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看一眼沈韶光,嘟囔道:“早打完,早吃饭。”
“……”这个理由竟让沈韶光没法辩驳。
沈韶光突然就做了一个决定,“我若买了你,你愿意吗?”
婢子停住啃饼的嘴,瞪大眼睛打量沈韶光,“给饭吃吗?”
“管饱。”
婢子点头,“好!”
沈韶光点头,“吃吧,我去找你家主人。”
这店铺是前店后宅,连着三间屋舍和一个小院,沈韶光拍拍院门。
适才那米粮店娘子出来,笑问,“小娘子还要买些什么米粮?”
“却不为米粮而来。不知外间看店那婢子,娘子卖不卖?”沈韶光直言来意。
本以为砸到手里了,没想到会有人问津,米粮店娘子有点控制不住笑容,嘴上说的却不一样,“这婢子我从小看到大,着实有些不舍。”
沈韶光懒得跟她演戏,“既如此,那儿便不夺娘子所爱了。”说着点下头,转身便走。
沈韶光走出十几步,那米粮店娘子看沈韶光真是要走,连忙喊住,“小娘子,小娘子——”
讨价还价这事,比拼的就是耐性和火候。沈韶光笑着回头,“娘子有何事体?”
“小娘子留步,我们还能再商议商议。”
沈韶光点头,站在那里不动,等着米粮店娘子自己走近,方笑道,“娘子愿意割爱了?”
米粮店娘子讪笑。
“不知索价几何?”
米粮店娘子在这场买卖中已是失了先机,怕走了沈韶光这冤大头,并不敢报得太高,“既蒙小娘子看上,便三千钱吧。”
沈韶光并不说贵,只笑道,“今年先旱后雨,年成不好,待回头收秋税,城外不知道多少卖儿卖女的呢。”
沈韶光顺嘴危言耸听,米粮店娘子却当了真,毕竟当初两个婢子便是荒年的时候便宜买的。况且她还打着主意,卖了现在两个大的,转手买两个小的使唤,只是这回要挑好了。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终于以二两银子的价钱成交。沈韶光回去取了钱,并坚持去官府办了买卖公契,然后沈韶光便对跟在自己后面的小婢子笑道,“跟我走吧。”
沈韶光顺便给她买些日用、铺盖,又买了两套简单成衣,她穿得太也不像样,自己的衣服她又穿不上。
回去先简单吃了饭,然后便洗澡洗头一通洗涮,换了新衣,终于收拾出了个样子来。自己的人自己看着好,沈韶光觉得这丫头拾掇拾掇,还挺清秀的。
阿柳也对她傻笑,又道,“小娘子做得汤饼真好吃。”
“……”这是还惦记着刚才的晚饭呢,沈韶光点点头,“有眼光!”
阿柳又笑,半晌,突然道,“小娘子给我取个名吧。”
沈韶光诧异地挑眉看她。
“跟了小娘子,我就不是徐娘子家的阿柳了。”
看着小婢子认真的样子,沈韶光笑了,“便叫阿圆吧。圆圆的脸,多喜兴!”
阿圆笑着点头。
有了阿圆,沈韶光轻松不少,往常搬个炉子,沈韶光累得龇牙咧嘴,现在阿圆轻轻松松就搬到小车上;往常熬酸梅汤,没人打水烧火,现在沈韶光只管灶上的精细活;往常擂打糍粑,累得手疼,现在阿圆简直不知疲倦,盯着手里黏黏的糍粑和拌好的豆沙馅儿,眼睛冒光。
沈韶光也终于可以略微拓展一下业务了,提前蒸好的粽子,做好的糍糕,熬好的酸梅饮子,都摆到了坊门口。阿圆虽不会做,但能收钱,而且算数竟然很好,大约是当时在米粮店练出来的,沈韶光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第12章 小笼灌汤包
又过了个把月,沈韶光才终于找到合适的店铺。离着坊门不远,也是前店后舍的格局,小铺面不过十来平米,原是个羊肉铺子,店主人年迈,雨天出门摔了腿,便是好了也做不了这活计了,又没有儿孙,便想着把前面的店租出去,也好落两个嚼裹钱。
坊里的铺子多是前后屋舍一起租的,只出租前头铺面,便不大容易,恰遇见沈韶光这暂时有地方住、又本钱少的,两方一拍即合。
前面被几个租客挑剔,老叟也没了租高价的心气,这小间店铺,便收沈韶光每月五百文。沈韶光一口答应下来,写了契,预付了一年的租金,便带着阿圆收拾起来。
原本屋里墙面年深日久留下好些苍蝇屎、油污甚至羊肉血水,地面也是砸的夯土,有些坑坑洼洼,又扔着两个油渍麻花窟窿眼睛的破烂桌案,着实不像样子。
先打扫了一遍,把破烂都扔了,沈韶光又找匠人粉刷了墙壁,不辞辛劳地跑到城郊砖窑买了些瑕疵青砖回来铺地,并去木匠那里定制了操作案台并几张食案、几把胡床,又去西市买了些杯盘碗筷之类,租房子花了五两银子,这一通收拾,又用了五两,把沈韶光花得心疼不已。算了,投资嘛,总能赚回来的。
没挑什么吉日,悄没声的,沈记食铺就开张了。
因着前两日在坊门卖煎饼的时候,就口头广告了一波,一些爱煎饼的老食客便找过来,比如那位早餐代购柳郎君——对方竟然还拿了一小盆芍药来做贺礼。
“贺小娘子食铺开张之喜。”柳丰腼腆一笑,把花盆放在了窗台上。
这就真的超过小贩和熟客的关系了,沈韶光正要拒绝,那柳郎君竟微揖一下,急匆匆地走了,连刚给做的两个蛋的煎饼都没拿。
“哎——”沈韶光抿抿嘴,无奈地笑一下,把煎饼递给阿圆。
阿圆晨间已经吃了三个粽子,一个煎饼,一碗粥,看沈韶光递给她饼,二话不说接了,张嘴开咬。
“小娘子,那柳郎君莫不是看上你了吧?”啃到半截,阿圆突然小声道。
沈韶光赶忙看看门外,刚才买粽子的客人已经走远了。
“这种话以后莫要乱说。”沈韶光告诫,世间最尴尬的莫过于自作多情。
阿圆想了想,“也对,他若是有意,当遣媒人来,这算什么?”
“……”沈韶光挑眉看阿圆,倒也是个角度!小丫头难道是传说中的脸上憨心里明白?
阿圆笑道:“这两个蛋的果真比一个蛋的好吃。”
沈韶光笑起来,“若这个月我们赚的超过三千钱,每日晨间便给你做加双蛋的饼吃。”
阿圆却摆手,“不用,不用,先攒钱,小娘子不是想买屋舍吗?”
没想到自己随口唠叨的,这孩子就记住了,沈韶光拍拍她的胳膊,“不差你这一口吃的。”
因为有了自己的地界,沈韶光便把食品种类丰富起来,早晨时间紧,主卖煎饼和头一晚做好的粽子、糍糕,并从豆腐坊买鲜豆浆,拿回来放小炉子上熬了,便是现成的饮品。
日间有的是工夫,便可以从容地拌馅儿,包各种出尖馒头,或做时令花糕。
出尖馒头,宫里所谓玉尖面的,其实就是异形包子——上面带尖儿,微微露出一点馅料。
小店的出尖馒头自然没法跟宫里的比,宫里动不动就“消熊”“栈鹿”①,普通的也是“鹌鹑翅”“螃蟹黄”的,沈韶光做的却是平民食品,猪肉包。
本朝人又多食羊肉,沈韶光却是猪肉的拥趸,认为这是世上最符合“甘肥”的肉类了,当然,也因为猪肉相对便宜。
若做普通的菜肉大包子,到底不符合沈韶光这种对吃精益求精吃货的习惯,故而便决定做小笼汤包。
小笼汤包这种东西,在后世做得好的,南北方各地有不少,尤以淮扬菜系的最为出名,但不管是哪个,出汤的诀窍差不多都在肉汤冻子上。汤是出了,至于好不好吃,考究的便是拌馅儿和面的功力。
沈韶光不是厨师出身,性格又混不吝,不讲究正不正宗的,只以好吃为要,按照自己的口味,除做了最常见的纯肉包,又怕腻,做了加竹笋的和加山菇的。
做出来先与阿圆一同品尝。
咬开一个,汤马上流出来,阿圆马上用嘴去吸,沈韶光赶忙喊“小心”,却已是晚了,这个憨婢子已经烫了舌头。
即便挨了烫,那口汤阿圆也没舍得吐,到底咽了下去,沈韶光无奈。
每样馅儿吃了一笼,在沈韶光“以后尽有的”劝告下,阿圆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作罢。沈韶光问她哪个好吃,阿圆眨巴眨巴眼,面色为难,“这却如何比较得出来?”刚才光顾着吃了。
得,整个一猪八戒吃人参果!
沈韶光自己最爱笋子的,有点淡淡的笋香味,又没那么腻,然而事实证明,她的口味有点跑偏,还是纯肉的卖得最好。
这汤包样子也美,虽不是规规整整的十八个褶,但也颇拿得出手——这是前世的童子功,在津门开过包子铺的外祖母亲手所教,论形状比时下流行的玉尖面和没尖的菜肉馒头要好看不少。
况且馅子也香,又有让人称奇的灌汤。
沈韶光的灌汤包子一卖打响,饭时一到,一笼一笼根本蒸不上卖,顾客挤在店里,甚至排到门口,以至于沈韶光不得不用小竹片做了候食号码牌,以免因等候排队发生纠纷。沈韶光不知道原来本坊有那么大的包子客容量。
后来听顾客说话,才知道还有外坊的。沈韶光有些恍惚,照这势头,我是不是可以靠卖包子发家致富,新三板上市了?
也不怪沈韶光痴心妄想,因为是纯肉食,灌汤包子走的也是中高端面食路线,每个包子净利润约莫四文钱,而这么小的包子,一个正常成人怎么也要吃上一笼六个,这便是二十四文,买胡饼能买七八个呢!
第13章 迈同一条河
林晏冒着夜禁回到家中,一进门便听说祖母不适。
“太夫人两刻钟以前说肚腹不适,已经着人去请郎中了。”周管家禀道。
“暮食用的什么?”林晏一边快步往祖母院子里走,一边问。
“据太夫人身边的仆妇讲,晚间吃了几个外面买的玉尖面,喝了半碗荇菜羹,又略吃了几口鱼脍。”
林晏皱眉点点头。
觑着主人的神色,周管家帮着解释:“坊里新开了一家沈记食铺,卖得好肉馒头,太夫人最近不开胃,厨下便买了些来。”老人家嘴馋,家里东西吃絮了,厨下为哄太夫人开心,便偶尔去外面买些新鲜物。郎君想是纵宠太夫人,又看他们还算谨慎,便睁一眼闭一眼。不晓得这次是不是这玉尖面出了事。
进了院子,早有仆妇等着,悄声对林晏道,“吐了一回,如厕一次,刚才倒安静些了。”
林晏进了屋,看祖母歪在榻上,肚腹上搭着薄毯,有气无力的样子。
“你莫挂心,我觉得好受些了。”江太夫人睁眼笑道。
这阵子太夫人精神不错,认得孙子。
林晏快走两步,来到榻前,坐在祖母身边,手搭上她的腕脉。
大家都静静地等他诊脉。
“不妨事,约莫是天气热,阿婆脾胃弱,吃了油腻的东西,便不舒服起来。”林晏放开祖母的手腕,又探一探她的额头,温言道。
“阿素还说怕是那玉尖面不干净,我看着倒好,捏着团花细褶,馅子也好,豕肉加些笋末,一咬流汤汁子,香得很。”
看祖母都这样儿了,还惦记着吃的,林晏有些哭笑不得,“等天气凉爽了,您肠胃好了再吃。”
正说着话,郎中来了。林晏接出来,郎中忙叉手行礼。
林晏客客气气地还了礼,亲自领着来到祖母榻前。
两只手都诊过,又问了仆妇两句,郎中道,“太夫人有了春秋,脾胃虚弱,晚间又多用了些油腻饮食,故有此症。一会某开两剂补脾益气、调理肠胃的药,熬着吃了,这几日饮食清淡些,也就好了。”
林晏谢过郎中,让管家送出去,看那药方上的剂量很是温和,适合老人家,便又着人拿着药方子出去砸药铺门买药。
扰攘到半夜,老人家吃了药,安静睡下,林晏又守了一阵子,才在祖母外间屋里睡下。第二日早起去上朝时,老人家还未醒,摸一摸脉搏,已经见好了。
林晏来到自己院子里洗漱过,申戒嘱咐了相关庖厨奴仆,处理了两件家事,因没睡好,并不饿,只略喝几口粥,吃了个煮鸡子,便出门去了,再回来,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候。
先去问祖母安,老人家已经大好了,吃过饭,正在和仆妇婢子玩叶子牌。林晏嘱咐了两句,终于放下心来,回到自己院子里,换下官服,洗漱一番。
“郎君可用过暮食了?厨下还准备着呢,有很好的羊肉和鸭子。”婢子笑问。
午间有宫宴,吃了不少酒,宫里的饭又重油重盐重糖,现在还都油腻腻地堵在胃里。林晏摆手,“不用了,我出去走走。”
揣着钱袋,对要跟上的侍从仆役摆手,林晏独自走出家门。
沿着坊里的路慢慢走,满耳灌的都是蝉鸣。街上行人不多了,偶见几个纳凉的,又见到一个买醉的从酒家出来,摇摇晃晃地由奴仆扶着回家。
又往前走了几步,林晏一眼看见写着“沈记”的灯笼在微微夜风里摇曳。
昨日那惹事的玉尖面便是什么“沈记”的,想来便是这家,林晏突然想起坊门口那卖饼的宫女来,她这些日子没在坊门卖饼,只道她终于熬不住回了洛阳,莫非……
林晏信步走进沈记食店。
未见人,却先见了食案上摆的一钵碧莹莹的米粥,还冒着热气,一碟子切开几半的腌咸鸭蛋,一盘素淡的莴苣丝,一盘酸笋肉丁,像是客人还没入座的样子。
看着这样素淡普通的家常菜,林晏却突然有了食欲。
大水缸在铺子后面,忙了一天的沈韶光和阿圆舀水洗手净面。阿圆在后面泼水收拾脸盆皂豆,沈韶光肩膀上搭着布巾,鬓角还带着水滴,开后门走进店里,一眼看见灯光下的那位林少尹。
“客人要吃些什么?厨间有新做的江米蜜枣粽和蛋黄粽。”包子已经卖完,但有明晨要卖的粽子已经蒸好了。江米不好烂,沈韶光都是头一晚蒸好,并不启盖,用余火熥着,第二日粽米更加软糯香甜。这会子已经熟了,给他拿出几个来,也不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