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范翕面前,跪于他面前。玉纤阿眼中含泪,却只对他温柔一笑。她不多说别的,伸手搂住他腰,埋于他怀中。玉纤阿轻声:“没什么。公子,我亲自为你做膳,你吃一些好不好?”
范翕心喜她的主动靠近,但是提起吃饭……他推拒道:“不必了,我不饿。我、我看着你吃可好?”
玉纤阿便心中更酸。
是啊,不困、不饿、不累……他现在都快成仙了。
她早该注意到他的问题才是。怪她整日沉浸于自己的事情中,猜忌着于幸兰,竟没有关注范翕这样折腾自己。
玉纤阿低声:“公子,你不想永永久久地与我在一起么?”
范翕愣住。
他说:“你怎么……说这个啊。”
一直是他强求,她可从来不向他承诺。她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玉纤阿从他怀中抬脸,轻声:“飞卿,你有没有想过,我身体这样健康,你却如此多病。你现在还好,是因你母亲在你幼时一直为你调养。但你若糟蹋下去,有朝一日,你我成了亲,你病歪歪地躺在家中出不了门,只能看我一人出门玩。你便不嫉妒么?不担心其他男子觊觎我么?”
“再说,若是你先去了,留我一人于世间。我也许嫁于他人……你在黄泉之下,就能忍得住?”
范翕:“……”
他握住她手腕,惊喜道:“你说你我成了亲?玉儿,你是愿意等我的?愿意与我成亲?”
玉纤阿:“……”
她艰难地将手从他那里抽出,瞪他一眼道:“我的重点不是那个。”
她的重点是劝他不要急功近利,好好养身体。
范翕再次握住她的手,正要拉着她再承诺云云。他正要再说些什么时,姜女端着一碗药站在了屏风后。姜女低着眼,知道范翕在,她连头都不敢抬,只快速道:“女郎,你的药熬好了。”
玉纤阿“嗯”一声,知道是她的避子汤。
她退开范翕,起身去屏风外喝药。范翕跟着她站起,盯着她的纤纤腰身看。他出着神跟在她后面,如鬼魂一般几乎贴着玉纤阿。屏风外,姜女抬头看到范翕那阴测测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努力抑制自己不要转身就逃。
而范翕目光复杂地盯着玉纤阿。
想她若是怀了胎……她自是没法子逃离他身边了。
可是那样的话,若是出了什么事,玉纤阿不就被困无法自救么。若怀了胎,一身两命……就如昔日太子妃一般。昔日祝吟因怀胎,依靠玉纤阿才能脱险。然而因为怀子,祝吟差点死了。即使那般,生下的孩子也羸弱,祝吟自己也伤了底子,一直养到现在都不见好。
范启有话没敢告诉祝吟,却跟范翕说过,他说祝吟伤了元气,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怕祝吟伤心,范启并未说。范启又自得其乐,说没孩子也好。以他如今尴尬身份,若多几个孩子,反而拖累了孩子,没有也省得他操心。
虽兄长这样说,然范翕与兄长站在一起说话,他侧头时,仍看到了范启寥落萧瑟的神色。范启感情格外淡漠,即便如此,他都会自嘲……若这样的事发生在范翕身上……若是范翕毁了玉纤阿……若是玉纤阿因此出了什么事,范翕觉得自己恐怕就要活不成了。
他不如他兄长。
想到玉纤阿若是被怀孕拖累出事,他心痛如麻,几喘不上气。
玉纤阿低头,正要将药汁喝下去。后方范翕忽然上前,柔声:“我喂你喝。”
玉纤阿没有反应过来,她手中的药碗就被范翕抽走。她没料到他突然来夺,手便没来得及松,他又抽得急,一副要和她抢药碗的架势。这样争夺下,玉纤阿松了手时,范翕竟然没有端住。
“砰——”药碗摔地。
铜碗在地上打个旋儿转,一大滩黑浓的药汁,全洒在了范翕身上。范翕嘶一声,被烫得站起后退。玉纤阿慌忙起身,焦急地取出帕子为他擦。她又气又怕:“你干什么?有没有被烫到?”
范翕说:“药洒了,再端一碗吧。”
一直观看的姜女:“……”
她都看得傻了眼。
如果她没有看错,范翕是故意松手,故意撒了那碗药的。图什么?图玉纤阿可以对他投怀送抱?公子翕……已经有病到这个程度了么?
——
玉纤阿根本不在乎药有没有洒,只关心范翕有没有被烫到。范翕出去说他找医工上点药,顺便重新给她端一碗药。玉纤阿惊疑地看他一眼,范翕走得步伐轻快。她追出门,他人已经走出了七八丈,她是追不上了。
范翕走在廊中,召来一仆从重新叮嘱:“重新熬一碗避子汤。就是以前的药方。”
他沉着目。
玉纤阿不能怀孕。至少……不能在现在怀孕。
玉纤阿立在屋门口,看范翕的身形出了院门,就看不见了。她在门口站一会儿,姜女支支吾吾地跟过来:“玉女,我方才看到……”
玉纤阿道:“范翕故意打翻了药碗是吧?我知道。”
姜女:“……”
行吧。
你们两个互相演戏,技术都挺高的。反正公子翕的不小心演的很好,我看你关心他也关心得情真意切……你们厉害。
玉纤阿低声:“姜女,他在犹豫,他想对我下手,又不敢。这个状态,不会持续太久的。”
姜女:“啊?不会吧。我以为这是你们之间的小情趣。”
玉纤阿轻笑一声。
回过头她面向姜女,姜女见她笑意不达眼。姜女有点儿慌,她的命就靠公子翕和玉纤阿吊着。这两人要是闹翻了,谁给她解药啊?
玉纤阿若有所思:“方才那碗药,必然有问题……姜女,你用帕子捡几样药材,改日我们出了府,寻医工问问。”
姜女点头。
玉纤阿盯着姜女美丽又认命的面孔,盯了许久。她心里有了一个想法,一个念头,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是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寻医工问清楚这碗药有什么问题再说。
之前让她昏迷的酒,现在的药……玉纤阿沉沉地想,她必须要尽快想法子搬离范翕的府邸了。再住下去,他丧心病狂的程度加深,她对付起来就有些难了。
可是如何才能搬出他的府邸呢?
范启和祝吟的府邸被日日监视,搬去住非但不好,范翕也不可能同意。九公主奚妍和吕归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吕归武功再高,对上公子翕这大批人马,恐也没办法。
那么,若是她真的是湖阳夫人的女儿……便好了。
湖阳夫人的一双儿女,成容风与成宜嘉都在洛邑。成宜嘉和她夫君近日离了洛不知去了哪里,成容风整日不见踪迹,也不曾在洛邑的各种筵席上见过此人。众人都说湖阳夫人低调,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了。夫人膝下的这位郎君,几乎继承了他母亲的低调,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般下去,如何才能见到面?
玉纤阿默默地盘算着,想以自己的相貌……若是真与湖阳夫人那样像,那见了面,夫人的一双儿女必然会起疑心,必然来问她。只要见了面……就好了。
玉纤阿算着这些,却也不想出府太频繁。一是她还要照顾范翕,二是怕范翕起疑心。总是要慢慢来。
——
玉纤阿知道范翕这两日都没有和于幸兰见面。
他回来的时候,身上衣料没有属于其他女郎的熏香。玉纤阿问范翕身边的仆从,他们的话中也没有漏洞。显然这两日朝政比较麻烦,九夷那边的和谈进行得不太顺,范启那边出了点事,范翕也没心情理于幸兰。
不过这些都是范翕自己的事。
玉纤阿只见过了于幸兰,她并不打算接近于幸兰,试着和于幸兰做朋友,试探于幸兰什么的。然她虽然这样不在意那女郎,那女郎却在意她在意得不得了。
于幸兰和范翕认识这么多年,范翕从来没和她吼过。有时她欺负他狠了,他独自生闷气,但只要一两日,范翕便会道歉,不管她多无理,他都会选择原谅她。
但是这一次,于幸兰等了整整三日,都不见范翕登门来寻她道歉。她心里开始着急,特意在他们廷议结束后,站在王宫门外和几位公主商量着去哪里玩。那些郎君鱼贯而出,黑衣赫赫,范翕行在其中,行云若水,俊秀十分。
然而范翕连看她一眼都不曾。
于幸兰彻底慌了。但她想不通为什么。她心中委屈,因她这次都不曾欺负他,她还关心他身体,他却突然甩开她。没有理的是他,生气的人为什么也是他?
思来想去,于幸兰认为问题出在那个玉女身上。
范翕那日在宴上只是看了那玉女一眼,就变得不像他了。那玉女不知给洛邑郎君们使了什么迷魂汤,郎君们一个个被她迷得七荤八素,连范翕都要被她勾去了魂。
于幸兰生气无比,提着鞭子就嚷着要找那女。但是那玉女据说住在范启府邸中,于幸兰气势汹汹地找上门,祝吟却闭门不见。祝吟给于幸兰吃了两日闭门羹,把于幸兰气得不行时,又顾忌着范启到底算是范翕的兄长,她不好闯入门。
于幸兰只好耐心等。
实则祝吟也有苦难言。
人都道玉女住于她府上,几日来不光于幸兰,不知多少郎君踏破她家门,拐着弯子想见玉纤阿。祝吟又不好告诉范翕,若是七郎知道了,少不得和玉女闹脾气。祝吟这样硬撑了两日,玉纤阿领着姜女上门来见她,祝吟才松口气。
玉纤阿和姜女离开府邸,她怕范启向着范翕,便不打算问范启府上的医工那避子汤是不是有问题,玉纤阿领着姜女,打算去民间医馆问一问。玉纤阿出府,正要登车时,被一女从后喊:“玉女!”
这声音……
玉纤阿愕然回头,见竟是于幸兰骑马而来。于幸兰不光自己来,身后跟着大批卫士……浩浩荡荡,好是厉害。
她自认为她和于幸兰只说过一句话,于幸兰为何找她?
玉纤阿沉静立在范启府邸外,见于幸兰下了马向她大步走来。姜女认识于幸兰,脸色煞白地往后躲。姜女拉着玉纤阿:“玉女,玉女!就是她,拿鞭子想毁我容……我们快逃吧。”
玉纤阿轻声:“成渝就在暗处,我们现在又在先太子的府外,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躲在暗处的成渝:“……”
原来玉纤阿知道他跟着!
于幸兰奔过来,好不容易见到了玉纤阿。她意外地看到姜女,瞪圆了眼,似想不通范翕的侍女为何在这里……她茫然时,玉纤阿已伏身向她行了一礼,柔声:“我病了几日,怕过病给女郎,便不敢请女郎进门。祝夫人说女郎好几日都来找我,我心中生愧。却不知女郎找我何事?”
于幸兰咳嗽一声。
她扬下巴,说:“其实也没什么事,是你太厉害了,来洛邑没多久,我身边的兄长弟弟都打听你。可你又不怎么出门,我看郎君们都急坏了。我有一位表哥也好奇问你,我想着我与你也算有一面之缘,就想带你认识我表哥,做个朋友。”
她回头招手:“表哥!表哥!这便是玉女。”
玉纤阿抬头,看众卫士让开路,一位骑着棕色马的郎君快快行来。意气风流,眉目英俊。他笑一声跳下马,向这边走来,道:“幸兰,你这张嘴!我只是好奇,被你说得像是急色。”
于幸兰笑眯眼。
她落落大方地将大步走来的年轻英俊的公子介绍给玉纤阿:“你看,这就是我表哥,公子湛。”
玉纤阿与公子湛对望。公子湛对她朗朗一笑,他束冠博衣,扬袖时向她行礼,玉纤阿回一礼。
他看她花容月貌,如月之神,心中晃了一下,想世间竟真有女美若此。而玉纤阿看他年轻英俊,器宇轩昂,心中则算着这位郎君的身份——
公子湛,那便是卫天子的儿子,名字该是姜湛了。
于幸兰则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互相见礼,心中自得无比。见两人郎才女貌,般配无比,她心中洋洋得意,想如此一来,玉女就没空勾范翕的魂了。
有了公子湛,傻子才要已经落魄的公子翕呢。
果然,姜湛邀请玉纤阿与他和于幸兰一起出去玩时,玉纤阿想了下,并没有拒绝。姜湛露出笑,他笑容爽朗轻快,与范翕的温柔、病态、阴郁全然不同。玉纤阿望他一眼,他搭手过来,玉纤阿再看眼于幸兰,就上了马车。
她想,姜湛身份这样高……也许能帮她见到成容风。
而姜女捂着心脏,快吓晕过去:……玉女不会是打算抛弃范翕吧?
而全程在暗处跟着玉女的成渝气得脸黑:……此女太过分了!
第108章
范翕自是不知玉纤阿那边在做什么,而即便知道, 恐他也顾不上那边。他被卷入更麻烦的事情中。
廷议在谈九夷和谈之事, 九夷那方的使臣也在。范启作为降九夷的大力军自然也位列廷议。
如今这和谈, 卫王朝分明是想草草结束,安抚下九夷便好。虽然卫王朝才是战胜一方, 但廷议之时, 九夷一方大放厥词, 提出了许多无理要求, 卫王朝这边的和谈官都面不改色,一一答应。
九夷那边便更加贪婪, 在他们向卫献上自己的美人时, 他们竟也提出要求, 想要卫王室的公主下嫁给他们的王。
范启在一旁听得脸色难看。
若是他是谈判主力,如何能同意九夷这样的要求?九夷一个战败国, 竟还想要王室公主下嫁。然而现在这是卫王朝, 不是周王朝。范启哪怕听得一直皱眉, 他也没有主动打断双方。
随便吧。他只要将这个和谈应付过去就行了。只要在卫天子的眼皮下作出一副唯唯诺诺、左右摇摆、不堪重任的样子, 卫天子必然会对他放松警惕。范启也不奢望别的, 哪怕卫天子将他发配得再远再偏,只要保住他的弟弟们的性命,他和祝吟、孩子们能活着就行……且弟弟们的安危,恐需要范翕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