年模样。”
  楚棣仔细端详沈韶光,沈韶光也仔细打量楚棣。
  又怎么会还是当年模样呢与记忆中样子相比,楚家阿叔眼角皱纹多了,鬓边甚至有了些许华发,曾经意气风发青年高官,变成了如今沉稳淡然布衣儒者。
  两人都有点唏嘘。
  沈韶光请他去后宅坐。
  看着小院中桃子树、胡瓜架,茄子秧,咕咕叫小母鸡,楚棣感慨地笑道:“当年你阿耶便总想着归园田居,盖一片草堂,堂前植桃李,后院种瓜菜,甚至还画了图。”可惜
  沈韶光想起书册中“半百即挂冠,驾车归林泉”诗来,微笑一下,“儿种菜本事应该比阿耶要好一点。”
  楚棣笑起来。
  沈韶光为楚棣掀开帘子,两人进了正堂。
  普通民居不比官舍,屋子浅窄,三面粉墙,随意摆着几样粗腿儿厚面儿榆木几案榻枰,案上有扣着书册、打了一半结子,还有半盏残茶,虽拙朴,却也闲适。
  楚棣看一眼那书册皮儿,阿芙罗国游记,不由得微笑起来。
  沈韶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收拾一下,请楚棣坐,又亲自奉上井水镇酸梅饮子。
  楚棣把目光放在侧墙挂画儿上,虚虚粉墙乌头门,墙里探出半树海棠,散下好些落英,无题无款,只盖了个“留春住”章子。
  “这是后院那株海棠”
  虽然刻意模糊过,却瞒不过知情人,沈韶光点头,笑道:“春日时候,从旧宅墙边过,看这花儿开得越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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