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翕有些佩服玉纤阿。
他更生出与有荣焉的感觉,自己选的女郎这样优秀,省了他夹在她和他母亲之间的难处。虞夫人早上与他们一道用了早膳,范翕向母亲说了一声,便带着玉纤阿去山谷中玩耍了。
他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丹凤台,身边跟着玉纤阿,他心情极好,迫不及待地要将自己幼时生活的环境展示给玉纤阿看。玉纤阿体力不如范翕,但好在她身体健康,被范翕拉扯着在山间爬上爬下,虽然不断喘气、面红潮红,但身体未有不适。
而泉安还不如她。
一开始泉安还努力地跟着范翕和玉纤阿,后来公子和玉女走得太快,公子对玉女又搂又抱,占尽便宜的时候,也帮玉女走得更快。但范翕就不会帮泉安了……所以中途上,泉安败退,苦笑着看范翕和玉纤阿的身形在丛林中渐渐消失。
罢了。
反正丹凤台就只有他们几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范翕带着玉纤阿在山间行走,托着她的腰,不断地扬袖指路,与她解说——
“玉儿,你看这树!这是我小时候划过的!那时我不想读书,每次不想看书一次,我就来这树上划一道。”
“玉儿,这泉水可甜了,你来尝一口吧?”
“我小时候哇,我母亲经常带我在山里走。”
玉纤阿柔柔笑着,一路顺着他。范翕性情是比较内敛的,平时装温文尔雅的君子风又装得太好,他从来没有这样性情外放、格外高兴的时候。虽然他幼时身体不好,待在丹凤台也不适合他养病,但他仍然很喜欢这里。
这里就像他的家一般。
玉纤阿婉声:“我看公子很喜欢丹凤台。是不是日后仍想在这里常住呢?”
范翕道:“若它不再是囚禁我的牢笼,我就喜欢它了。若它还是囚禁我的牢笼,我一辈子不会喜欢丹凤台的。”
玉纤阿道:“丹凤台自然不会是囚禁公子的牢笼,公子早就出来了,不是么?”
范翕含笑。
他转过身,搂住她的腰将她亲昵地抱在怀中。他低头与她贴面,轻轻蹭着鼻尖。范翕道:“玉儿,你喜爱这里么?日后我们也常来这里好不好?丹凤台风景极好,虽潮湿了些,虽天气阴晴多变,下雨下得多了些……”
“哗哗哗!”他正柔情蜜意着,滴滴答答,水滴从树叶间穿梭。
范翕愕然抬头,看说话间,这般应景地下了雨。
这下无法柔情蜜意下去,范翕只好带着玉纤阿躲雨。玉纤阿笑个不停,说他“乌鸦嘴”,范翕却辩这里气候就是这样,跟他无关。两人这般笑闹着,下山却不好下,因雨水越来越大,山路变得泥泞。
幸好范翕熟悉这里,下山不方便,他在山中便找到了一处山洞,带玉纤阿进去躲雨。
天地笼在烟雨绵绵中,雨水哗啦啦如倾覆洪水,将山林冲洗得雾气弥漫。
两人狼狈地躲入了山洞中,范翕有些气急败坏,觉得好心情没了,玉纤阿心情却不错。她坐在洞口,湿发贴着面,目中盈灿灿的,屈膝抱腿,端详着山中雨雾。雨水哗哗在耳边浇灌,天地间声势浩大。
然这对于玉纤阿来说,是难得轻松时刻。
她坐在这里欣赏天地烟雨,欣赏雨中山谷风景。没有烦心事,没有不如意。
玉纤阿下巴轻轻磕在膝盖上,眼若清水,好似也被雨水洗净一般。
范翕从后搂住了她。
他低唤:“玉儿,你不觉得无聊么?”
玉纤阿:“不无聊啊。”
范翕沉默了一下,手轻轻挨上她脖颈,向下摩挲了一下。玉纤阿身子轻轻一颤,她绷着肩,板着脸回头看他。迎面便挨上他的唇,被他亲吮。雨水淅沥,薄雾隐约,郎君与她交换呼吸。
他启唇相就,手搭在她秀美扬起的长颈上。
另一手,轻轻勾着她的衣带。
他垂着眼皮,眼底有潮红色,他似有些不好意思,又似激荡兴奋。范翕贴着她的唇道:“被困山中,孤男寡女,同处一山洞。玉儿,你就不觉得我们该做点什么有趣的事么?”
玉纤阿笑,张臂搂住他脖颈。
不用说了,她知道范翕的兴致来了。
看她不拒绝,范翕目中发亮,将她一把搂了过来,向她压了下去。
——
大雨淋漓,弥漫整个丹凤台。
山谷清寒,夜色慢慢笼上。在黑夜大雨中,丹凤台四周,偷偷摸摸的,穿着普通百姓服饰的军队悄悄摸了上来。
寒夜中,虞夫人立在窗口观望远方。她想着玉纤阿劝解她的话,想着玉纤阿说她将自我封闭得太厉害的话。虞夫人有些茫然,因她已被关在这里太久,她失去希望的时间太长了,她已不知正常的女君该是什么样……虞夫人踟蹰着,想自己是否该重新燃起希望。
是否她可以离开丹凤台……
门被推开,凉风从后灌入。
虞夫人皱了下眉,说:“把门关上吧,太冷了。”
后方侍女却没有关上门,也没有应答。
虞夫人回过头,一把冰冷的剑,抵在了她喉上。她愣住,有些迟钝,看到屋舍中密密麻麻的,站满了持着武器的陌生人。
拿剑抵着她喉咙的男人先被她美色惊了一下,然后才道:“虞夫人,借尔贵地一用。望夫人相助,带我等将天子引出来。否则,夫人的性命,恐就不保了。”
第98章
秋日雨,冰且永。一夜风雨后, 山树梢头仍如乌云般, 被风吹动时, 稀稀拉拉地向下降雨, 浇了树下走过的人一身水。
山雾迷蒙。
范翕牵着玉纤阿的手,微皱的长衣衣摆拂过草屑, 他回身, 扶玉纤阿踩过泉上小石。雨后空气润泽, 范翕回身牵玉纤阿时, 见她长摆细腰, 乌黑长发只用一根白玉簪简单梳着。她小心地踩在白花花水流上的小石上,风吹过,她的长发从肩后斜掠,与她的月白色衣襟融于一处。
像是不染尘埃的山中仙子。
又像是冬日细细的雪数也数不清, 从月光中轻盈盈地飞出相迎。
玉纤阿察觉范翕目光灼灼的凝视, 她抬眸,眼尾凝睇,对他浅浅一笑, 像是昨夜零星的记忆。
范翕眉心一动,忽倾身搂住她的腰肢。玉纤阿一惊, 以为他又要做什么坏事时, 他将她抱在怀中抱离地面,一手托着她的腰旋一圈,将她拽到了他后方, 而另一手袖子扬甩,手张开,握住了一只从树丛中横里飞出的流箭。
玉纤阿眸子一瞠。
她没有反应过来,范翕扬手一甩,那只手中的箭就重新向密林中射了回去。
几无时差,玉纤阿听到了林中传来的一声闷哼之后,“咚”一声巨响,似什么人从树上摔了下来。玉纤阿满目惊疑,不解明明是在丹凤台,为何会有人向他们射箭。范翕也不言语,他带上玉纤阿,运用轻功,速度极快地梭入了林中寻找。
一会儿,便在一棵树下找到了那个背着弓的、胸口插着箭的已死男人。
玉纤阿站在树旁,低头看这人似是卫士,然而并没有穿着丹凤台中卫士们的服饰,反而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若不是此人背着弓箭,谁会想到这样打扮的人会躲在密林中悄悄偷袭公子翕?
范翕则蹲下查看此人状况。他手在人的下巴上轻轻一捏,让死去的人张开了嘴。范翕探看一二,站了起来,他目色凝重,回头对玉纤阿说:“嘴里藏了毒囊,随时可咬破。当是死士。”
玉纤阿握住他的手,忧声:“公子……”
刹那间,她便明白丹凤台有变。
紧接着就觉得自己又成了范翕的累赘。
她拧眉,想着该如何是好,如今是什么状况时,范翕握住她的手,带她走路。范翕面容沉静,道:“先出去看看。”
玉纤阿建议:“我……要不躲回那个山洞,不随公子一起了?”
她又不会武,她和范翕在林中一起走,目标这么大。还不如留范翕一人……范翕却拖住她的手拽紧她,不容置疑:“走!”
看他心意已决,玉纤阿就不与他争执了,只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
越走,便越觉得丹凤台果然出了事。
范翕熟悉丹凤台的布置,即使是山谷中也隔断距离会有卫士守着,这是为了预防虞夫人若要在山谷中行走发生意外的情况。而今,范翕带着玉纤阿一一找去,还活着的卫士十不存一,皆倒在树下、灌木中等各个隐秘的地方。
范翕和玉纤阿由一开始的光明正大走,改成后来的东躲西藏。
同时有死士在搜山搜林,与范翕遭遇了三四次。
均被范翕一招解决。
但随着出谷的距离越近,在山谷间紧密穿行的敌方人士就越多,范翕想拿下敌人,敌人也发现了己方的人少了好些,开始警惕起来,在山林中找他们。双方对敌没有一开始那般轻易。
玉纤阿小心翼翼地跟随着范翕,被他不断搂啊拽啊,折腾得够呛。她努力降低自己可能带给范翕的麻烦,而尽管不合时宜,当看到范翕不断地与那从林中冒出的死士杀斗,当看到范翕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敌方而先下手为强时,玉纤阿忍不住在心中为他折腰。
看他身手凌厉,手段狠辣,一出手便是致命招,丝毫不给敌方反击的机会。
玉纤阿跟在范翕身后,出神地看着他修长的背影,看他行云流水般的身姿。
郎君面容依然清隽,如霜似雪。他平时看着总是一派寒月清宵、光风霁月状,让人忘了他骨子里的阴狠,而只有杀人动武时的范翕,才是真正的他——
公子生得这样俊!
武功又这样好!
玉纤阿面上不表现,心中却不断赞叹着。
临近出谷,范翕和玉纤阿再次与敌人遭遇,这次搜寻山林的这波人成群结队,有十人以上。范翕解决这波人,就没有之前那么快了。他与面前的敌人打斗时,一个弓弩手悄悄摸到他们的后方,将锋利的箭头对上被范翕拉在自己后面的玉纤阿。
周围围着范翕的敌人太多,范翕无暇他顾,没有察觉到那只藏在暗处的箭。
敌人设着法,一步步将范翕拉入他们的险境。那些敌人不断攻杀玉纤阿,范翕为护她,不得不被敌人牵制着,和玉纤阿间的距离拉大。而玉纤阿又是一贯沉寂有主意的,发现范翕分身乏术,她和他之间被隔开,她只愕了一下,却并不叫喊,并不让范翕回来护她。
她安静地立在原地,衣袂若云起飞。
范翕杀了二人时,察觉不对,觉得玉纤阿不在自己身边。他猛回头,看到自己和玉纤阿之间距离起码五丈。范翕敏锐的视觉,看到玉纤阿后方丛林中闪着的寒光。他目中欲皲裂,拧腰在半空中大旋,利落地将扑来的一人锁喉甩开,他向玉纤阿跃去:“玉儿!”
与此同时,见范翕察觉,那躲在暗处的弓箭手不再遮掩,寒箭射出,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向那空地上的女郎飞去!
玉纤阿听到范翕的声音,就回头向后方看,她趔趄躲步,但那箭只预算到了她躲避的行迹,仍直直冲向她门面。
一时间,范翕的血液都要凉了!
他大怒大惊,惧怕得发抖:“玉儿——!”
那箭飞向玉纤阿,玉纤阿已感觉到迎面而来、避无可避的寒气。她僵得动弹不了,乌黑发丝飞扬,眼见那箭就要刺中她胸口,斜刺里,一把闪着寒光的小刀从日光中飞出,砸向那柄箭头。
只这么一个偏差的时间,范翕已跃来,一把将玉纤阿重新搂入了怀中。
被范翕大力拽入怀中,鼻尖撞上他的滚烫坚硬的胸膛,手臂也被郎君握得吃痛。玉纤阿被撞得眼鼻发酸,只感觉到耳边冽风划过。她仓皇回过头,看到树林中,成渝和泉安的身影出现了。
成渝和泉安出现,协助范翕,一道解决了这波敌人。
玉纤阿轻轻舒了口气。
——
几人躲在出谷路的树林后,讨论现在的情况。范翕和玉纤阿昨夜在山谷中,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据泉安所说,那波人当是后半夜偷偷登上了丹凤台。那些人登上丹凤台后,先悄声解决丹凤台中留下的卫士。他们占据了丹凤台中的楼阁,挟持了虞夫人。
泉安和成渝等曾试图带卫士在对方没有集结前闯阁楼救出虞夫人,可惜对方早有准备,那座楼如今被围得密不透风,根本无法登入。
说话间,几人神色同时一顿,抬起头,看到从丹凤台正中的阁楼方向,向半空中飞起了几支响箭。响箭在半空中炸开,火花飞散。
玉纤阿悄悄看范翕,见范翕脸色顿时难看。
泉安见玉纤阿不解,便为她解释道:“这个信号是求救用的。敌人占领了阁楼,挟持了夫人,却用夫人的身份向外发了求助信号。很快,这个信号会被其他人看到,人人会知道丹凤台被围攻了……奇怪,他们要是要引人来和自己敌对?难道是为了布置一个陷阱,引楚国公主楚宁晰过来?”
玉纤阿听他一说,便有些猜测了。
她迟疑着:“不是说周天子未死么?齐卫二国亲自做局,蒙蔽天下。但二国想来都知道天子未殁……这也许是为了引来周天子?”
范翕冷声:“他们想拿我母亲做局。但他们又不能肯定父王一定回来。牺牲的,还是我母亲。”
玉纤阿默然。
范翕低眉沉思。
成渝待他们讨论了一会儿后,说了一个讯息:“我天未亮时去岸头看过,仍不断有船只靠近丹凤台,登上丹凤台。对方的布局仅是开始,他们尚未完善……但照他们登岸的时间算,到了今晚,丹凤台恐怕就要被敌军包围了。而我们不敢肯定敌方是哪方势力。”
成渝低声:“公子,趁他们的布置没有妥善,我等可否先逃出丹凤台,再集结兵马攻回?他们此时只知夫人被囚于丹凤台,却不知公子也在。虽方才杀了些人……但人都被我们杀了,没有活口留下,他们当只以为是丹凤台中的卫士没有被全部杀退。”
泉安也赞同成渝的话:“不知现在是何情况,我等先离开丹凤台为好。”
范翕不答,反而问:“还活着的我们的人有多少?”
泉安答:“我们的人手,加上丹凤台中还活着的卫士,集合起来,不过百人。然敌方军马何止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