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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可怜了姜女。
问完路回来没有找到玉纤阿,姜女回到筵席上,见女郎仍没有回来。成容风剜了她几眼,姜女又默默从席上退了出去。
姜女再一次找人时,终找到了玉纤阿。玉纤阿和侍女回到席间,脸色苍白,眼角微肿,看似好像哭过了。她神色萧索,一整个筵席都显得心不在焉,旁边成容风和她说话,她几次应答不上。
宦官将玉纤阿的表现告诉卫天子和王后,一时间,二人都各有判断。
范翕始终没有出现。
他直接出宫走了。
这样的讯息,让诸人各有所思。
——
接下来半个月,成家和燕王府上接触多了很多。太后寿宴当晚发生的事,成容风特意将状告到天子面前,说燕王轻薄了他妹妹,要求燕王给个说法。范翕给的说法是,他那夜喝醉了,没有看清人,但是他愿意负责。
更有人见玉纤阿出府时,神色憔悴无比,还有成宜嘉进出成府,大约是去安抚妹妹的。
再过段时间,便有了燕王和成家第三女定亲的消息。
将婚期定在了十一月中旬。
从范翕和玉纤阿的事被宦官告知开始,卫天子就大约知道范翕和成家是为的什么。卫天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因玉纤阿那般罕见美人,天子自己得不到,反让臣子得到那般美人,哪个男人都会觉得不舒服。
卫天子甚至生起过从中作梗、强夺玉女的心思。
但是想到王后对自己的敲打,想到范翕对自己还有用,卫天子就忍痛放弃了玉女。
再说,成家和卫王后于静淞所在的齐国于姓,是有些姻亲关系在的。成家以前背叛周王朝投靠齐卫二国,也是这姻亲关系。比起卫天子的姜姓,成家天然和王后所在的于姓关系更亲。之前卫王后想用公子湛的婚姻拉拢成家,让成家彻底站到王后那一边,天子就有些不痛快。
而今,成家和范翕联姻……总比和王后那一方的势力联姻强。
是以范翕入宫来禀告婚事后,卫天子并没有制止,只是因为婚期的仓促而惊讶:“怎么十一月就要成亲?这也太早了。飞卿,莫非你……搞大了人家女郎的肚子?成家才如此紧逼不放?”
范翕垂目,低声:“事关玉女的名声……成家不欲让世人知晓此事。”
卫天子拍拍范翕的肩,理解了。
天子叹道:“原来如此。你也太不小心了。”
他心中生起的对范翕的一丝怀疑,因为范翕承认他搞大了玉女的肚子而重新消淡下去。范翕和成家联姻,纵是有利益关系,但是玉女不小心怀孕,应该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只是卫天子又生起一个新的怀疑,不知范翕强迫玉女,是否是故意的。范翕是否故意和成家联姻,壮大势力……
范翕低声:“孙老的案子结了,判的是抄家之罪。”
孙老,是支持王后的中干老臣之一。
卫天子一顿,想不管如何,范翕现在是站在自己这一边,斩断王后势力。范翕势力壮大也好。让范翕和王后背后的齐国斗,等这两方两败俱伤,天子自己再出手,收整残局。不管是范翕的势力,还是齐国的势力……最后都要为天子所用。
这般一想,卫天子面对范翕便更加和悦了。
他说了些漂亮的体面话,暗里不过是撺掇范翕继续和王后斗。范翕出宫时,天子又赏赐了许多重礼。总之,明面上看,卫天子是支持范翕和成家联姻的。
——
而王后那一边,听说孙老被治罪下狱,气得摔了一整套茶具。王后来天子这里求见,天子找了借口闭门不见。
王后回去后听说范翕和玉纤阿的婚期定了,成家态度含糊了这么久,还是决定选范翕。王后又发了一顿火,在后宫将自己看不顺眼的妃子夫人惩治一通,天子避开她的火气,卫王后才慢慢消了火,冷静下来——
范翕和卫天子一起针对齐国,这事可比范翕成亲的事影响大多了。
小小一个成家,舍了就舍了吧。
最多是可惜。
其他也没什么。
——
孙老是齐国在卫朝廷中留下的重要大臣,孙老向来偏齐国一些,卫天子早就看这个老头子不顺眼,想将此人赶回齐国去。范翕来洛邑后,想方设法网织罪名,让老臣下狱,全家治了抄家流放之罪。
这桩事是范翕办的,王后一党立时将火力对准了范翕。
卫天子很满意他们的内斗,自然将此事全权交给范翕负责。
亲自押送老人入狱,就是范翕亲力亲为。
范翕亲自前往孙府,站在正厅门口的影壁前,负手而立,冷眼看着孙家清点这些人,将金银器具充入国库。他冷眼而观,低头沉思着该怎么弄死这一家大小的所有人。天子在他来之前,给他的暗示是,这一家上下,最后一个人也不要留。孙家偏向齐国太多,卫天下一点风险不想冒。
范翕听懂了,卫天子要他来当这个刽子手。
范翕面无表情,心中想真不愧是卫天子。当日齐卫二国灭丹凤台,是否也是这样轻飘飘下达的命令?
如果不是当日他在丹凤台,事后谁会知道丹凤台发生过什么?
历史重演,卫天子要对齐国使这样的招数……范翕心里冷笑不绝。
他默然不动时,孙家被看押的子弟们戴着枷锁,被卫士推着从他旁边走过。那群子弟中,忽有一人暴起,动作灵敏地抢过旁边卫士手中的刀,向范翕砍来——“贼子!”
变故突生。
范翕长袍轻扬。
旁侧袭来一人,范翕不退反迎,刀向他挥来,他抬手就去夺那刀。那子弟没想到范翕反应这么快,愣了一下,范翕已变招袭来,一手按住他手臂反折。“咔擦”一声脆响,子弟惨叫一声,手中的刀抖了一下。范翕侧身,手肘撞向那人肋下,两手一叠夺了刀,反向后一挥——
鲜血溅出三丈!
男子哐当倒地!
众人皆被变故惊得呆住,好一会儿,卫士们奔来:“王上!”
燕王一身凛冽黑金色,血溅上衣裳,并不显眼。但燕王脸上被溅了几滴血,看着冷艳夺目。范翕侧头,目中冷岑岑的,向脸色煞白的孙家所有人看去。范翕淡声:“孤怀疑你们以下犯上,惑乱我朝。今日,这里的所有人,都不要离开了。”
众人哗然。
这是要——灭门!
所有孙家子弟开始喧哗——
“你敢!陛下只是要关押我们!我要面见陛下,我要向陛下告状!”
“我看谁敢动我!”
范翕看卫士们僵着身体不敢动,他主动抽出旁边卫士手中的刀,向那群孙家子弟走去。他凛然而无情,风吹修袖,脸上的几滴血迹在日光下看着分外可怖。范翕就这般向人群中走来,提起了手中剑,向下挥去——
“啊!
凄厉惨叫声不绝。
这里成为了修罗地狱,而范翕提着剑立在血泊中,面容玉冷,衣裳浸血。惨叫声不绝、逃跑人不断,尸体林林总总堆在地上,卫士们杀红了眼。立在尸体中,范翕高瘦而苍白,淡漠又阴沉,正是这修罗地狱间最可怕的修罗王。
他隽秀的脸上,沾上的何止是两三滴血。
血污肮脏可怖。
范翕睫毛轻轻颤抖,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丹凤台中曾有过的一幕,他手中握剑的手,更加用力。
——
他头又有些疼了。
——
回到府邸,范翕没有从正门入,而是从后门翻墙而入。原来还有些卫士跟着他,但是进宫再出来时,就被范翕甩掉了。范翕头疼得厉害,觉得自己再在外面多待一刻都不行,他必须在自己控制不住前回到让他安心的环境。
范翕推开了门,木门“吱呀”一声,他立在门前,眨了眨眼。
他的屋舍中,竟然不是空无一人,而是在书架前,立着一个——少年?
范翕疑惑地看着。
玉纤阿听到开门声,惊了一下,回头看到范翕时,略有些心虚。她有些事想跟范翕说,但是盯着她的人太多了,玉纤阿便扮作少年郎来范翕这里。她百无聊赖地在范翕屋舍中等他,木门推开,玉纤阿看到了门口的范翕。
她眸子缩一下。
看到他脸上溅到的血滴。
他黑色的衣袍上也有。
玉纤阿与范翕对望。
范翕看她的眼神……几分恍惚。
玉纤阿看他一身血的样子,心中一惊,她顾不上其他,就先故作无事地装出并不惧怕的样子,而是温柔迎上,不动声色地从他手中夺过剑扔远。玉纤阿温声:“公子,你回来了?可要擦擦脸?”
起码把他这一身血给弄掉吧。
范翕却更茫然了。
他头痛得厉害,本就有些神智恍惚,玉纤阿扮作一少年郎殷勤地请他进屋,他一下子糊涂得更厉害了。他产生一种迷惘迷离感,疑心一切都是梦。玉纤阿扮作少年郎……她什么时候扮作少年郎过?
是在城父。
玉纤阿好像叫……月奴。
范翕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城父,自己刚刚在外面见过兄长,回到府中,月奴照顾他的起居。
对,泉安并没有死。
泉安这时候不在……因为泉安和曾先生在一起,泉安在负责越国结盟的事。
范翕低头,看到自己手上的血,头好像不那么疼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就是在城父。
他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醒了,他还在城父。
范翕面上露出笑容。
玉纤阿看他兀自笑,忍不住嗔他一声:“笑什么?很久不见你这样笑了。”
范翕被玉纤阿拉着坐下,范翕低声:“我兄长呢?”
玉纤阿不疑有他,目光还亮了下,有些惊讶地看他。她温柔答:“公子知道我来的目的了?我本就是想和公子一起去见下公子兄长的。我与公子成亲,公子总应该带我见见你兄长吧?”
范翕恍惚地看着她。
他喃声:“我和你成亲?”
玉纤阿蹙眉,她摸他额头:“你怎么了?”
范翕疑惑问:“你……你……男子和男子,怎么成亲?”
玉纤阿:“……你彻底疯了?”
范翕不悦道:“你不是说你是男的么?”
玉纤阿:“我何时说过?!你连我是不是女子都分不清了么?!”
第142章 一更
玉纤阿打扮的不过是清秀少年郎的模样,她扶着范翕入座, 看他迷迷糊糊、一身血迹的样子, 她的心脏跟着沉下去。
玉纤阿试探问:“你以为我是谁?”
范翕抬头, 有些糊涂。他眼底隐有些赤红色,癫狂之色被他掩藏, 他抬脸看人时, 一张脸如以前一般隽秀, 眼中神情却飘忽而迷离。范翕糊涂得有点厉害, 他手撑着额头,抱怨道:“我头疼, 你帮我揉揉额头。你还能是谁?你不是月奴么?”
范翕见玉纤阿不动, 他蹙着眉, 不悦道:“你假扮男儿郎随军,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又发什么呆?”
玉纤阿的心, 在他提起“月奴”时, 沉到了谷底。
“月奴”这个身份, 只短暂出现过一次。是在城父大战中, 玉纤阿扮作男儿郎跟随范翕, 一同去城父相助当时还是周太子的范启。
范翕竟觉得她现在是“月奴”。
她手搭在他肩上,看他颓靡又虚弱地坐着。面容苍白,意识迷离。玉纤阿静静地看他片刻,她缩回了自己搭在他肩上的手, 转身远离他。她不管他要不要换下他那身沾了血迹的衣袍、他要不要洗把脸弄干净脸上的血迹了, 玉纤阿向门外走去。
范翕蓦地抬头, 看向她的背影。
他哑声:“你去哪里?”
他停顿一下:“你干什么?”
他头疼得已经意识模糊,他没有情绪低迷到一定程度,便只是有些恍惚。记忆错乱十分在他脑中乱转,范翕脸上神情变来变去。他站了起来,黑沉沉的眼睛盯着玉纤阿背影。
玉纤阿柔声:“我去给你拿身干净衣服。”
她一步不停地向门外走。
她心中想她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纵着范翕了。他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说是疯子也不为过。他自己讳疾忌医,但她不能再放任了。她要找医工来!要把范翕捆住!要人家医者好好看看,范翕这毛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是不是真的要嫁给一个疯子了!
“咚!”
玉纤阿的手才扶住门打开一点,身后人瞬间压来,按住她的手,将门重新关上。玉纤阿听到头顶上方撞击的声音,她愕然回头,见范翕压来,手肘撑在了门板上。他手肘撞在门板上发出巨大声音,而他压着她,钳制住她的去路。
范翕低着头,眼底神色变来变去。
他面无表情:“我的干净衣裳都在屋中,你去哪里给我取?”
玉纤阿随口找的借口,没想到他都糊里糊涂了,还能记住其中区别。玉纤阿便被他堵得说不出话。
范翕观察着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玉纤阿柔声:“我只是看你好像受了伤,想请医工帮你看看。”
范翕头微偏,他不在意地笑一下。他俊秀脸上的几滴血迹斑斑,照着他漆黑的眼睛。这人清冽又寒冷,如浸着冰川一般。范翕这个样子,强势漠然,真有些从地狱走出的修罗王的可怖模样。
他柔声缱绻:“说谎。我看你是要找医工,看我是不是疯了。”
他手抵她下巴摩挲,温柔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玉纤阿:“……”
她心想:你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你觉得你自己没疯么?
范翕目中一寒,如她肚中蛔虫一般,他看她一眼,就心知肚明她在想什么。范翕冷声:“我没疯。”
范翕道:“我一点病都没有,不许找医工来。”