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面具。
范翕的额角青筋轻轻跳了下。
他打量玉纤阿,玉纤阿满眼无辜色,好似只是随口一提。但是她提起什么面具,范翕一下子就想到了泉安。他瞬间明白玉纤阿是要梓竹代替曾经的泉安……范翕脸微微沉下。
他气势霎时转冷。
范翕冷笑一声,转身拂袖而去,毫无征兆。
留下的众人:“……”
成渝震惊无比,难以想象公子竟会给玉女甩脸子。三年前,公子可是连跟玉女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就怕玉女离他而去。三年时间,公子身上发生的变化……这么大么?
而梓竹垂目,他被刚才郎君周身所散发的气势一压,脸色苍白地后退了几步。他再观察其他人无动于衷的样子,便察觉到范翕的气势所压,针对的只是他一个人……看来给这位公主做仆从,并不是如玉纤阿口中那般轻松的事务啊。
吕归看看他们的反应后,干笑道:“啊,你们干嘛这么意外?王上不是一直这样么?”
王上。
玉纤阿若有所思,范翕的身份,在世人眼中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不再是公子翕了,他的身份是天下人眼中的燕王。
姜女则担忧地看着玉女。她亲眼见证玉纤阿和公子翕一步步走到今日,唯恐这美满的爱情是个假象,在三年后被现实戳破。玉女和公子翕如此的爱情若都是假的,日后她还能再信感情么?
姜女犹犹豫豫:“玉女,公子他……”
玉纤阿含笑:“没事。”
她若无其事地吩咐梓竹和姜女:“日后在他面前,不要唤他‘公子’。他已经不是公子翕了,你们要称他为‘君主’‘王上’‘君上’。莫要觉得自己特别。”
她没有吩咐成渝,因为成渝在范翕那里显然是特别的。只有成渝这般一直跟随范翕的人,才可以继续称呼范翕为“公子”吧。
玉纤阿手托着自己的下巴,轻轻摩挲了一下。
范飞卿的身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性情也发生了变化。她要习惯现在的他,尽快和现在的他好好相处。她不可耽于昔日的公子翕,而冷落现在的燕王范翕,恐这会伤害到范翕。
姜女见玉纤阿被范翕甩了冷脸也不生气,仍是垂着眼沉思,似在筹谋算计什么。
姜女:“……”
她真的不得不佩服玉女。
她突然对玉女和范翕的未来重新充满了希望。玉女这般厉害,范翕怎可能不爱?
——
而范翕拂袖离去后,是直接上了阁楼。他知道玉纤阿住在阁楼第三层,是以看也不看,直奔三楼,踹开她的屋门,关上门就进去了。
他初入她的闺房时,略有些恍惚。因以前他母亲活着的时候,就住在阁楼第三层。他小时候,因为生病太多,就总是被母亲抱在她屋中睡觉。他很熟悉母亲站在窗口眺望远方的身影,很熟悉这第三层屋舍的布置……
然而范翕也只是恍惚了那么一下而已。
他心硬如铁石,再不是以前那个提起母亲就痛得喘不上气的少年公子。
范翕目光梭巡了一下玉纤阿的屋舍,发现玉纤阿的风格与自己的母亲完全不同。母亲的屋舍,总是很冷清,没有太多人气。玉女的屋舍,却于风雅处,经常可见巧思。例如牙钩上编好的璎珞,窗口的一束花,墙头挂着的“山鬼”画……处处可见此女内心的活泼灵动。
范翕在她屋舍中转一圈,就忍不住缓了神色,微微露出笑容。
他心情好了起来,不再阴郁了,便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方才给玉纤阿甩脸子的事。
范翕脸色微变——他怎会在她面前没控制住情绪?
玉纤阿会生气还是伤心?
他忍不住觉得若是伤心还好,伤心就还能哄回来。若是生气了,他可怎么办……然后继而他就暗恼,想自己怎么能觉得如果伤心就还好呢。他明明见不得她一滴眼泪啊……
范翕僵硬地立在屋舍中,脸上神情青青白白,变来变去。
他的性情终究是发生了些变化,太多的肆意杀戮让他不再是以前的他。他却怕玉纤阿发现这个事实,怕玉纤阿因此远离他。曾经自己母亲远离父王,定然有害怕父王那阴晴不定的性情的缘故吧?
范翕想得脸色惨白,懊恼后悔至极。
他忍不住恨上那个梓竹,如果不是那个人,自己根本不会对玉纤阿摆脸色,根本不会落到这般惆怅的地步……那个人竟还妄图替代泉安!
滑天下之大稽!
可笑至极!
待他杀了那个梓竹,看那个人还如何替代泉安!
还有玉女……他、他该怎么挽回玉女,该怎么向玉女道歉,玉女才会原谅他啊?
——
范翕纠结半晌,蓦地一咬牙,起身到屋门前,一把拉开了房门。他一心一意地要去向玉纤阿道歉,但拉开门后,冷不丁看到玉纤阿就站在屋门口,似在等什么……等他么?
范翕怔忡而望。
玉纤阿噙笑:“王上只让我等了一刻钟,便决定出门来寻我了么?还不错。”
只让她等了一刻钟而已。
若是他要让她等上半个时辰以上,她就要担心范翕身上的问题严重到什么程度了。一刻钟……说明范翕的理智情感,还是在的。
范翕盯着她,神色冷淡,略有些空白。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便轻声喃喃:“玉儿……”
他略有些烦躁地垂目,目中戾气杀意掠起。
玉纤阿望他一眼,警告道:“不许去杀梓竹。”
范翕立刻抬眼反驳:“我没有!你冤枉我!”
他撒谎不眨眼的反驳模样,立时有了些以前的影子。
在玉纤阿眼中何其可爱。
玉纤阿眸子微弯,笑了一下。她笑得有些快活,一点儿忧色也没有。这般心情舒畅,她只有见到她的公子才会有啊。
玉纤阿手中提着食盒,擦过范翕的肩进屋。
范翕几乎是贴着她后背跟着她,长袖一扬,门就在二人身后关上了。他如背后灵般步步跟随玉纤阿,有些强词夺理地解释:“我根本没有想杀梓竹,他是你介绍给我的,我对你的事向来很上心。你这般不信任我,显然是受人挑拨。你误会我了!”
玉纤阿含笑:“是是是,我误会你了。你最大度,最无私,最宽容,最仁善。”
她将食盒放于食案上,回头笑望他一眼。
范翕几乎是贴着她而站,她一回头,唇轻轻擦过,温甜的气息擦过他颈下的肌肤。范翕大惊失色般向后退一步,脖颈红透,脸也瞬时刷地红了。
玉纤阿瞥他:他脸红什么?
这人越来越奇怪了。
——
玉纤阿不理会范翕,她跪坐于案头,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摆出来。三样小菜皆素,还有一碗海参粥。
范翕站在空地上盯她半天,见她不理他,似要吃饭的样子。他有些寂寞,又忍不住想靠近她,想和她说话。他心中两种矛盾的思想在挣扎,一个说玉女根本不在乎你、你何必凑上去,另一个说玉女这般可怜可爱、我当然要凑上去了。
他眼中神色森森地挣扎半天后,挣扎出了结果。
范翕温温柔柔地挨着她坐下,好奇又害羞地问:“我见你方才在屋门外,见到我一点都不意外。你知道我在你屋中啊?”
玉纤阿握着象著,柔声:“自然。这丹凤台的楼舍中,你除了会来我这里,又会去哪里呢?”
范翕目露喜色和温柔色,以为她要说自己和她的感情不一般。
谁知玉纤阿理所当然道:“你对丹凤台其他地方厌恶至极,连看都不想看一眼。你没有别的地方去,当然只能来我屋舍了。”
范翕:“……”
好吧,他勉强将她的话理解成两人情谊深重吧。
玉纤阿低头喝一口粥,抬头问范翕:“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吃点?”
范翕摇头。
他托腮,非常随意的:“你吃就好。我看着你吃。”
玉纤阿轻轻应一声,垂下的眼中到底带了些忧色。因方才她问吕归,吕归说范翕已经两日未曾就食了。明明坐船会头晕,可就是这样范翕都不想吃。吕归说范翕平时吃食都不太正常,只是随便填一口,经常会胃痛。
玉纤阿说范翕看着没有以前那般萧索瘦极了。
吕归说那是因为他之前为了见你,刻意恶补过一阵子啊。
但是范翕还是吃饭不好。
玉纤阿不动声色,下定决心要好好为范翕调养。
范翕坐在玉纤阿旁边,想和她说话。但是她吃的那么慢,喝一碗粥半晌喝不完。她慢条斯理,学着贵女用膳的模样,讲究得不得了。范翕和她说三句话,她才会应一句。范翕就有些烦,可他不想和玉纤阿吵,说她不重视自己。
范翕沉着脸。
玉纤阿灵感乍来般,抬头望他一眼:“你这又生气了?”
范翕漠着脸:“我没有。你诬陷我。”
玉纤阿说:“你现在气性可真大。”
范翕辩驳:“我真没有生气!我只是不高兴你只是吃饭,不搭理我。我三年不曾见你,为何你一点也不重视我,一点也不激动?你这个无情的女人。”
玉纤阿愁苦蹙眉,耐心解释:“我也想与王上一起说话啊,三年不见,我也非常想念王上。但是我总要吃完这顿饭啊,吃得慢,又不是我的错。”
范翕皱了下眉。
觉得她的“王上”叫得很刺耳。
玉纤阿低头继续用膳,实则用得分外艰辛。
因她晚上早就用过膳了,她根本就不饿。她带食盒来,是为了让范翕用。范翕若是再不用,她为了不让范翕看出自己在哄骗他,就少不得要把三样小菜就一碗粥全部吃完。玉纤阿心中叫苦,多吃这么一顿饭,她晚上恐消食不了,睡不好了。
玉纤阿手中的玉勺慢悠悠地舀着粥,她心中焦灼,暗想范翕何时才能心动。
范翕看她半天,忽而道:“那我陪你一起吃吧,这样你就吃得快些,能和我一起说话了。”
玉纤阿顿时放下勺子,抬头对他嫣然一笑。
她笑得格外好看。
范翕盯她:“你是不是舒了一口气?我怎么觉得你在算计什么?”
玉纤阿立刻否认:“没有!”
范翕盯着她,目光在她脸上梭巡,一寸寸地判断她的想法。玉纤阿心间砰砰跳,恐他真的看出自己在算计他用膳,她灵机一动,低头舀一口粥喂到自己嘴里,然后忽而倾身,在范翕讶然中搂住他脖颈,倾身以口相哺。
范翕一下子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按到了自己怀中。
她感受到他颈间大动脉的剧烈跳动。
一口粥喂完,玉纤阿面容通红,她要退开时,范翕手臂撑在她后腰处,不许她离开。
他垂眼,眸色深暗地盯着她红润的唇,声音喑哑:“这粥真好吃,我还要。”
——
一顿饭吃完,已是半个时辰后。玉纤阿退开纠缠不清的范翕,捂着砰砰心脏,颇有些手脚酸软,浑身发麻。她跪在案边收拾食盒时,范翕又神出鬼没般,从后搂住她,整个人紧紧抱住她。
玉纤阿头皮微麻:“王上,你又怎么了?”
范翕道:“你不要叫我‘王上’,我喜欢你叫我‘公子’。王上是别人的王上,公子只是你一人的公子。你只能和公子相亲相爱。”
玉纤阿:“这什么强买强卖的破公子?我能不要么?”
范翕含笑:“不能。我非要给,你必须要。”
他低头,在她耳后亲一下。
玉纤阿即刻捂耳,回头惶然:“你又要干什么?!”
范翕纳闷:“你怎如此没有情趣?”
玉纤阿木着脸瞪他。
范翕便羞涩垂目,一下一下地勾着她的衣带,再抬眼看她。玉纤阿看懂了他的意思,可她装出不懂的模样来。玉纤阿的衣带被他勾在指尖,在他含情脉脉地向她再暗送秋波时,玉纤阿分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眼如秋水,清澈澄净。
范翕便有些着急,道:“吃完了饭,你不怕积食么?不想……动一动么?”
玉纤阿从善如流:“那我们出门散步吧。”
范翕瞪着她,将她一把扯入自己怀里。
他掐她脸颊,暗恨:“你真是坏透了!故意装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
他着急地搂她:“咱们、咱们……咱们……歇了吧?”
玉纤阿逗够了他,才笑着握住他的手。玉纤阿柔声:“公子,我们是在丹凤台。你若是忘情,我身边没有避子汤。你就忍一忍吧。”
范翕敛目,含羞而笑:“可是……我为你带了避子汤啊。”
玉纤阿:“……”
他抬头,瞥她震惊的神色一眼。他突得大笑出声,自觉自己报了仇,一把将她搂到怀里,横抱起来走向床榻。他将她向床上一扔,女郎就着他扔出去的姿势在褥间滚了几圈,滚向内侧。
范翕膝盖磕在了榻板上。
他笑出声来。
他笑得开怀,三年来,难得有这般肆意、轻松的时刻。
将身上的阴气郁气一扫而空。
他温柔而眷恋地看她,与床上那女郎双目交织——果然,他还是最喜欢和他的玉儿玩。
他的玉儿这般有趣。
只有玉儿能接住他的招,和他你来我往地玩。
有她在,这世间纵是再没有其它交心之人,又有何惧?
江山与美人,皆他掌中物。
然范翕始终最爱,美人纤阿。
第135章
帷帐纷飞,夜火重光, 萤火重新隐入草木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