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火锅,要说比宫里做得好多少,也不见得,但就是吃着熨帖,特别可心可意,皇帝又想起刚才那管事说客人在家里做不出这里味儿来,难道朕家也不行皇帝不以为忤地笑了。
况且这里气氛实在好,楼下戏弄又换了。
“不是我不爱念书,是一看就饿。”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一看就困。”
“哎呦,你怎么能困得起来呢”
“你怎么饿得起来呢”
“你自己看啊,两个黄鹂鸣翠柳,啧啧,两个黄鹂,是油炸了吃不好还是干煸了吃不好便是剁碎了炸酱,浇馎饦也是极好。”
“还有这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蜜渍芍药,油炸芙蕖,糖蒸牡丹香不香,就问你香不香”
楼下一片起哄笑声。
皇帝也是一笑。年节间,吃着这样可心可意火锅,看着自己子民悠闲安适样子,皇帝因为前阵子山南道叛乱而糟心平复下来,总说来,这天下还是富庶太平。又激励自己,为了他们能天天吃上这火锅子,听上这戏弄,朕再辛苦些,又有什么呢
沈韶光不知道自己火锅子给了皇帝这么大自信,她知道是,皇帝留下了足有二十多两银子,并题在那集子上一首诗。更让她意想不到是,皇帝一行人走时,秦祥被一个食客认了出来,能得秦统领这样鞍前马后伺候于是吃瓜群众真相了。
不几日,坊间便流传起了皇帝偷偷出宫吃火锅传说。
沈韶光交代管事,被人问起要模棱两可,隐隐约约一则是模棱两可猜猜猜更有话题性,一则也是避忌。而同时,皇帝那不算多么高明诗被沈韶光写到纸上,让人装裱了,挂在大堂,为沈记引来一波又一波客人。
第98章 共度上元节
沈韶光与邵杰在东市沈记酒肆后宅里喝茶说话儿。
“再没想到,竟然还有来咱们这儿偷书”邵杰颇有些啼笑皆非。
他跟沈韶光讲述刚才事。一个士子进来吃了碗韭齑馎饦,花银钱不到店里赠书弦儿,他却偷偷从架子上拿了一本袖了,许是头一回做这事,慌里慌张地,在门口与人撞了满怀,这书就掉了出来露了馅儿。
适逢邵杰赶上,生意人都是以和为贵,邵杰便干脆把这书赠送给了他,“郎君看得上敝店辑书,也是敝店荣幸。”
那士子越发无地自容了,再次为自己窃书事道歉。
邵杰又安慰他“不过拿本书回去看看,怎么算窃呢日后郎君为官做宰了,这事说起来还是一桩雅闻趣事。”
沈韶光失笑,没想到邵郎君竟然是孔乙己知己。
邵杰也笑,觉得自己虽然没长一个能读书脑袋,却着实长了一颗尊重读书人心。
沈韶光想了想,笑道“这样吧,凡是在本店诗薄上留诗,都赠一本算了。”给清贫读书人们留个口子。
自从皇帝东市半日游并题了诗之后,这诗集就消耗得快了,原先不爱诗词文章,或者熟客已经领过一本,都不拿,如今这玩意儿几乎成了居家旅行馈赠亲友装逼闲聊必备佳品,不管写不写诗,爱不爱诗,是不是之前领过,只要消费额度够了,都领一本。
这还是没有“御诗”版本,可以想象,如果把皇帝诗加进去,印第二版,那得是怎样盛况。
沈韶光与邵杰说起加印事,邵杰拊掌“我也要与你说这事呢,很应该。”
沈韶光是滴水不漏,“把最近新收诗词选着好都放进去,便截止到上元节吧。”光放皇帝,太明显,但可以让皇帝压轴。
邵杰指指沈韶光,“精明谨慎”
沈韶光哈哈大笑,这是又开始商业互吹进程了吗
邵杰却悻悻,“你说那日我怎么就没在呢要是在,这事够我说好几年,兴许还能入我家家谱。赚再多钱,到底不如这个体面。”
沈韶光却道,“要说体面,还有更体面。比方说,我们诗集子在读书人中流传越来越广,开谈不说火锅子,读尽诗书也枉然”
邵杰扭头,一口茶饮喷了满地。
沈韶光却不笑,“再比如,有天灾,我们设立粥棚;边疆异动,大军远征,我们捐款捐粮;知道哪个书院缺钱缺物缺地方,我们用酒肆名义甚或郎君个人名字,盖个邵郎堂”
邵杰不笑了,思索片刻,缓缓点头。
“行这些真正利国利民之事,才是真体面,郎君家谱上很可以大书特书。”沈韶光一脸肃然,然后轻咳一声,呷口茶,“自然,顺便捞些义商带来好处,也是我们应得。”
邵杰哈哈大笑,指着沈韶光,“奸诈,太奸诈”
沈韶光嘿嘿一笑,接受了他这另类吹捧。
她不知道,以后邵杰确实走上了公益之路,并因此被皇帝授了从五品朝散大夫,比其祖父当初员外郎品阶高了不少,邵家在他手里越发光大,他也确实成了其家谱上单拎出来大书特书一个人。
沈韶光和邵杰展望他们义商之路时候,林晏正在与刑部宋侍郎聊前些天交接刑狱案宗中一些未尽之事。
说完正事,两人一同从皇城出来。天有些阴,北风冷飕飕,宋侍郎笑道 “这种天气,最适合吃火锅子。”
林晏点头。
想起从前一起吃饭事,宋侍郎半抱怨半玩笑地道,“枉我原先还跟你献宝,谁知你家才是火锅老祖”
去年夏,在崇贤坊沈记酒肆捉歹人是京兆与刑部同审,主审便是林晏和宋侍郎,宋侍郎也便知道了自己这位朋友与沈记女店主事。更巧是,那家店铺便是自家娘子卖出陪嫁,而自己也见过这位沈氏,恍惚记得确实是位风华颇佳女郎,怪道林安然如此痴情,为了沈家事尽心尽力
想起他似对锅子颇不以为然,吃时候只涮些鱼片,宋侍郎实在有些好奇,“你吃饭这般挑,沈家女郎不嫌弃吗”
林晏微笑道“不嫌弃。”
宋侍郎点点头,可见沈小娘子是个温柔。
宋侍郎又笑问“安然好事将近了”
林晏笑得越发和暖了,“快了,大约入夏时候吧。”
林晏又向宋侍郎这过来人请教起婚礼筹备乃至亲迎一些细节,很是认真样子。宋侍郎在心里啧啧两声,那样谨肃沉静林安然也有今天
“观安然形容,恨不得明日就亲迎似”宋侍郎打趣他。
林晏默认地笑起来。
宋侍郎露出了然神色,都是男人,懂。
在马上到来上元节,林晏这恨不得明日就亲迎感受更强烈了。
上元节这样灯火笙歌、士女夜游日子,天气却实在不好,天阴沉得厉害,风也很是冷硬。
林晏不留值,早已提前与沈韶光说好了陪她看灯。他其实对看灯没什么兴趣,但想到小娘子们似乎都喜欢,阿荠又是爱玩爱闹性子,便不忍扰了她兴致。
到了沈宅,她已经收拾好了,两人便一起出门。
沈宅门口挂灯在风里摇晃,借着灯光,林晏帮沈韶光整理一下风帽,又紧了紧大氅领子,牵起她手藏在自己氅衣袖子里,“走吧。”
风吹得街上灯架子吱嘎吱嘎响,灯都摇晃晃晃,有纸灯甚至被吹破了,看灯人虽都裹得厚厚,却仍缩脖皱眉真是别样上元风光。
沈韶光笑起来,林晏低头看她笑,自己也笑了。
“晏郎,跟你打个商量,我们回家点个灯看不行吗为什么非得出来找这罪受”
林晏摸摸她冷冷鼻子和脸颊。
“别摸,我是不是流鼻涕了”沈韶光皱眉。
林晏笑起来,干脆解开带子,把她裹在自己氅衣里,搂着她往回走。
后面不远处刘常、周奎觉得自家阿郎大概很是喜欢这个天气。
回到室内,沈韶光脱了鞋子,上榻,用羊皮褥子盖住腿脚,婢子阿青递给她手炉,又捧上热茶来。婢子奴仆们也一起出去看灯了,只留下几个看家。
林晏坐在她对面,也端着热茶喝。
沈韶光没事就要撩一撩。她掀开羊皮褥子,笑道“刚才你分我半件氅衣,我现在可以分你半条褥子”
林晏轻咳一声,到底没好意思接受她还礼。
沈韶光却越发地来劲儿,杏目一转,小声嘟囔“又不是与子同泽”
泽者,内衣也。林晏实在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待要绷起脸,她已经眯眼笑了起来。
“阿晏,我们一起玩掷骰子吧”沈韶光抓起榻上婢子们之前玩筛子,笑问。
林晏自然无有不从。
两人选最简单玩法儿,比点数大小,三局两胜,输者或者一诗一词、或者唱个曲子、或者讲个笑话,皆可。
沈韶光叶子牌打得极好,但掷骰子本事却很一般,林晏也不精于此道,两个人纯靠运气。
然而今天沈韶光赌运实在差,总是输,总是输。在讲了四五个故事,又唱了一个小调之后,沈韶光眼看掷出又是个“幺”,便耍起了赖皮,“不玩了不玩了”
林晏笑起来。
沈韶光觉得林少尹长这么大没娶上媳妇是有道理,也就是自己心大量宽吧
阿青端上两碗汤圆来,给沈韶光解了围。
小小碗里只有几个汤圆,却颜色不一,吃起来,馅儿也不一样。黄米皮儿里面是甜豆沙,糯米皮儿里面是鲜肉,掺了绿豆皮子里面包是桂花卤,加了紫苏皮子里包黑芝麻馅儿。
这样冬夜,吃这样一碗又香又甜汤圆,再喝两口汤,肚子里很是舒泰。
沈韶光歪在隐囊上,一只手把玩筛子,对净过手刚进来林晏笑道“我刚才是不是还欠你一局”
林晏笑着点头。
“应应景儿,说个灯谜吧。”沈韶光清清嗓子,“谜面是两个肉汤圆成亲。”
林晏笑着皱一下眉。
“猜不出”沈韶光流氓一笑,对他招手,“我告诉你。”
林晏走到她坐榻边儿。
沈韶光坐直身子,轻笑道“谜底是两个肉丸。”
林晏抿抿嘴,沈韶光已哈哈哈地歪回了隐囊上。
看了她片刻,林晏欺身过来,压在她身上,一只手搂上纤腰,一只手放在她脑后。
看着近在眼前俊脸,沈韶光颇有些愣怔,她本来只是闹着玩儿。
“乖,闭眼。”说着林晏已用自己唇覆上了她唇。
沈韶光很乖地闭上眼睛,手攀上他脖子。
过了好一会儿,林晏有些喘息地停住,又过了一会子,才稳住心神,看着怀里娇媚小娘子,想想遥远夏天,心里悔得厉害,其实当初找员外郎沈朴代行六礼也很好啊,洛阳离着多么近,那样就可以选个春天吉日了……
第99章 奇怪的客人
过完了上元节,不知是不是沈韶光错觉,好像全城一起进入了考试月。东市分店毗邻崇仁坊这种士子扎堆儿地方,每天店里客人们讨论都是即将到来礼部试和紧随其后吏部铨选。
有皇帝诗作第二版诗集已经摆放了出来,果然如沈韶光和邵杰预想,“卖”得很火爆。毕竟读书人中“孔乙己”还是少,大多数都采用正规途径,要么也留下诗文,要么凑够消费额度。看账簿子时,沈韶光看到不少最后再凑一两样小菜或者糕点算一算,都是为了这诗集子,让沈韶光想起前世双十一凑购物券经历。
沈记也顺势推出了各种科考主题大席小宴,金榜题名宴、步步高升宴、春风得意宴菜名也又吉祥又雅致,一品豆腐,金玉满堂、诗书传家、紫袍羹,承恩卷、文德糕,反正道道挠都是读书人痒痒肉儿。1
不但如此,沈记还推出了预定“烧尾宴”活动。所谓“烧尾宴”者,乃是士子登科或者官员升迁时举办宴席。据说鲤鱼跃龙门时,非天火烧掉其尾而不得过,“烧尾”便是这些登科或升迁士子们庆祝烧掉了尾巴、跃过了龙门意思。2
士子们考中了,曲江赋诗、雁塔题名是官家给荣耀,是个群体活动,办烧尾宴则是自家得意,自己是绝对主角,故而这“烧尾宴”在读书人心目中是极其重要一环。
沈记提前推出预定“烧尾宴”,也有预祝客人登科之意,要求交预定金又很少,过后还能退,不少人便是为博个好彩头儿,也订上两桌。
随着大考越来越近,士子们压力也越来越大,酒肆里也越来越喧嚣。有踌躇满志者,有忐忑不安者,有郁郁寡欢者,有状如疯癫者,有人梦幻般地畅想,有人酒都喝不下去,有人破罐破摔喝醉拉倒,有人喝醉了又哭又唱又作诗
鉴于大家精神状态,东市沈记专门加强了安保,增派了好几个身高体壮伙计,好在一直也没用上沈韶光是个颇为佛系酒肆老板,哭一哭唱一唱有什么压力大,还不兴人家发泄一下了只要不打砸抢就行。
对这些大哭士子,一般都是管事带着跑堂去给送上醒酒汤和热手巾把子,于是秦管事在士子中收获了很不错人望。有士子专门给秦管事写诗,“前路何多艰,涕泪沾衣裳,感君殷殷意,布巾与酸汤,雁塔如有幸,复来谢秦郎。”
暖男秦管事“郎君莫要想太多,轻装上阵,倒能考得更好些。”随口把自己刚当东市沈记酒肆管事时小娘子劝自己话贩卖了出来。
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搂住秦管事肩膀,“轻装上阵秦郎君所言极是啊”
秦管事赶忙扶住他,“郎君小心,小心”
这些士子们多眼高于顶,秦管事原先何曾与他们这样亲近过,起初颇为惶恐,后来也就习惯了,读书人也是人啊
站在二楼,沈韶光轻叹一口气,摇摇头。看她一脸感慨,林晏莞尔。
沈韶光觉得他这种运气与能力兼有学霸,不到二十岁登科少年进士,春风得意探花郎,不大能理解我等芸芸众生在考场上忐忑和无力感。大兄弟,你啊,还是少点生活啊。
看她越发感慨样子,林晏也越发笑起来,“阿荠,你面上神色,好像也受过这般苦一样。”
“我”沈韶光悻悻地闭上嘴,老子可不也是十几年寒窗苦读一路考过去小升初,中考,高考,从小学六年级开始,每年老师都说,“这是你们决定命运一年”,与“你们是我带过最难带学生”说频率差不多
沈韶光不属于顶努力学生,但是脸皮薄,也不好意思考得太不好,于是常年把成绩维持在一个让老师牙痒痒水平上,再高一些,就算学霸了,不用人操心,再差一点,芸芸众生,操心不过来,于是沈韶光便成了时常被鞭策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