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小饭馆——樱桃糕
时间:2019-09-08 08:47:12

  邵杰却不觉得“这是救驾之功啊。你昨日就该告诉我,若告诉我,我定要留在这里。”一副热血样子。
  有之前挟持事情在,林晏本不让沈韶光昨日在东市酒肆出现,但是沈韶光觉得这事自己一直在掺和,作为老板若不出现,怕会引对方怀疑,但还是掐着点儿提前离开了。临走,本着能挽救一个是一个心理,沈韶光叫上了邵杰,只说有重要事相商。
  事后邵杰知道了,只能扼腕。
  事实证明,邵杰不是少数人。
  见沈记开了门,店主、管事、跑堂、庖厨并些别仆役在里里外外地收拾,又有京兆衙差在,便有昨日客人来打听。赵王事已经传遍了全城,作为“适逢其会”者,开始有些懵,后来有些怕,等事情过了,禁军搜捕、满城热议时候,不少士子竟然兴奋起来。
  他们就站在这一片破乱酒肆中,站在这昨日事发地,分析赵王狼子野心和下一步计划,讨论北都附近诸军分布,讨论若朝廷征讨,谁可为将,讨论更具体战略战策。满满以天下为先书生意气,为苍生立命,为君父解忧。
  说至激昂处,便有人呼,拿笔墨来,要当场写征讨檄书。
  也有人呼,拿酒来,大有一会儿摔了碗,便“投酒从戎”意思。
  沈记酒肆小娘子也是妙人,要笔墨给笔墨,要酒水给酒水,关键,说得也好,“正是因为有诸位君子这样忧国忘家、心系天下人,我等小百姓才能安心过日子。”
  家国天下是儒家士子终极情怀,沈韶光话实在是点在了士子们穴位上,场面越发激昂起来,又有若干士子写了诗,众人并约定,不论登科与否,明年这个时候都再齐聚于此。
  “吾等可能终身都成不了鼎臣,然作为读书人,赤心事上,忧国如家1,不敢一时或忘。”一位士子道。
  于是众人商议着,把祝鼎宴改成赤心宴。
  沈韶光击掌,“改得好”
  邵杰从市令处回来,见这场面,也跟着慷慨激昂了一回,无人处又嘲笑沈韶光,“我说什么来着你啊,小娘子家家,不懂我们儿郎。”
  沈韶光“……”
  他们此时不知道,在随后礼部试后殿试中,皇帝便以这热点讨北之事为题出策论,有今日事打底,聚在这里士子中很不乏发挥优异者。这“赤心宴”虽然改了名字,但多了底蕴和典故,也确实如沈韶光所期待那样一年一年传承了下去,成为士子们科考前必要参加盛会。
  沈韶光在邵杰这儿被嘲笑了,在林晏那儿却被狠狠地夸奖了。
  禁军查抄赵王府邸持续了一夜又半日,虽抓住了几个可疑人,但一审便知,不是李棫。那便只能悬影追捕了。
  全城悬影追捕,需要各坊坊丁武侯配合,这是京兆府事。
  看见秦祥着人送来李棫画影图形,林晏皱皱眉,图中是个俊俏青年,一双漂亮桃花眼,上面又写着二十四岁,身长七尺,耳后有枣大朱红胎记之类。此时,很多海捕文书上画影图形都是这样,甚至还不如这个,这样图可用来做排查,但想用它在茫茫人海中快速找人,则太难了。
  林晏突然想起沈韶光那格外像图画来,便放下手中事,亲去见秦祥,“沈小娘子见过李棫,她一向细致,或许还记得旁什么,且她精于画图,大将军可令人去问一问她。”
  听他说得这般不避讳地亲密,秦祥挑眉。
  林晏微笑“沈小娘子是某未婚妻。”
  “既如此,某还是亲自去吧。”秦祥很给林晏面子地笑道。
  “某陪大将军同去。”
  饶是满心焦躁,秦祥还是一笑,年轻郎君们啊
  刚送走了忧国忧民士子们,又迎来了禁军统领和京兆少尹。沈韶光对他们行礼,又偷眼看看林晏,眼睛有些眍,胡茬儿也冒出来了,一副熬夜加班社畜狗样子,然而年轻,颜值在线,倒有点落拓不羁美感或说性感。
  林晏只温柔地看着她。
  “咳”秦祥清清嗓子。
  沈韶光微笑着看秦祥,对这位禁军中大人物,自己当了那么久宫女,只见过两次,这出了宫,倒见得多了。
  秦祥说了来意,“林少尹说小娘子细心,又擅画,不知能否请小娘子帮着画一幅李棫图形。”
  对李棫能逃脱追捕,沈韶光还是有点意外,那位不像很精明谨慎样子,不过转念又一想,他是占了身份便宜,那位乔公无论如何也要保障他安全。
  “大将军有命,儿不敢辞。请稍候。”沈韶光正色道。
  沈韶光学过人像素描,水平算不得多高,搁在后世如果在街头摆摊儿,十块钱一张,一天估计赚不了五十,但此时用来画通缉图,则是足够了甚至有些让人震撼。
  秦祥惊讶“小娘子如何画得这般像”有这样图,配上查探之人利眼,即便李棫变装,也能认得出来。这图画得简直太好了
  沈韶光不好解释这是前世所学,干笑,“大约是细心”
  林晏责备地看她一眼,又使促狭却还是禁不住翘起嘴角。
  秦祥本也不是想探究什么,不过表示惊讶赞叹之意。听她说竟是自己转述林少尹话,两人又眉来眼去,秦祥在心里啧啧两声,如今小郎君小娘子们
  说笑毕,秦祥又问沈韶光可还记得旁什么。
  沈韶光道“儿与那位李四郎打过两回交道。以儿看来,那位李四郎聪明外露,有些骄矜,想来是娇宠长大。这种人,在遇到危险时,尤其恋家,他即便有多个假身份,可以泯然众人之中,但估计还是会选择藏在与赵王府有关地方,别业、店铺,甚至奴仆家。”罪犯也有心理舒适区啊。
  想到李棫那双带钩子桃花眼,沈韶光觉得,这位或许还有另外心理舒适区,“李四郎似乎性子有些风流,”穿越久了,沈韶光作为一个女郎,谈论这种事,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大将军和少尹或许可以让人去查探查探秦楼楚馆什么。”
  秦祥越发惊异了,笑赞“小娘子颇有些刑狱老手意思呢。若小娘子是儿郎,某一定要荐你入大理寺或者刑部。其实我禁军中也颇缺这样人才。”说着还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沈韶光道谢,林晏也微笑,虽隐晦,秦祥也能看出两分与有荣焉意思。
  秦祥却有些同情他,你如今这般高兴,若日后有些什么别样心思,对这样夫人,恐怕不好隐藏不过也说不定,秦祥又想起那漂亮伏击战来。这两位也算棋逢对手了。秦祥突然想起前几日被圣人嘲笑韩侍郎来,这位被其夫人拿着木杖追出家门,不知沈小娘子拿着木杖追林少尹是个什么景象
  有人来禀事,打断了秦祥“畅想”。他与林晏和沈韶光笑道,“某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林晏和沈韶光送他出来,沈韶光道“这两日,儿会多画几张图形送过去。”
  “那就拜托小娘子了。”秦祥与他们再次道别,带着人骑马走了。
  林晏也有一堆事要忙,不能在这里久待。
  他微笑着看沈韶光,沈韶光也眯起笑眼看他,有人啊,就是只看着,心里也觉得高兴,当然若是能做些别就更高兴了。
  林晏温声道“我走了,你自己当心些。莫要嫌带着人出门麻烦,有些恶徒心你是猜不透,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在开始谋划这件事时,林晏到底又把周奎等几个功夫不错侍从塞给了沈韶光。
  沈韶光很乖地点头,又凑近一步,眯眼轻声笑道“晏郎说句好听话吧”
  林晏又想起围猎跑掉那只狐来,那狐看着小鸟小兽入了自己埋伏时,大约就是这个样子吧
  林晏却甘愿当那小鸟小兽,他沉吟了片刻,微舔一下嘴唇,轻声道“我阿荠是天底下顶好小娘子。”
  沈韶光这回笑得像刚吃了鸡肉大餐狐狸了。
 
 
第105章 诱捕李四郎
  虽然前方已经与赵王军队开战了,但长安城里日子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柳树绿了,草青了,各种鸟雀叽叽喳喳,又是一年春来到。贵人们办起赏春宴会,笙箫管弦,美人歌舞;平民们挖野菜拌了肉馅儿包时鲜馄饨,吃春盘咬春;新科进士们春风得意,走马长安;街上穿着轻薄春衫小娘子明眸一转,对面年轻郎君眼睛都直了……
  这还没到上巳节呢,上巳节更热闹。
  禁军对此也无可奈何,世情如此,风俗如此。事实上,禁军、武侯、坊丁们也有些疲沓了,许那人犯早跑了呢?
  升平坊一所民宅里,几个侍从挡住院门,叉手求肯“四郎,你还是少出去吧。如今外面虽盘查得不严了,但那街衢路口上还贴着你画影图形呢。”
  李棫指指自己脸,“我这样儿,还能看得出来?”
  侍从们看着面前暗黄脸、八字眉、一把胡子病书生,为难地互视一眼,四郎一向珍视自己容貌,如今“自污”若此,也实在难为他,但……
  其中为首一个道“四郎,任校尉打探消息快回来了,你等等他再出去吧?”
  李棫越发不悦起来,“他任奉也配让我等?”
  任奉埋伏长安多年,口齿颇有些油滑,但李棫也不是傻子,能看得出,他是乔亥人。他那样油嘴滑舌地敷衍,比乔亥那老顽固更招人厌烦。
  谋刺皇帝之前,乔亥摆出一副忠臣样子,以郑重顿首礼请罪,七情上面地求李棫避一避,说什么四郎身份贵重,若有闪失,自己万死不能赎罪之类,李棫虽觉得乔老叟太过小心,但到底心软,答应由任奉带着去别处避一避。
  后来谋刺竟然真失败,李棫不是不心惊,也确实有些感谢乔亥,幸亏这老叟精明谨慎……
  但如今如困兽一般天天窝在这小宅里不得见天日,关键,不知道这样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李棫实在焦躁。任奉说前面已经打起来了,想想家里已经做好皇帝衣冠,阿耶会不会登基?为稳定民心,他会不会立三郎为太子?甚至放出二郎来?他从前也是很疼二郎……
  李棫要出门,侍从们是拦不住。
  怕引人注目,他只带着两个随身护卫,都是从赵王府带来,功夫高,话少,惟自己命是从。行在街上,李棫开始还有些胆颤,但出坊门时,那坊丁也不过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路上还遇到几个禁军,也并没发生什么,他胆气就壮了。
  李棫也不是头一天出门,他知道,打探消息,有两个去处,一为酒肆食店,一为秦楼楚馆。喝多了,有美人在怀,嘴里什么都说得。想到酒肆,就想起沈记,李棫抿抿嘴,径直去了平康坊。
  进了平康坊,管弦之音盈耳,绮罗美人满目,李棫松弛下来,这才是人过日子。
  找了一家不算显眼但看着舒服雅致院子,李棫走进去,坐在堂上角落里,点了饮子糕饼,听一个妓子弹琵琶唱曲儿。
  “……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唱是李太白清平调。
  唱罢,有人道“有没有新鲜?成天听这个,都腻了。”
  妓子轻轻一福,笑道“新科进士们及第,往年这时候新词最多,但今年词却——未免铿锵了些,怕是不适合郎君们喝酒时候听。”
  因为与赵王一战,也或者与不少士子在沈记酒肆适逢谋刺案及其后“赤心宴”有关,今年新科进士们做诗少了些绮靡香艳气,多了些慷慨悲壮之意。这样词,实在不适合这时候唱,况且能唱得好人寥寥。
  妓子笑道“儿这里倒还有段新曲子,说是某北国名姬写与一位世家郎君。”
  客人们笑道“公子美人,这个好!就这个!”
  妓子又客气,说是还没练熟,请郎君们莫要见笑。
  “不笑,不笑,只管唱来!云娘檀口,便是哼哼,也是好听。”一个客人调笑。
  妓子笑着轻唾那人一口,调弦,唱了起来。
  “梧桐叶落日,当君远游时……”
  李棫心头一震。
  “……咸阳夜宴晚,画屏春睡迟。臂膀新脂痕,不忆故人痴……”
  这明明是当日自己与凤娘离别时样子!凤娘因名凤,故而她院子叫碧桐院,从北都走时,梧桐叶落,秋意正浓。与凤娘缱绻之后,她嘱咐莫要在长安耽于冶游,忘却故人。
  李棫紧张得厉害,恐怕这是自己多想了,毕竟秋意梧桐是常常入诗,女子们想着新人故人,也是常有事,但是不是太巧了些?北国名姬……
  若就是唱给自己听,幕后之人是谁?自然不是凤娘,会是来接自己家里人吗?家里人最知自己脾气,在这种地方,唱这种香艳调子,最不容易引人怀疑,且词里面满满盼归之意。
  但会不会是禁军设圈套?但他们如何知道自己会来这里?又知道凤娘和碧桐院?
  李棫翻来覆去地想这几种可能,心砰砰地跳,想赌一赌,又怕赌输了。
  那边几个客人听罢了曲儿,让人上了酒菜,一人搂着一个佐酒娘子,吃起酒来。
  “北边打仗,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吃上这样安乐饭。”
  “嗤——瞎操心。”
  先前操心“听说那北都兵马壮得很呢。”
  “再壮又如何?你莫非没听说赵王病了?他们刺杀圣人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那个位子吗?赵王都多老了,如今一病——”
  “我怎么不曾听说赵王病了?”
  “你光顾着你那新纳如夫人了,如何能知道?”
  几个人一片笑闹声。
  李棫想了想,不放心,带着两个侍从又换了一家院子,果然又听到了那首“北国名姬”新曲,也再次确定了父亲生病消息。
  李棫实在等不得,便单叫了那唱曲儿去屋子里慢慢唱给自己听。
  “不知这曲子是谁教与小娘子?唱倒似我一个朋友事。”
  “这曲子词是两个郎君教给奴,说是他家女郎思念这郎君思念得很,便让人来京里寻。”妓子笑道。
  妓子晓得,所谓“朋友”者,多半便是这郎君自己。看着面前痨病鬼,妓子心里很是失望,还以为是个什么样檀郎呢。可见这文人们诗啊词啊,唱唱就好,不能信。
  李棫皱眉,看她,“他们可曾说他们住在哪里?”
  “说是在长兴坊青云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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