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翕眉向下压。
他看了玉纤阿一眼。
玉纤阿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回望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范翕迟疑一下后,将玉纤阿向成渝身边推去:“趁他们未全部登上丹凤台,你带玉儿离开这里,保护玉儿平安。”
玉纤阿在范翕看他一眼时,就料到了范翕的打算。她并未反驳,没有开口。
泉安也猜到了范翕的打算,一怔:“公子不走么?”
范翕眉目沉冽如冰水,他缓缓道:“我母亲落入他们手中,不管他们目的是什么,都要先救出我的母亲。丹凤台中还有百人,即使无法与他们相抗,躲在暗处,也算一股让他们摸不清的势力。只要他们摸不清,就会警惕。”
范翕的心思已经转开了:“玉儿不方便留在这里。成渝带玉儿离开,保护玉儿的同时,弄清楚外面到底是何情况,这波人马是哪方人马,目的是什么。成渝你将玉儿送去平安的地方,无论是先碰上楚宁晰,还是碰上太子,都请求援助。我们的兵马如今一部分在太子那里,一部分跟着楚宁晰,还有一部分驻扎在平舆。兵马集结不可能那么快,但是尽力而为吧。”
范翕心中其实不对太子抱有多大希望。
因为八月节的时候,太子就说过解决完平舆的事,他会回去宋国。按照太子的风格,太子此时当在宋国鲁国交界处。恐成渝带玉纤阿去求助,根本不可能在楚地碰上太子的人。
最有可能遇上的,是楚宁晰。因有一波兵马秘密登上丹凤台,楚宁晰即便一开始不知道,过了几日后也会反应过来。
然而楚宁晰……和他关系如此僵,会帮他保护玉纤阿么?
范翕低头看玉纤阿,对她道:“若是遇到了楚宁晰,你便告诉她,我让她答应为我做的一件事,我想清楚了。我要求她做的,就是不管她什么立场,她都要保护好你。玉儿,你就这样告诉她。她素来喜欢说自己绝不反悔,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做到。”
如此紧急情况,不适合儿女情长。
泉安皱着眉,仍不赞同公子要留下的打算。
成渝目有焦色,觉自己武功高强,该留在丹凤台中和公子并肩而战,而不是护送柔弱的玉纤阿离开。
面对范翕的叮嘱,只有玉纤阿淡声答应下来:“好,我会告诉她,我会与她说的。”
范翕露出笑。
喜欢她没在这时与自己争。
他看着玉纤阿和成渝立在一起,再次叮嘱了一番成渝搬救兵和护玉纤阿的任务。范翕皱着眉,最后拥了她一下。他低头,手抚着她的面容,柔声:“玉儿,听话。保护好自己。等我救了母亲,就会去找你的。”
玉纤阿轻声,向他伏身行了一礼:“请公子珍重。”
“那我便候着公子来寻我。公子当对我放心,不必担心我,我自会将自己照顾好。也请公子照顾好自己,少……受些伤。”
范翕胸中微微震动,目中发酸。
他一言不发,再次张臂,紧紧拥抱她。只有她这般懂他,只有她知道他不可能离开。范翕轻轻在她眉心亲了一下,他手托着她面颊,目光专注中梭在她面上。缱绻之意,难以言说,尽是心照不宣。
范翕温柔笑:“我最爱你的,便是你如此善解人意。”
——
范翕态度强硬,玉纤阿也不哭哭啼啼坚持要和范翕同进退。范翕安排她走,她跟随不情不愿的成渝,转头就走,背影纤漫。泉安看她那么干脆,有些为公子抱不平,觉得此女冷血至死,一点也不担心他们公子。
她怎能走得那么利索,头也不回?
范翕在泉安肩上拍了一下,轻笑道:“人已经走了,你再看玉儿也不可能回来,不可能回来爱上你。”
泉安幽怨:“……公子,你又开我玩笑。我是为谁抱不平?她一滴眼泪都没流,眼睛都没红一下吧?”
范翕辩解道:“人家那是识大体。”
“行了,别想那些了。召我们的人,随我一道入林。我们要和这波人明暗争斗,弄清楚他们动机,想法子救出我母亲了。”
而成渝护着玉纤阿,东躲西藏,中间又碰上几波人,被成渝轻松解决。二人钻入一个荒僻的地方,登上了一只被藏在乔木下的木船。他们又借着雾气和树影的掩饰,悄悄划船离开丹凤台。
玉纤阿微讶:“这里竟然藏着船?”
成渝面无表情地拨动木桨:“幼时公子想离开丹凤台,就自己造了一只小船。公子小时候常用这只小船划水玩,只不让夫人知道。”
玉纤阿温和笑:“看来他真是瞒了夫人不少事。”
成渝不语。
他们坐在船上,距离丹凤台越来越远。玉纤阿凝视着那远离的丹凤台,隐隐约约的,果然看到许多大大小小的船只从四面八方向丹凤台划去。他们这只小船,亏得是一直用树叶、草木挡着,成渝和玉纤阿身上也船上伪装草木的蓑衣,走得又是最偏僻的一条路,才能不被发现。
但随着围向丹凤台的船越来越多,可以想见之后想再从丹凤台中逃离,形单影只,就没有那般容易了。
这样一想,玉纤阿又有些担心范翕。
她沉思了一会儿,偏过头,看到划桨的成渝仍然沉着一张脸。显然,成渝对于范翕让他带玉纤阿离开、保护玉纤阿这个命令,并不是很满意。成渝这个木头脾气,竟硬生生给玉纤阿板了一路脸。亏得玉纤阿脾性好,装作看不见,才既没委屈,也不和他吵。
但是两人要一路走,成渝总是这个态度可怎生好?
玉纤阿伸手拨水,轻轻泼向成渝。
成渝脸上被溅了水,当即对她怒目而视。
玉纤阿道:“你生的哪门子气?觉得保护我委屈了你?你也放心吧,只要上了岸,我就不用你保护了,我自有法子照顾好自己。你到时候,就听你家公子的吩咐,去召集兵马,回援丹凤台就行了。”
成渝愕了一下,说:“不行,公子让我跟着你。”
玉纤阿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又没有人认识我,我身边根本没有危险。你还是集兵去救你家公子吧。”
成渝嗤之以鼻:“集兵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那么快?不需要整兵,不需要准备粮草,不需要布好武器?我飞速赶到,兵也整不好。不如先传讯,我和你一起去平舆好了。希望他们动作快些,在我们赶到平舆的时候,兵马能够出发。”
可是无论如何,留在丹凤台中的范翕都……凶多吉少。
然而虞夫人在丹凤台,范翕又是绝无可能离开。
成渝脸色更难看了。
玉纤阿听到成渝的话,怔了一下,说:“集合兵马要这么久?”
成渝嘲讽道:“是啊。所以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其他只是顺带的。”
玉纤阿不理他的阴阳怪气,她兀自低头沉思一会儿,道:“平舆太远了,若是公主有先见,此时当已离开了平舆。公主出行必带兵,我们去和楚宁晰汇合。”
成渝:“……楚宁晰?啊,公子就让我带你寻她的。难道你要楚宁晰相助我们?唔,有可能啊!”
不过……楚宁晰在哪里?
成渝低迷了一路的心情,振作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看向玉纤阿:“……你心里还是有公子的,是我误会了你。”
玉纤阿不理他。
而是想着如何和楚宁晰尽快见面。
——
在楚地,楚国公主的身份最为尊贵,也最为显眼。成渝和玉纤阿上岸后,成渝以“公子翕”的身份要求求见公主,楚国的官吏证实了他们的身份后,就帮他们与公主联络。
成渝和玉纤阿得知,在他们和范翕一起离开平舆去丹凤台的第二天,楚国大司马赶到了平舆。楚宁晰就将平舆和属国的战后合约如何谈这样的琐事交给了大司马处理,楚宁晰自带一队兵离开。
因有密探说襄阳城情况不对,已失联数日,楚宁晰便去探襄阳城的情况。官吏告诉他们,公主至今仍在襄阳,未曾去往其他地方。
如此一来,成渝没什么感觉,玉纤阿却觉得按照时间推算,楚宁晰当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微微松一口气,却仍警惕着,因楚宁晰态度不明。玉纤阿和成渝商量着潜入襄阳,见楚宁晰一面,判断楚宁晰的态度。
楚宁晰若为敌,他们当立即撤退。
成渝本想这样的事自己做就好,玉纤阿就不必跟了。然玉纤阿认为他智商恐跟不上,仍坚持与他一起潜入襄阳。此女颇让成渝紧张。而他们在襄阳城外,就发现襄阳城中有战事发生。他们和楚宁晰的人联络上,楚宁晰的回话是让他们去襄阳见她。
楚宁晰人在军营。
玉纤阿与成渝进了城后,发觉城中情况不对。襄阳城中多了兵马,看上去并不是楚宁晰的人。二人商议之后,成渝敲晕了两个军士,换上了小兵的服饰。成渝嘱咐玉纤阿紧跟自己,带她悄悄潜入军营,打算从侧方多打探一些情况。
二人装作小兵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进了军营。
主帅帐中,楚宁晰果然在这里。楚国的将士们站在她身后,一方长案在帐中央,楚宁晰大刀阔马坐在主位,以一个女郎的身份,和对面的使臣隔案而望。
使臣打量着女郎明丽的面容,心中想着关于这位楚国唯一王女的传奇故事。
心里有了些底,使臣笑道:“……我国君便是这样的意思,借贵国丹凤台一用,好引周天子现身。我国君并不愿和楚国为战,若是双方各退一方,楚国提供地方,我国君提供兵马,一起围杀周天子,如此不好么?楚国昔日的遇难,我国君也深表同情。但周天子残暴,昔日我国君也不敢为楚国说话。而今……正是楚国报仇的机会来了。公主不妨考虑一二。”
围杀周天子。
楚宁晰眸子一眯。
她慢慢说:“据我所知,周天子早已殁了。有周洛的烽火为证,不知现今是什么情况。我尚且不知,尔国君,到底是哪个国?”
使臣道:“齐国。”
楚宁晰眸中似笑非笑:“齐国……跑到楚国来出兵,还要我楚国让路?还要与我一道杀周天子?我怎么不太相信呢?”
使臣道:“殿下可以考虑。”
楚宁晰不置一词,起身送这位使臣出营。军营空地上,两个小兵本无所事事地行走,看到他们,当即向帐后躲去。那个个子小些的,藏于个子高大的人身后。使臣眸子沉下看去:“谁——”
楚宁晰打断使臣的话,将使臣向另一个方向引:“我还有些事弄不清,想讨教一二。”
她引着使臣离去,回头时,看到那个个子高的卫士身后走出一个小兵。那小兵的眉眼……楚宁晰认出了玉纤阿,却不动声色。她给玉纤阿一个眼色,先领着使臣走了。
待送走使臣,楚宁晰和已经换回自己妆容的玉纤阿见面。
玉纤阿开门见山:“你曾答应公子翕一个要求,现在公子翕请你履行约定。这个约定便是,你不得与敌军合作,而是该出兵丹凤台,援助公子。”
成渝立刻看向玉纤阿:……胡说!公子的要求明明是让楚宁晰保护玉纤阿!
第99章
军帐中,楚宁晰坐, 玉纤阿站。
双方相对, 在玉纤阿提出“援助公子”的要求时, 楚宁晰面色不变, 但帐中气氛却是倏地一下,冷了很多。站在玉纤阿身后的成渝立即将手按在了腰间长刀上,提防着那跪在坐榻上、一派淑女状的楚国王女。
楚宁晰抬了脸,看向玉纤阿。
楚宁晰慢慢道:“玉女, 你既和成渝私入我军营,我想你也听到了一些消息。齐国欲与我楚国合作,一起重创周天子。楚国本就不如齐国势大, 周天子又是我深恨之人。我曾与范翕说过, 无论我与他关系如何,周天子都会是我的仇人。而你, 竟提出要求,让我站到周天子那一方?”
语一落, 她立时站起, 跨步逼向玉纤阿。
玉纤阿不动, 成渝刷地抽出了长刀, 锐利刀锋对着走向他们的楚宁晰。
成渝厉声:“后退!”
楚宁晰冷笑。
在楚宁晰强大的压力下,玉纤阿面色不改,仍缓缓道:“并非让公主与天子冰释前嫌,只是想公主援助公子。公主既答应过公子,即任何情况下, 无论公子提出何要求,公主都当遵守。公主尊贵无比,想也不屑与我玩文字游戏。我不问公主欲如何解决楚国与天子之事,我只求公主出兵,援助丹凤台。”
楚宁晰道:“齐国突围我楚国襄阳,襄阳有易守难攻之势,如今襄阳成为齐国占点,哪怕是我,一时之间也无法割断齐国对襄阳的影响。”
玉纤阿:“无妨。只要公主援助丹凤台。”
楚宁晰盯着她,目光冷沉如星子熠熠:“我手中兵不多,即使援助丹凤台,对大局影响也不大。丹凤台易攻难守,并非好选择。”
玉纤阿淡声:“我不在意那些。”
楚宁晰再道:“丹凤台不过有一个虞夫人,他们想拿虞夫人钓天子。既然如此,他们便不会让虞夫人死。楚国受制于齐国,此时并不是与齐国翻脸的好机会。”
玉纤阿微微一笑。
仍道:“请公主信守承诺,援助丹凤台。”
楚宁晰脸色铁青,见此女油盐不进,根本不理会她的诸多借口。
玉纤阿见楚宁晰沉默,她向公主伏身一拜:“我自知此要求为难公主,公主要抛却自身与天子之恩怨亦是极难。然我不愿与公主说那样多的理由,不愿用太多话劝说公主。公主履行承诺便是。”
楚宁晰怒:“玉纤阿!”
她上前,欲伸手拖拽住此女衣领,被成渝挥刀挡住。楚宁晰向后一退,被成渝手中刀威胁,楚宁晰稍微冷静了一些。楚宁晰站在原地喘气,脸色青青白白,十分难看地看着玉纤阿。
玉纤阿要求不改。
半晌,楚宁晰闭了目,肩向下垮。
她淡声:“我知道了。”
顿一下,楚宁晰背过身,站在玉纤阿身后道:“我如今手中兵力不足,需待兵集合。是以为不求齐国疑心,我仍会答应齐国合作。我手中兵愿与齐军汇合,一起入丹凤台。而进入丹凤台,只要见到公子翕,我便会援助范翕,与他站到一方。如此,你看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