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早有人等待,风临止一现身,便有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走了过来,恭声道:“公子。”
风临止抱着陶靖衣,径直走入了其中一间屋子。
他将陶靖衣放在床上,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又将手指搭在她的腕上。
陶靖衣的袖子不知何时卷了起来,露出莲藕似的一截胳膊,只是那雪白之中印着两道红痕,红痕高高肿起,俨然是鞭子所致。
风临止的目光落在鞭痕上,凝了一凝。
她本就生得白,又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皮肤养得细腻如同白瓷一般,别说多添了这两道红痕,便是沾上一块污迹,也扎眼得很。
风临止的手指忍不住在伤口上轻轻抚了一下。
“疼。”睡梦中的陶靖衣皱起了眉头,将胳膊往被子里藏。
风临止拽住她的胳膊,温声道:“谁用鞭子打你了?”
陶靖衣却没说话。
风临止的眸色黯下来,浮起一片阴冷之色。终归是山庄里的人干的,是谁做的,一查便知。
他松了手,又轻声问:“还有其他的伤口吗?”
“有,背上,别碰。”这回陶靖衣答得倒快。她眉头皱得更紧,答得这么快,也是为了提醒他伤口所在,免得碰着了,很疼。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翻过身去,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风临止起身,走到屋外,叫来那中年妇人,报了一连串的药名,命她下去熬药。
中年妇人离开后,他走了回来,从抽屉里取出一盒药膏,拨开瓶塞,用手指沾了一些,抹在陶靖衣胳膊上的伤口处。
整个过程她都乖乖的没有动。
抹完了药膏之后,他将药瓶放在她的床头。
男女有别,不得她的许可,她背上的那些伤口,他不便动手。况且现在陶靖衣烧得迷迷糊糊,定然也不会配合他。
放下药瓶后,他又出门打了一盆冷水,用布巾沾了水,拧干,敷在陶靖衣的额头上,帮助降温。
冰凉的布巾甫一贴上额头,陶靖衣舒服得自睡梦中舒了一口气。
她的意识渐渐恢复了一些,掀开一条眼缝,眼神迷蒙的看他一眼,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风临止,还是你好。”
风临止被她握住的那只手微微僵了一下,接着,他用力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起身离开屋子。
两个时辰后,风临止端着熬好的药汤进入屋内。陶靖衣还在睡,原本敷在她额前的湿布巾已经掉落在地上,她用双腿夹着被子,睡得横了过来。
睡觉还是这么不老实,就连生病也不例外。
他只好将药碗搁在床头,俯身,将人抱起,放好,又拿了一床薄被,裹在她的身上。
这一番动作下来后,陶靖衣清醒了几分,她睁着朦胧的睡眼,小声问道:“现在几点了?”
风临止向她投去疑惑的一瞥。
陶靖衣问完这一句,又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的继续睡。
风临止坐在床畔,将她从被子里挖出来,拿了个软垫垫在她身后。
“先喝药。”他的声音略显低沉。
陶靖衣闭着眼睛摇头:“不喝不喝。”
风临止将药碗拿在手里,长臂从她身后伸过去,将人揽在怀里,碗口抵到她的唇边。
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陶靖衣眉头一皱,不高兴的说道:“怎么又是中药……”
“我要胶囊!胶囊!都说了多少遍,我不喝中药的。”她的小脾气上来了,将脑袋扭到一边去。
风临止满眼都是疑色,他发现,她的话竟有些难以理解。
难道这就是她的秘密吗?
风临止抬手封住她的穴道,捏开她的下巴,将整碗药一点点的灌入她的喉中。
陶靖衣被迫灌了一肚子药,整个眉头都揪成一团了。
知道她喝了药,必是要大发脾气的,风临止索性抬手点了她的睡穴,图个耳根清净。
陶靖衣喝了药,这一睡,烧退了,人也神清气爽。
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色黑透了。画舫停泊在湖心,一轮幽月倒映在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
陶靖衣坐在床上,懵了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借着风临止从人偶山庄逃出来了。
不过这是哪里她就不知道了。
她在地牢里被碧玉泼了冷水,又挨了鞭子,逃跑的时候是发着烧的,后来倒在了风临止的怀里。
风临止喂她喝了药。
陶靖衣砸吧了一下嘴巴,喉咙里隐隐还泛着苦涩。
一名中年女子推门进来,看见她,福了福,恭声道:“姑娘,公子命奴婢前来给您送洗澡水和换洗衣裳。”
陶靖衣伸了个懒腰,浑身黏腻,是发汗后留下来的。
这个风临止倒是体贴。
她点点头:“那麻烦了。”
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浑身轻松舒爽了许多。
陶靖衣倚在窗边,惊觉自己竟是在一艘船上。四周黑漆漆的,唯独湖心映着月影,好看极了。
“姑娘,奴婢为您挽个发髻。”之前服侍她的婢女再次走了进来。
陶靖衣颔首,在窗前坐下。方才洗澡时,为了清洗头发,她将发髻打散了开来,正准备故技重施,扎个马尾辫,没想到这婢女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总能猜出她所想。
婢女手巧,挽得发髻很漂亮,除此之外,她还给她化了个淡妆。
陶靖衣的肚子饿得咕咕叫,问道:“风临止呢?”
“公子已经备好酒菜,在等着您入席。”
“早说啊。”陶靖衣猛地一下站起,空气里飘着饭菜的香气,不用婢女引导,仅凭着空气里的香气,她就准确无误的找到了风临止。
风临止在船头摆了一桌酒菜。陶靖衣吸着鼻子,在他对面坐下,冲他盈盈一笑,然后拿起筷子。
风临止但笑不语。
“我饿了,就不客气了。”陶靖衣道。
“你请便。”风临止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陶靖衣夹了个离她最近的猪蹄。
她太饿了。
被关在人偶山庄两天两夜没饭吃,早就饿得她眼冒绿光。
她把这个猪蹄当做段飞白那个大猪蹄子,狂啃起来。
“小心噎着。”风临止为她倒了一杯清茶。
陶靖衣边吃边喝,风卷残云,直到腹中传来饱实的感觉,才满足的发出一声轻叹。
“吃饱了?”风临止笑问。
“累了,歇一会儿再吃。”陶靖衣趴在桌子上。
天上一轮圆月,湖中清影万千。皎洁的月色映着她秀美的脸颊,风从湖面刮过,月影顿时碎成了千万片,粼粼波光下的她,好看得有些失真。
风临止握着杯盏的动作顿住了,眸光落在她身上。
陶靖衣早就注意到了,从方才到现在,他几乎没怎么吃菜,一直握着酒盏,自斟自饮,仿佛那酒盏中盛着的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他用的酒盏似玉非玉,看起来细腻温润。修长的手指搭在酒盏的边缘,和酒盏的颜色搭配在一起,竟有些惊艳。
他的手指是白皙的,和女孩子的白皙细腻不一样,这白皙是温润的,有些暖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很细,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泛着珍珠一般的色泽。
令陶靖衣想起了段飞白的手。
段飞白也有一双好看的手,他抚琴的时候,十根修长的手指拨动着琴弦,暖玉一般,有着令人心动的魔力。
“你在想什么?”见陶靖衣盯着他的手,风临止忍不住出声问道。
陶靖衣愣了一愣,回过神来:“没、没什么。”
风临止端起酒盏,浅啜了一口,又放回桌面上。
陶靖衣盯着酒盏,酒盏里盛着的是酒液是琥珀色的,月影洒落在其间,风拂过的时候,掀起微小的波澜,煞是好看。
风临止看出她所想:“想喝?”
“不。”陶靖衣坚决的摇头,“喝酒误事。”
她怕自己喝高了,口无遮拦,把所有秘密都吐露了出来。
风临止倒是没想到她挺警惕的,他轻声笑了起来,再次将酒盏握在手里,轻轻晃动着酒水:“这酒是用一种果子酿的,味道爽口,不醉人的。”
陶靖衣一听是果酒,刚按捺下去的小心脏又蠢蠢欲动:“真的?”
“你尝一口便知。”风临止左手握住自己的宽大的袖摆,右手伸出去,拎起银色酒壶,为她斟了一杯。
在酒水注入白玉盏的时候,他的左手一滑,袖子飘落下来,挡住了陶靖衣的视线,等他再次将袖摆握住后,白玉盏已经注满了。
风临止将酒盏推到陶靖衣的面前。
陶靖衣感觉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她握住酒盏,伸出舌尖,浅浅舔了一口。
果真如他所言,泛着微甜,十分爽口。
陶靖衣心想,喝一杯总没事。她不是一杯倒的体质,况且,这是果酒,酒精浓度不高的。
这酒的味道太香甜了,若是不饮一口,她定会念念不忘的。
但她还是比较警惕的,在端起酒盏的时候,假装手一滑,酒水顿时泼了一桌子。
“哎呀。”陶靖衣一脸疼惜的表情,偷偷拿眼睛瞄风临止。
风临止面上没有任何异色,伸手将她拉起来,唤了一人过来收拾。陶靖衣在他旁边坐下,自己拎起银壶,斟满了一杯,一口饮下。
口中顿时蕴满了甜丝丝的滋味,醺得她晕乎乎的。
“吃点菜。”风临止贴心的为她夹菜。
陶靖衣捧着白玉盏,面颊泛着薄红,攒出两个清甜的小梨涡:“呵呵呵呵……这酒真好喝。”
“好喝便再多饮一杯。”风临止温柔的说道。
陶靖衣摇头:“不能喝了。”
“那便不喝,多吃点,我知道你在人偶山庄受了委屈。”
“你今天真奇怪,说话阴阳怪气的,不像你。”
风临止握着竹筷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你穿女装的样子好看,挺招人喜欢的,放在我们那里,就是御姐。”陶靖衣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御姐,人气可高了,我最喜欢御姐了。”
“啪嗒”一声,他手中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声音有些涩:“你喜欢女人?”
“……你说什么?”陶靖衣的脑袋有些晕,脑海里嗡嗡嗡的,像是有苍蝇在飞,他说什么,一时听不清。
“你到底是谁?”
“我……”陶靖衣站起来,警惕的看了一眼周围,比了个“嘘”的动作,接着,她眼神迷蒙的朝他扫过来,扒在他身上,仔仔细细的将他的面庞看了一眼,“你是风临止。”
“我问你是谁?”风临止抬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我?”陶靖衣摇着脑袋,脑海的深处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说!
但是一个波浪卷过来,瞬间将那声音给淹没了。
陶靖衣忽然爆哭起来,握起拳头捶着他:“段飞白,我锤爆你的狗头!”
风临止:“……”
她个头比他矮了不少,锤了半天,锤得也只是他的胸口。但因带了点内力,锤得有些疼。
风临止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阻止她继续作乱:“为什么那么恨段飞白?”
“我哪是恨呀,我是怕。”陶靖衣哭得愈发伤心,“他要杀我,一百六十个血窟窿,换谁谁不怕呀!”
风临止的瞳孔急剧的收缩着,声音里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厉色:“你说什么?你怎么能猜到……”
“嘘,我同你说个秘密哦。”陶靖衣停止了哭声,抬起头来,望着他。她的面颊干干的,并没有泪痕,原来方才都是假哭。
“你不要去招惹段飞白。”她说。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主角啊。”
风临止皱起了眉头。她的话他听不懂。
“如果我偏要招惹呢?”他试探的问了一句。
“会死。”陶靖衣脸上腾起害怕之色,“如果你还是原先那个圣女大人,那没事的,但是你变成了男人,就会死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风临止抓紧了她的手,心想,她莫不是又在装疯卖傻?
“除了东方玥,其他男人都好惨的。”
风临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话题又歪到东方玥的头上了,她与东方玥不过才见了一两面,却在这个时候还念叨着他。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风临止将话题绕了回来。
这个问题好像很难回答的样子。陶靖衣挣脱了他的禁锢,用手捂住了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蠢狗呀 20瓶;、苒苒伊家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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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临止:???!!!
真正的圣女还有一段时间出场。
今天更了5000+哦,又是勤奋的一天︿ ̄︶ ̄︿
第39章 谁扒了她的马甲
波浪推动着船身, 画舫轻轻晃了一下。陶靖衣跌坐在地上, 倚着栏杆,奋力的思考着这个问题。
风临止蹲在她身边, 声音如同魔咒一般在她耳畔响起:“你是谁?”
他的声音是极其温柔的,却含着不容拒绝的穿透力, 印在她的脑海里, 牵引着她将答案说出口。
“我是……”陶靖衣的唇一张一合, 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说的极慢。
“你是谁?”风临止又问了一遍。
陶靖衣闭紧眼睛, 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脑海中似乎伸入了一只无形的大手, 在撕扯着她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