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爱美人纤阿——伊人睽睽
时间:2019-09-11 07:54:48

  火焰燎燎的天露台,筵席被烧得黑漆漆,狼狈无比,地上倒着死人。那未完的筵席,草草结束。
  ——
  天露台上燃起了大火。
  遥遥的,对敌的军队们都看到了。范翕面色一下子发白,他手脚发软,一把敌人的刀从后刺来,他险些没有躲开。他喃声:“母亲……”
  母亲就在天露台中!
  他突然疯了一样,他不再顾眼前的战局,他发了疯要向天露台冲去。无数敌人挡在他面前,他浑身冰凉,眼睛里只有火。他一剑剑地杀过去,他踹开这些挡路的人,他双目赤红:“让开!让开!让开——”
  楚宁晰惊叫:“范翕,你疯了!”
  看刀剑挥在范翕身上,范翕没有感觉一般,强自扛下攻击向前。只前进短短几步路,范翕后背就渗出了一大团血丝。楚宁晰伸手想拽他,但她左臂无力,被范翕一躲就挣开了。眼见范翕要求死,又来一只瘦长的手,从后扣住范翕,将他拖拽回来。
  范翕红着眼,回头看到是自己的父王。
  他面无表情:“让开。”
  天子淡漠:“敢这样与我说话。”
  将范翕向后一推,他道:“你在后掩护,集所有战火。我和龙宿军登天露台,去救你母亲。你吸引所有战火,为我求一机会。你若是因此死了,也没办法。”
  他上前便走,手被范翕握住。
  范宏漠然回头,看到范翕微红的眼。
  范宏怔了下,看向这个儿子。见他面容清隽却染尘血,睫毛纤长颤抖,目中水光潋滟。范翕目中含雾,文弱苍白,俊美得如女郎一般……回头这一眼,范宏从范翕身上看到了虞追的影子。
  范翕声音绷着:“你确定能救我母亲?”
  他道:“我不怕死,我可以帮你吸引所有战火。但你一定要救我母亲。你若是救不了我母亲,我就杀了你。”
  泉安在一旁惊吓:“公子!”
  公子怎能这样和天子说话!
  范翕瞳眸黑漆漆的,湿润润的。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父亲,要一个承诺。
  范宏盯他半晌。
  向来不屑多话的他,说:“好。”
  推开范翕的手,向前杀去。
  范宏看泉安一眼,泉安忍着惊惧,想到两人之前的约定,轻轻对范宏点了下头。而为给自己的父王开一条路,范翕深吸口气,厉声:“再战!”
  ——
  天露台大火。
  越往上,登台的路反而越容易,敌方将士们越少。
  看这般情形,大家心里都有了数。随天子向上攀登,龙宿军开路,大司命几次想说夫人也许已经……但是看一眼天子的侧脸,他又不敢说出。
  最后范宏一人登上高台。
  大司命所领的龙宿军在城下战斗,他们无法再陪天子前行。大司命想让天子等等,范宏却是扬长而去。
  范宏踏上了天露台。
  看到了惨烈而凄凉的台上光景。
  烧得乌黑的筵席酒器,扔砸在地上的果盘杯盏。烧毁了的旗帜,倒了的台柱。
  还有地上那伏着一动不动的女人。
  范宏静静站了一瞬,他绕过地上的尸体,走向那个女人。
  他翻开女人,没看她背上被血浸湿的衣裳,他将她翻过来。他低头看她的苍色面容,将她抱入了怀里。
  范宏面无表情,伸手到她鼻下试探。他捏住她人中半晌,她在他怀中忽然咳嗽起来,睁开了眼。
  虞追睁开了眼,茫然中,竟看到了范宏的面孔。她懵懂地望他,记忆混沌,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而他素来没表情的脸上,看到她睁开眼,他缓缓地露出一个笑。
  他道:“醒了。”
  范宏将她抱入怀中,将她抱了起来。他无视她胸口被扎出的洞,无视那在渗着的血。范宏将虞追抱起来,抱着她向天露台外走。怀中女人一声不吭,与他相挨的肌肤体温冰凉,一如死人。
  范宏都当做没看见。
  他抱着她向外走,眼神也不阴鸷,甚至很平静,安和。他淡淡开口:“你为何总也不说话?我就这般让你无话可说么?”
  虞追根本开不了口,她意识模糊地贴着他的胸,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恍惚中,她觉得她回到了以前,很久以前……而范宏还在淡漠的:“我带你离开,我们去治疗。虞追,与我一道出海吧。”
  “我近年头痛得厉害,几次晕死。医工说我命不久矣,我要出海寻医。你看你现在这样,心脏都被洞穿了吧,血流那么多,你也命不久矣了吧。你就跟我一道出海吧,我们一起去治疗。”
  “就忘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吧。我们从头开始,好么?”
  “其实我也知道不可能。可是我都做完了,我有什么法子。我也在想上天重新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回到最开始。”
  他抱着她,在空旷的高台上、在寒风中行走。她身上的血向下滴,向外渗,那乌血浸湿了他的衣袍,他都感觉不到一样。范宏眼睛看着虚空喃声:“让我们回到最开始。你不要登上去楚国的船。”
  “你站在姑苏虞家的门口,吴王握你的手登车时,你就不要走。你站在那里,等我找到你。”
  “我再不骗你了。再不撒谎了。我就说实话,就说我妻妾成群,就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求你跟我走……”
  “我再不杀那个楚王了,你们要说话就说话,要笑就笑,我再不杀他了。我也不去吴国了……湖阳就不会和我结仇,就不会恨我了……我们就在王宫中,哪也不去。我们一起抚养翕儿长大,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丹凤台……”
  突然,范宏身子一僵。
  身后有个声音惨叫:“天子!”
  一只箭从后射来,刺中范宏。只是普通小兵的一支箭而已,竟然能够刺中武力高强的范宏。若非只在乎怀里的人,怎会被一个喽啰所杀?
  范宏跌跪下去,怀里仍抱着虞追。他回头,看眼身后士兵。他拔下自己胸口的箭,向后掷去,那逃跑的小兵被他一箭钉在了地上,就那样死了。
  小兵撞到了灯台。
  灯烛倒地。
  天露台再次燃起了大火。
  野风猎猎,四望无光。这片空旷的地方,只有范宏抱着怀里的虞追,再没有人登上来。
  那火势熊熊,向二人席卷而来。
  范宏低头,注视自己怀中睁眼含泪看他的虞追。总是对他没好脸色、呵斥他不要靠近她的虞追伸手,抚上他面孔。她努力地抬起身子,抱住他的肩。虞追专注地凝望他,眼中含泪,她喃声:“范宏。”
  范宏看着她,不说话。
  虞追轻声问:“你知道你爱我么?”
  ——你知道你爱我么?
  你知道你折腾这么多年,你念念不忘不能释怀,你知道这是爱么?
  你知道么?
  范宏闭目。
  泪水从他眼角滚下。
  他苍白憔悴,无情寡然。
  他道:“……我知道。”
  虞追泪水掉落,她在他怀中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她闭上了眼,本就没有几口气,不过在强撑。而大火滚滚,范宏动也不动,他抱着虞追彻底冰凉的身体,任火席卷了他们。
  ——
  天从黑魆魆中,走向微微一点亮光。
  杀也杀不尽的敌人,走也走不出的地势。范翕等人全是身心俱疲,受伤极重。所有人都抱着必死之心,在此煎熬……天露台大火起,那火光再次照亮天边,格外亮。
  天子去了那里……天子说会救虞夫人……
  范翕抬头向那火光看去。
  他脸色发生变化时,泉安忽从后伸手。范翕从未提防过泉安,没想到泉安从后伸手,冷不防地点住了范翕的穴道。让范翕无法动弹,亦无法说话。楚宁晰在后厉声:“泉安你做什么?!”
  泉安走到了前面,直面范翕不可置信、怒视他的目光。范翕僵硬着,被楚宁晰在后扶住。泉安将怀中一个东西塞给了公子,他深深地看公子一眼,道:“公子,你必须走了。”
  “天亮若还看不到丹凤台的消息,齐军必会增援。我们的军队即使来了,也不过是新一轮的厮杀,兵力仍不够……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丹凤台发生的一切都消失,让无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公子,你必须活下去。”
  泉安道:“公主,你也必须活下去。请你带公子一起离开,再晚……就谁也走不了了。”
  楚宁晰颤声:“那你……”
  泉安道:“自然是结束这里一切了。”
  泉安道:“请公子和公主将所有兵交给我,我为你们开路。”
  泉安走上前,高喝:“诸君听我令,与齐军战,不死不休——”
  他手持武器大步向前,奋勇杀敌。他脑海中想到了死去的飞鸾,想到了周天子交给他的牌子,想到了天露台上的大火……他目中湿漉,他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全身发抖却动弹不了的范翕,还有咬牙扣住范翕向后撤退的楚宁晰。
  泉安与范翕对视,露出一个悲伤的笑。
  他高声:“公子翕在此!来战——”
  他带领大批军,迎向那些听到“公子翕”名号,就向他冲来的敌军。敌军淹没他,包围他……这正是他的宿命。
  就如飞鸾一样。
  奴,死在主君之前。
  ——
  让丹凤台不存在吧。
  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
  范翕和楚宁晰一起登上了一只小船,只有他二人。船上太小,没有桨,楚宁晰只好用手划船。她努力地将船划离丹凤台,她发着抖,却知自己不能犹豫。她不能死……她还有楚国要顾忌!
  周天子死了,齐卫势大,她不能让齐国针对楚国!
  她左臂受伤,却也奋力划船。血落在水上,湿淋淋的,已不知是什么。轰然声从丹凤台传来,楚宁晰回头,看到了丹凤台被火席卷。她盯着丹凤台望许久,渐渐的,却看到四方隐隐的火光朝向这边。水上行着许多大船,向这边追来。
  楚宁晰四顾茫然。
  旁边突伸来一只手,抱住她肩。
  范翕能动了。
  他没有吭气,拉着楚宁晰,一起跳下了船,跌入了水中,躲开那些追来的船只。
  丹凤台被大火包裹。
  落在水中,四面火星燎燎。
  范翕在水中,沉沉浮浮,他凝视着那大火包裹的方向——
  “红墙杏花摇,绿雨新芭蕉。花儿逐着鹿,鹿儿覆着月。那月儿,月儿,追着郎君泊头走……”
  火海中,一切烟消云散。那些快乐的,难过的,怨愤的,惆怅的,失落的,迷惘的……如冰川沉海一般,全在血腥火海中沉下去。
  八月节时与太子太子妃一起宴饮、与玉纤阿在丹凤台中相许终生的誓言、幼时随虞夫人在山间行走、周天子的怒火、虞夫人的无悔……都在这里消失了。
  丹凤一梦,大抵浮生一梦,就此彻底消散了。
  ——丹凤台卷完——
 
 
第三卷 囚玉篇
 
第102章 
  范翕与楚宁晰在大船向他们追来时, 跳下水求生。之后二人于水下携手,一同杀了追杀他们的船上的所有人。
  次日天亮, 二人上了岸, 隔岸而望水中心的丹凤台。云雾渺渺,丹凤台掩在濛雾中,什么也看不清。
  当日登丹凤台的人一波又一波, 事情结束后, 只有他二人活着。
  楚宁晰本想再与范翕联手, 悄悄登上丹凤台, 她想辨认尸体,想为死去的人偷偷做个墓碑。
  范翕却摇了头拒绝。丹凤台事已毕,他们不能再登丹凤台, 引他人察觉了。
  因丹凤台全灭后的次日清晨,等在台外的齐军从熹微天光中辨认出丹凤台起了大火,齐军整队, 登丹凤台查看情况。而范翕和楚宁晰, 就躲在泊头暗处,静静观望。
  楚宁晰有些茫然——
  都结束了。
  所有人都死了。
  她带领的军队灭了, 泉安死了, 虞夫人死了, 周天子死了……她所有的仇恨,好像全失去了动力,失去了方向。她亲眼看到那把火吞没天露台,亲眼看到火光吞没丹凤台。不会有人能在那样的火中还能活下来。
  从此后, 她再不必小心谨慎,既惧怕天子,又仇视天子。她再不必养精蓄锐,只为向天子报仇……
  而旁边的范翕……
  楚宁晰侧过头,看向与自己一起站在桑树下的年轻公子。经历一夜变故,范翕衣裳被撕扯弄乱,被血污所染。他的发冠早丢了,只好用发带半束了发。一半乌黑青丝掠肩垂下,几绺湿发贴着额、贴着颊。他眼睛冰玉一样盯着烟雾浩渺的方向,神情空茫茫的。
  头上像是悬着一把刀,那把刀已经掉下来一半,砸中了他。
  他兀自撑着,长身修长挺立,但垂于身侧的手却轻微发抖;唇紧抿着,他脸颊的肌肉却在颤抖。他拼命忍着自己的情绪,潮湿的发带和长袍一起在风中飞扬,拂动牵连他的乌黑发丝。
  范翕安静站着,瘦削单薄,脸色白如冰霜。宽大的袍子裹着他的身体,如浪拍案。他看着状态实在不好,好似随时会倒。然而他长身玉立,脊骨里好似有一根韧筋撑着,让他越是凄凉,越是逆反。
  越是酸楚,越是强硬。
  楚宁晰盯着范翕,她从未这么专注而认真地看过他。她总觉得自己和范翕是仇人,她不愿和范翕有太多牵连。但是丹凤台并肩作战的情谊下来,她又好像多了解了范翕一些,发现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她尚有楚国在后,可是范翕身后,还有谁呢?
  他失去了能护住公子们一切退路的父王,他最为敬爱的母亲,最为忠诚能干的仆人……他近乎失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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