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和王后各有所思量,但看对方一眼,又各自不将心思表现出来。卫天子目色一沉:“查清楚来回。”
——
玉纤阿在宫女相助下,换了身干净衣裳。她和姜女行在后宫小径上,返回宫宴所在的地方。玉纤阿故意胡乱指挥一通,她选了一条错路。走了一会儿,玉纤阿和姜女就非常正常地迷了路。黑魆魆的宫道上,没有人烟,因今夜的大批人手,都被派去了太后的寿宴上。
玉纤阿便要姜女去寻宫女问路。
姜女不安:“那,女郎你等着我些,莫要乱走。”
玉纤阿温柔的:“好。”
姜女离开了。
玉纤阿一人等在原地,风吹树梢,叶摇声哗然,在半夜听着有些惊惧。玉纤阿默默地避让几步,忽从后伸来一只手臂,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拽入了枞木后方。玉纤阿被捂着嘴,也挣扎着“呜呜”直叫。她闻到了郎君身上淡淡的酒香,被人压在了树上。
她抬目,对上范翕的眼睛。
范翕手捂着她的嘴,低头打量着她小鹿般苍白又惊惶的神色。他慢慢道:“我松开捂你嘴的手,你不许叫。”
玉纤阿眼中含水,委屈点头。
范翕放开了手,玉纤阿张口就要高声:“来人——唔!”
郎君俯身,堵住了她的唇。她剧烈挣扎,却被人抱住了腰,将她箍在那人怀中。她一径“唔唔唔”,郎君的衣袖拂在她面颊上。
一会儿,范翕的手肘撑在树上,俯望着她,语调吊儿郎当:“如何?”
玉纤阿惊恐:“王上这是做什么?王上喝了酒,恐神智有些不清了,请王上放开我!”
范翕眼神危险,玩味道:“不放。”
他从未在人前表现出这么浪荡子的模样,此时流里流气地堵着她的路,再次低头将她抱入了怀中。
树影婆娑,男女的身子被挡在树后。微弱的风声、难耐的哽咽声交织,听着混乱而危险。
——
被派来盯着二人的宦官听树后声音越来越不雅,神色一闪,默默离去,向天子和王后汇报去了——
恐燕王是要强那玉纤阿。
第141章
更多混乱的声音从树后传来,宦官不敢再听下去, 自觉差不多了, 悄然退去。而听不到周围的动静了, 范翕才声音清清冽冽的:“没人了。”
他怀中女子呜呜咽咽的哽咽声蓦地停了。
范翕低头,伸指轻轻挑起玉纤阿的下巴。夜风吹来, 他身上的酒香与女子身上的香气相融, 他低头看玉纤阿, 眸色静而沉, 眼中倒映着玉纤阿。他的眼神有点儿怪,并渐渐向稀奇古怪的方向走……玉纤阿心头猛跳, 她最清楚范翕这奇奇怪怪的爱好了。
但现在绝对不是滋生他兴趣的好时机。
玉纤阿眼眸一转, 似开玩笑一般轻声戏谑他:“公子是真的厉害。公子连我嘴都没有找到, 就做出来如此情动的模样,骗过了监视的人。”
范翕将她拉扯到树后时, 从旁人的角度看, 好似他是将她压在树上强行亲她。但换在玉纤阿的角度, 她知道范翕低头, 唇只是擦过她而已。他动情无比地捧着她的脸, 却是擦过后,连她脸颊都没有挨上。
范翕沉默一下。
他道:“我看你更厉害。我一下没有碰你,你就挣扎得好似我怎么了你似的。你一个人演得……挺好的。”
玉纤阿被他一说,略有些尴尬。
她说:“这不是……配合公子的浪荡子形象嘛。”
范翕摇头。
他向后退了一步, 手扶住额。他仍垂目向她看来, 眼含春水, 雾光流转。他好看得不得了,但他此时清清淡淡的,非常淡漠地:“我没有轻浮。我是因为喝了酒,方才拉你时没看清楚,才没有吻到你。我只是擦过你的脸,还没有辨认出你的唇在哪里,你就开始叫,开始挣了。我不得已,只好配合你。”
玉纤阿:“……”
范翕望着她,认真地问:“你做戏至此,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以前与我在一起时动情的样子,几分是演的,几分是真的?”
玉纤阿睫毛轻轻颤抖,她垂下眼,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了。
她觉得范翕的眼神不对,便小声尴尬:“你误会了……我以前并没有演。”
范翕若有所思:“我不信。”
他向前走,玉纤阿后背抵在树桩上,却侧身向旁边挪。范翕向前再走一步,玉纤阿再退一步。玉纤阿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打消他的念头时,听范翕目光一闪,轻声:“姜女?”
玉纤阿侧过脸去看姜女在哪里。
她停顿这么一瞬间,范翕就到了她面前。姜女没有来,但范翕这个坏蛋来了。
范翕一把搂过女郎的腰将她箍入怀中,一手捧住她的脸。他俯下脸,这一次不再做戏,而是真的唇压了过来。
玉纤阿喉中一哽,被他整个人提入了怀里:“唔……”
他强行将她按入怀中,这一次,玉纤阿怎么挣扎都没用了。
——
玉纤阿察觉到范翕的变化。
知道他这一次才是真的动了情。
呼吸紊乱,气息不稳。
玉纤阿被他搂在怀里,周身轻颤着,被淡淡的酒香与男子熏香包围。她神智变得恍惚,觉得自己好似很久没看到范翕的这一面了——
他素来爱好有些奇怪。
只是她之前和他闹得太厉害,她很久没见到了。
——
到底是宫廷内,玉纤阿心跳急促,范翕虽情动,但她挣得厉害。知道玉纤阿到底放不开,范翕便松了手,并没有太为难她。
他放开扣住她手腕的手,玉纤阿立时向后退了三步远。
她抬起雾濛濛的眼睛望他一瞬,她咬唇,腮凝新荔,唇如点血。
范翕心头剧烈地跳一下。
他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垂下眼睑。睫毛轻轻颤动,他玉白面容也有些被染红。
玉纤阿:“……”
他有什么好脸红的?!
玉纤阿恨他又心不在焉,偏又会害羞。她真不懂范翕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是怎么融合到同一身的。心中挤兑他两句,玉纤阿低头,仓促地整理自己的衣容。自觉衣裳和发髻整理好了,玉纤阿才望向范翕,柔声:“筵席恐要开始了,回去吧?”
范翕:“嗯。”
玉纤阿转身抬步,向丛林外走去。走了两步,她没有听到身后跟着的脚步声。玉纤阿奇怪回头,见范翕还站在原来的青木旁,压根没有跟上她回宫宴的意思。玉纤阿回头看他,范翕施施然,撩袍向下而坐。
靠着青翠巨木,草木再向外延伸几丈,便是一方清湖。
范翕就盘腿坐了下去。
他说:“我不回宫宴了。天子和王后此时在互相猜忌,我即使不回去,他们也不觉得如何。”
玉纤阿怔忡。
她愣了一会儿,问他:“你为何不回去?你要一人坐在这里?在这里干什么?”
范翕说:“我不想回去。我一个人静一会儿不行么?我不能有自己的时间么?”
他垂下眼,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刻意温声道:“玉儿,你自己先回去吧。我和你一起回宫宴不太好。你先回去,我过一会儿再回去。”
玉纤阿轻声:“嗯……我兄长还在宴上等我入席,我若是不去,他必然会着急。那我,先走了?”
范翕垂睫颔首。
风拂动,吹落树上哗哗叶子。秋日红色枫树的叶子飘落下来,纷纷扬扬,夜间如同下一场红雨。玉纤阿提着裙裾背身,向丛林外的花径走去。她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向范翕。
范翕坐在半人高的灌木后。
高冠博带,如玉竹般琳琅有致。
他沉静无比地坐着,眼睛已经不看她,而是神色几分恍惚地看向虚空、湖水。他侧脸清润,下颌骨线条干净流畅,鼻梁挺直。范翕那般安静地坐在夜风清湖后少人能看到的草木间,风吹拂他脸颊上所贴的发丝。
他静谧至极,孤零零地坐在幽黑深夜中。
玉纤阿咬唇。
范翕静静地坐着,以为玉纤阿要走了,但他忽然又听到脚步声重新向自己这边过来。范翕有些意外地侧头,他尚未看清,女郎跪坐下来,倾身抱住了他在寒风中变得凉澈的单薄身子。
范翕怔住。
他奇怪地问:“怎么了?”
玉纤阿抬目,妙盈盈的水眸望着他,她轻声:“飞卿,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是不是身体突然不适,才让我走的?”
范翕看着她。
玉纤阿手捧他面颊,她温润的手指挨到他太阳穴上轻轻揉了下。她温柔问他:“你是不是头痛?”
范翕张口要反驳,玉纤阿蹙眉:“我们既要成亲,你总不能一直瞒我。”
范翕犹豫了下,断续地点了下头。
但他又握住她的手解释:“只是有一点儿幻觉而已……没事的。主要是之前喝了点酒,所以头有点疼……但是没事的,你别怕我,我理智还在,我不会伤你的。我这种状况只是小状况,我没有疯,我根本不会伤到你的。”
他低声:“别怕。”
玉纤阿被他握住的手一颤。
她手从他手中挣开。
范翕手轻轻抖一下。
他头痛得厉害,眼中红血丝密布,她的手从他手中抽走,就好像整个世界离他远去一样。范翕一动不敢动,怕自己一动就发狂,就犯病。他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的毛病,怕其他人加以利用;他更不能在玉纤阿面前状况百出,吓着玉纤阿……他只是寂寥地低着头,任她的手从自己手中抽走。
没关系。
范翕在心里咬牙。
她躲开我是应该的。
但是下一瞬,范翕的脸就被玉纤阿伸手捧住。她跪在他面前,捧着他的脸让他抬头看她。范翕怔愕,看到玉纤阿美丽又冷漠的面容。玉纤阿望进他春水般的眼睛中:“公子,我从来不怕你。我要跟你说清楚,我是要和你结为夫妻的,不是与你玩一玩而已。你的问题,是我们两人要一起克服的。你不能一味瞒我。你若是瞒我,我就生气了。”
范翕眸子一缩。
玉纤阿放软声音,婉声问他:“现在,再回答我,好好回答。你头痛得厉害么?是有哪些幻觉?真的不严重?”
范翕迟疑一下。
触及她目光,他立时老实回答:“头有点痛。能听到脑子里有鼓声响,那声音是叫我杀人。但我现在不想杀人,我确实能控制住。只是有一点难受……真的不严重。”
玉纤阿观察他神色,见他眼底泛着血红,然确实只是淡淡的。她又问了他几个问题,见范翕理智确实在、精神上的折磨也没有让他崩溃。起码,他的脸色是一点也没变,完全没有露出一丝颓然的模样。那便是确实如他所说,他可以控制。
玉纤阿这才放松下来。
她心中暗暗下决心,想自己迟早要说服范翕好好看病去。哪有不肯吃药就妄想病能自动愈痊的患者?
女郎依偎着范翕,挽住他的手臂,握住他的手。玉纤阿柔声:“你若难受得厉害,就告诉我。若是难受得不厉害,我就陪你坐一会儿。”
范翕垂目。
他迟疑地推推她的手,既眷恋她的陪伴,又觉得她陪着自己不好:“你不去筵席了么?那么多人盯着你呢。”
玉纤阿摇头,又脸颊微红。
她柔声:“不怕。我到时撒个谎,很简单。”
范翕好奇:“什么谎?”
玉纤阿沉默,范翕却盯着她不放,她尴尬了一会儿,还是低头小声道:“就,明摆着啊……我被你所强,是整个筵席都被喝醉酒的燕王所折磨,还是被折磨后,我羞愧十分找个地方躲着哭……怎么说,都成的。”
范翕怔一下。
他喃声:“筵席起码要一个时辰才会结束。”
玉纤阿小声:“这么长时间,不更说明燕王很可恶,很……厉害么?”
范翕听懂了她的玩笑。
万没想到自己被她调戏了。
他脸刷地红透了,低着头闷声不语。
玉纤阿侧头看他,见他脸又红了。她心中惊叹,想不通他一方面那么豪放,一方面又是怎么做到不好意思的。她爱极了他这般模样,情难自禁,玉纤阿忍不住倾身,在范翕脸颊上亲了一口。
范翕抽了口气,侧头看向她。
渐渐的,他眼中神色也温和了下去。
脸颊被女郎轻柔一吻,如同风中羽毛贴来又擦去。范翕脑中咚咚咚鸣叫不住的鼓声,好似都小了一些。折磨他的幻觉不再飘来飘去,他眼前又能重新看见自己心爱的女郎了。范翕盯着玉纤阿,目色温柔下去。
他温声:“你真的愿意陪我坐在黑漆漆中,不去热闹的筵席,就陪我这么枯坐着?”
玉纤阿含笑:“怎么了?公子是嫌弃这里?”
范翕道:“这里可什么都没有,你陪我坐着,就不能做你本来想做的事,见本来想见的人了。太后寿宴,必然会有出色的歌舞、杂耍、烟火……”
玉纤阿道:“我天生就喜欢坐在黑漆漆的地方。”
范翕低头,不知想了什么,他微微含笑。
玉纤阿与他并肩坐着,她搂着他手臂,脸颊挨着他肩膀。时而回头与他说话,范翕目底仍有些赤红。她即使坐在他身边,仍能感觉到他周身的那种不自觉的冷气压。范翕说话也很少,玉纤阿却能感觉到他在努力配合她。
她笑着和他说话,他明明神色僵硬,却会在她停下来时,试着说两句。
也许他还是头痛,也许他还能耳鸣听到幻声。但是他不再孤独,不再一个人苦苦熬着。玉纤阿故作无事地陪伴他,让他寂寞的心灵受到了许多慰藉。
黑暗中,俊男美人静坐在幽黑草木后,小声说着话。湖水清幽,夜光粼粼。繁闹的寿宴不属于他们,他们只坐在一团幽黑中,就已经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